第一卷 嘆零丁 第九十一章 刀光箭雨

第一卷 嘆零丁 第九十一章 刀光箭雨

雲州郊外,渺無人煙的官道旁臨時搭起了一處茶棚,棚內一位身着朱紅僧袍的僧人正在煮茶。

少傾,茶香飄散,僧人虛左以待。

此刻正是晌午,昨夜下了一場綿綿細雨,晨間早霧剛剛散去,天空依舊愁雲慘淡。

這條官道離著碎石鋪就的八尺主道尚有一段距離,土夯的路面經年累月,一場習以為常的夜雨不至於致其泥淋不堪。

僧人念完《佛說大乘無量壽壽莊嚴清靜平等覺》的功夫,一位道人路過茶棚,來者青衣道袍,青年模樣,相貌平庸,身後背劍,駐足而立。

一襲青衫側目而視,夏末初秋依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目光看向那個僧人,神色帶着一抹疑惑。

紅袍和尚留着虯須,青衫瞧着他的模樣有幾分熟悉,半響之後恍然大悟。

原來是那個在傍劍城外被自己一劍捅穿,喜歡攔路的道禪院和尚。

真是好巧,這是找自己尋仇來了?

紅袍僧人正是與七界山魔聖傳人龍丘南望有過一面之緣,挨過一劍之透的靈山道禪院佈道僧人,凈衍。

「凈衍大師別來無恙,許久不見,身體可好?」一襲青衫飄入茶棚,與凈衍相對而坐,說話之間目光瞟向凈衍胸口。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挂念,貧僧傷勢已無大礙。」

「也對,聽聞靈山有一味叫大還丹的療傷聖葯,有生死肉骨,斷肢重生之效,不過煉就一枚大還丹需要數十種罕見藥材,所幸十萬大山外僧兵常駐,想必煉他幾百爐大還丹還是不在話下的,話說回來,大師可是在等人?」

龍丘南望拿起一隻倒扣的茶杯,一邊說着靈山的辛秘,一邊以眼神示意凈衍,沒等他回應便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

凈衍隨和一笑,未急着言語,似乎正在醞釀,直到龍丘南望喝下了第一杯茶,「貧僧在等施主。」

「等我?」龍丘南望放下茶盞,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先禮後兵,結果還是要打一架?不愧是道禪院。

凈衍搖了搖頭,說道:「貧僧有一事不解,希望施主能為我解惑。」

頓了頓,他繼續說到:「敢問施主,江元可是七界山嫡傳?」

龍丘南望對於道禪院僧人的認識,始於那場難論對錯的逐妖之變,道禪院抽絲剝繭之法,讓一洲山河隱匿的妖修無從遁形,終於五百年前做局鎮壓自家二師叔的那場算計。

記憶中道禪院的和尚,下山佈道度取有緣人,有個先後順序。

先一板磚敲暈,再一臉假慈悲的佛唱一句施主與我佛有緣。

今日倒是有些罕見的本末倒置,不先動手,先敘舊,龍丘南望一臉揶揄的看着凈衍。

板磚呢?放哪兒了?

「道禪院大費周章的安排人進了無量河,湖中閉息潛伏,可惜被我那小師弟察覺,為他劍道入門開了紅,大師不知?」龍丘南望擺弄着手中的空茶杯,觀察著凈衍的神色,不答反問道。

「傍劍城外,大師與金剛院扶植的執塔人同行,一路風塵僕僕,不曾交心?我看大師不是很看重那個晚輩嗎,看似同行,實則是暗中一路幫人撿拾道心,撫平心湖波瀾漣漪,補全那份今後登高的底蘊,既已做起縫補匠,豈有屋漏不問緣由的道理,大師是在跟我裝傻?還是說道禪院的大師們都喜歡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阿彌陀佛,龍丘施主多慮了,道禪院念的是《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金剛院念的是伏魔塔的法祭口訣,行事之由乃是助地藏菩薩還願成佛,不染三毒如何是金剛,多謝施主為貧僧解惑,只是……可惜了。」凈衍皺了皺眉,對龍丘南望的冷嘲熱諷充耳不聞,只是意味不明的嘆息一聲。

好一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龍丘南望心有不屑,本就是隨口一嗆,對於凈衍的解釋他自然是不信的,不過既然對方來者不善又請君入甕,龍丘南望又何懼一場問道。

「可惜?大師這話說得奇怪,可惜我家小師弟沒死在你手中,還是可惜小師弟沒死在斷紅塵之下?」

江元的身份確實藏住了,那份古怪的氣象被師叔石卜以一枚棋子壓在方寸之間,但又沒有完全藏住,雖然不知他如何做到的,江元似乎有意向死而生,自己故意泄露了一分天機。

所以,龍丘南望才會覺得有趣,此前一路暗中互送,小師弟警小慎微,一路小動作不斷,行事遮遮掩掩,心思深沉內斂。

龍丘南望不知道自家小師弟藏着什麼驚喜,但是那份獨斗佛陀意志的機敏,確實讓他刮目相看,要知道,當時的江元不過初入化靈。

所以龍丘南望並不意外凈衍能夠猜到,畢竟要說抽絲剝繭,順藤摸瓜,道禪院的一眾禿驢算得上此道的開山鼻祖,是能夠媲美金剛院伏魔塔,七界山石卜本命神通,獨屬靈山的唯二的壓箱底手段。

龍丘南望溫和一笑,緊緊盯着凈衍的眼神之中,有光芒閃爍,手肘擱在木案之上,身體微微前傾,握著茶盞的手指不斷滑動。

「施主果然也在。」凈衍恍然大悟,無視龍丘南望閃爍危險光芒的眼神,心中感嘆,七界山對江元的保護可謂無微不至。

「我不在,你們也殺不了我家小師弟,不如說,有人很希望當時你們能跳出來,可惜……」龍丘南望移開目光,舉起茶盞吹了吹漂浮散開的茶葉,淺啜一口,平庸的臉上帶着不起眼的微笑,學着凈衍賣了個關子,羞澀的抿了抿嘴角的狗尾草芯。

「原來如此。」凈衍心思活絡,猜到了龍丘南望的留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以戰聖前輩與道禪院的恩怨,確實不會放過任何報復的機會,早就聽聞那位前輩睚眥必報,此番龍丘南望變相的開誠佈公,算是雙方都對不屑於小手段的默認,就此劃下了道來。

禪院之中毋須自己提醒,方丈無禪早已提防起七界山的報復。

「阿彌陀佛。」凈衍佛唱一聲,斂袖親自為龍丘南望斟滿茶水,開口道:「此番請茶,貧僧有兩個目的,傍劍城一別,貧僧修為又有精進……」

要掏板磚了?龍丘南望眉頭一挑,等待凈衍下文。

「江小施主下山訪仙,貧僧知其然,所以在他必經之路上,設了三個小局,助其穩固道心。」

龍丘南望聞言眯眼,三個針對道心的破瘴局?天下道心砥礪有三絕,是說那淬鍊道心的上乘之法,只看三家,靈山道禪院的問心破瘴局——三絕之一。

為入局者量身打造,以局中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為引,使那心魔如涓涓細流,悄無聲息的凝聚顯化。

外人牽引,算是提前對道心的一份穩固砥礪,今後只需循序漸進,只要護道人不揠苗助長,日後破鏡便勢如破竹,這也是佛門修士幾乎無外道心魔侵擾的底蘊所在。

凈衍認為江元身邊只有一個七界山二代弟子做護道人,所以篤定他捱不過三次問心。

龍丘南望看着凈衍咧嘴笑道:「好一個『殺人誅心』!」

「幾日不見,大師修為確實精進不少,上次得見大師身法不錯,當下閑着也是閑着,干打多沒意思,不如與我打個賭?」

「阿彌陀佛。」凈衍雙手合十,此刻龍丘南望大意入局,他已是胸有成竹,隨即佛唱一聲,等待下文。

「就賭大師三個問心局,無法撼動我小師弟分毫,賭注便是大師當日所用的那套身法,如何?」

先前於傍劍城外時,龍丘南望便見凈衍身法奇特,竟能崩碎自己一劍,並且觀其氣象,似乎與自家小師弟淬鍊體魄的一套拳法頗合,正巧捅完了凈衍再把幽州府守送的那本劍經一道贈與小師弟,作為一份晚到的入門禮。

凈衍單手舉於胸前,有些理解龍丘南望的篤定自信,修士的一句有心之語,有時候確實會在冥冥之中,影響一件事的成敗走向,可惜定局已成,三場問心只會摧枯拉朽。

在他看來,當下的賭約不過是一場聊勝於無的意氣之爭,無足輕重,凈衍另一隻手於長袖中一招,攝來一本封面無字的淡黃冊子,置於茶案之上,正是當日傍劍城外所施展的金剛彳亍行,隨即又以詢問的神色看了看龍丘南望。

凈衍在等龍丘南望的賭注。

龍丘南望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一手后撐,一手握著茶盞,氣機微動,從茶壺之中牽出一縷茶水落於盞中。

他舉盞示意凈衍,勿自一笑,一飲而盡,「大師不必看了,貧道不會輸。」

凈衍默然,雙手緩緩合十,一道虛幻日輪在其身後若隱若現。

龍丘南望輕笑一聲,取下嘴裏的狗尾巴草,插進茶壺熱氣騰騰的壺嘴之中,開口說到:「金剛溫辟,金剛怒目,金剛好生無趣。」

話音落下,龍丘南望捏碎手中茶盞,無數碎片懸空,割裂的鋒銳在他指間極速遊離,宛如碧水青波中的一籠困獸。

「大師放心出手,這次我不用劍。」龍丘南看出了凈衍體內的氣象萬千,似乎是因為自己的那一劍因禍得福,不過他看凈衍的眼神卻依舊如看一尾青魚,專註,仔細,淡漠。

莫桑居士《饕餮宴》有云:「野山碧潭有青魚,烹魚有三,剝鱗去甲,摘線去腥,筋骨除臟,事畢而魚不覺。」

……

……

雲州郊外,田野深處,一匹瘦馬馱著一個男人緩緩前行,馬蹄泥淋及膝,呼哧的喘息聲急促沉悶,瘦馬銅鈴般的眸子裏,疲色難掩。

馬背上那人搖搖欲墜,氣息萎靡,大雨沖刷在他身上,將他淋得晃晃悠悠,彷彿下一刻就會跌落馬背。

五天四夜,不眠不休,軍鎮操演也不過如此了,按理說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普通凡人的極限,即便是軍中精銳,身體遠超常人,此番遠遁,精氣神也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但他雖然面若紙色,甚至身體已經被濃郁的死氣纏繞,一雙眼睛卻依然有神,彷彿瀕死者的迴光返照。

……

……

張黷武與韋典二人趁著夜色尚不明朗,來到輪廓依稀可辨的土地廟前,二人取下蓑笠,抖了抖雨水,將其掛在廟外支離破碎,撐出窗欞的木架子上。

韋典小心翼翼的推開形同虛設的廟門,廟內只有一股腐敗土塵味,韋典的突然造訪,驚擾了廟像前一張蛛網上的小小田蛛。

韋典四下打量一番,轉頭對師父張黷武道:「師父,想不到此處居然還有這樣一處廟宇。」

「雲州本是天下糧倉,百姓辛苦勞作,自然希望風調雨順。」張黷武是山下少數靠着水磨功夫,早年拜入江湖不知名門派,往後一路靠着江湖遊歷,各種老天爺賞飯吃的垂憐機緣,摸到了以武入道的門檻。

不久前,憑藉一門殘缺拳法補全了武夫氣血,就此晉陞三品。

武夫九品,實乃各有天塹,入了品秩便不再是江湖上的那一套拳腳功夫,憑此體魄五天四夜不吃不喝不在話下,當下放鬆警惕,入廟休整卻不是為了照顧入門尚淺的關門弟子。

那邊軍一路逃遁,偏偏挑了一匹腳程有限的孱弱瘦馬,縱是神駒,沒有補給,撐死了再有兩里路便是極限。

況且連夜趕路,又逢雨夜,一身精氣神消耗更大,如此正好消磨盡他困獸猶鬥的最後一絲餘力。

要說如此行事,也是張黷武早年行走江湖的經驗所得,曾今見過許多陰溝裏翻船,後半夜撞見鬼敲門的破爛事,萬事無唯一,行事多小心,總沒壞處。

「那為何又會荒廢?」韋典在廟內四處找尋,隨後取下窗紙腐朽的木窗,掰成均勻木條,開始生火,一邊生火一邊隨口問道。

「你出身氏族,自然不諳貧民米貴,從前聖皇未立,各地紛擾不斷,天下民不聊生,求人不得,自然只能求神,如今天下安定,我雲州更是有劍閣鎮守,自然不用再對誰行跪拜之禮。」

韋典升起火,從行囊中拿出兩壺酒,放進火堆煨好,夏末雨夜初見秋寒,換季之時多生外邪,一壺溫酒可滋潤腑臟,能祛小祟。

「師父,那神駒如何成的朝廷軍騎?莫非是十萬大山中靈智不高的妖族後裔?」韋典對那日行千里的神駒十分感興趣,聽聞十萬大山妖族血裔眾多,甚至有遠古妖王凶獸的後裔,若能為人所用,自然是一樁壯大人族的盛舉。

可惜如今那片山脈被靈山的僧兵佔據,常年以梵文佛唱鎮壓度化,聽聞靈山幾大佛陀的坐騎皆出自十萬大山,乃是血脈濃厚的遠古妖裔。

隨即韋典不禁想起一樁山中怪聞,說那十萬大山之中出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凶物,好擇獸而食,且學得凡人使那鍋碗瓢盆,最愛烈油烹炸,遠古妖裔無一倖免,幸得凶物三年一息,未曾涸澤而漁。

「此事說來話長,你聽過就是,切不可對外聲張。」張黷武猶豫一陣,瞧了瞧坐在門口生火溫酒的自家關門弟子,眼中閃過一抹暖色。

「那神駒原本是十萬大山之中,凶獸蹄火的血裔,聽聞早年佛門與朝廷做了一筆交易,佛門以每年十萬純血蹄火血裔換取進入中原傳道的機會,如今幽州佛門香火鼎盛,便是出自朝廷的默許。

靈山能與我人族談條件,金剛院守山人功不可沒,傳聞伏魔塔下鎮壓了半數妖族的上三境,其聲勢威望也是在當時打下的。」

「師父說的,可是百年前的那場逐妖之變?」人族與妖族大打出手,佛門,人皇,聯合眾多山門,將妖族驅離,幾大妖王被鎮壓,諸多妖族修士被屠戮殆盡,其他人被趕至人煙罕跡,靈氣稀薄的荒都山——如今的妖界。

這種辛密尋常人如何能知,似乎是看出了自家徒弟的疑惑,張黷武爽朗一笑,道:「各種辛密,普通人自然不知,原因也很簡單,仙凡兩隔,各有規矩,但是一旦武道有了門戶,斷頭路上架起了獨木橋,自然是兩個世界的差別,修行界裏有個專門打聽收集消息的地方,只要價格合適,沒有什麼不能知道的。」

韋典聞言微頓,師父說的應該就是那天下修士最大的耳目,聽雨樓。

……

「咴咴!」

廟外忽然傳來烈馬發狂的嘶鳴聲,徹底打斷了師徒倆的夜談,天傾般的大雨也無法掩蓋那份莫名的凄厲。

「師父!」韋典起身堵住廟門,右手迅速抽出狹刀,透過門縫朝着外面張望。

可惜韋典修道尚淺,目力有所不及,難以障夜視物,只是在不遠處依稀瞧見一到極速掠來的黑影。

是那兵卒身下的蹄火神駒。

「噗!」張黷武直接從炭火之中提起一壺酒,狂灌幾口下肚,隨即一口酒水噴滿狹刀,酒水噴進炭火之中,火苗竄起一陣光暈,驀然將廟中兩人影子拉得細長。

張黷武提着蒸騰起酒氣的長刀,推門而出。

「這廝到底是刀尖上淌過血的,居然還想再殺一記回馬槍?也好,倒省得咱們再一路吃灰了,韋典,勘背!」

話音落下,廟中火光一閃,張黷武腳踏泥淋,深入雨夜,身後徒弟韋典橫刀守住師父身後門戶。

……

……

火光突然熄滅,門外大雨不停,破廟裏假寐的江元睜開了眼睛。

「這是幾天前的事?」自從道守開口,提到小村莊開始,再到夜宿破廟,江元不知不覺間完全放鬆了警惕,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然後做了一個怪夢。

兩個江湖武夫,一路追殺幽州逃兵,雨夜死斗困獸。

「三天前的事。」

一道聲音在江元腦海響起。

毫不相干的人與毫不相干的事產生了糾葛,江元皺緊眉頭,自從踏入修行以後,江元便深知一個道理,修士遭遇的每一次風譎雲詭都是一場福禍難測的淌水過河,江元這麼想着,下意識的伸手把住了腰間的乾坤袋。

「不必慌張,還不是時候。」道守的聲音再次響起。

黑暗中,江元緩緩起身,身前的篝火冒着青煙,廟內湧入幾分不尋常的寒意。

吱呀一聲,破敗的廟門被冷風吹開,江元順勢來到廟外,看到了掛在外面的蓑衣。

「我們來時可沒有這些東西。」江元以心聲言語。

「我知道。」道守點了點頭,隨即點評道:「無中生有,虛虛實實,這就算入局了,放寬心,有本座在,問題不大。」

江元聞言,不再發問,他相信自家道守。

迎著風和雨,他繼續趕路,路滑,所以他走的很慢。

他的衣服被雨水浸濕,頭髮耷拉在耳鬢,雨水順勢落下,身後是一步一步的腳印。

走到天微亮,江元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天色,雨沒有停,就像路還沒走完,江元嘆了口氣,表情有些惋惜,然後直挺挺的倒進了泥淋里。

一個虛幻的身影順勢從江元竅門竄出,跳上了他的腦門。

雨水穿過道守大人的身體,落在江元微蹙的眉頭上,道守大人打了一個哈氣,伸腿眯了眯眼睛,低頭瞅了瞅江元的腦門,看到了他的念頭。

衣服髒了。

還敢胡思亂想,挺好。

道守大人開始梳理毛髮,良久之後,它跪坐在江元的腦門上,聽着雨聲開始打盹兒。

……

雨點細細密密,一道驚雷照亮了一張慘白的臉。

那人一身軟甲,身下一匹孱弱瘦馬。

兵卒叫張良,但他沒有張良計,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就像身下此刻喘著粗氣的蹄火,逃出兵營前,他想起那位把自己安插進雲州邊軍的大人交代的話,以及許下的承諾。

復仇,以及奪回曾經屬於他們的土地。

遇見那位大人前,他是妖族,是荒都山中,五百年前受驅逐一裔里,苟延殘喘不起眼的一粒塵埃。

他的族人死於一場金色大火,倖存的祖輩帶着金色火焰的詛咒,苟延殘喘存活了下來,但是屬於他們的天賦血脈被金色火焰燒成了虛無,屈辱的詛咒延續到了他這一代,妖族引以為傲的體魄不復存在。

他是流着祖輩稀薄血脈的廢物,是荒都山中弱肉強食的底層。

人族,自詡天道眷顧的生靈,把他,他們的生活,家人,故鄉,信仰,碾得粉碎的種族。

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靈氣稀薄,荒無人煙……

痛苦,憤怒,仇恨,殺意,這是荒都山中大多數人難以被時間洗刷沖淡的真實感受。

為了復仇,為了奪回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他什麼都願意做。

哪怕是潛伏於雲州兵營,做一個「人」。

但是今晚他有些遺憾,那位大人交代的任務,他只完成了一半,但他並不後悔。

他伸手摸了摸身下骨瘦如柴的蹄火,摸到的是皮包骨,是一根硬骨頭,他突然大笑一聲。

死志已生,他要把血灑在這片陌生的故土上,他要做第一片卷岸的浪花。

「咴咴!」

狹刀閃著寒光,刀刃冒着酒氣,張黷武持刀如彎弓,將弦拉滿,三品武夫的一口真氣提攜而起,筆直衝出。

雨中又下雨,刀光如箭雨。

……

韋典從懷裏取出一張方巾,將一顆慘白的頭顱包好。

張黷武站在一具無頭屍前沉默拭刀。

「師父……」

「我知道,雲州邊軍居然混入了妖族,此事萬萬不可伸張,回去交差就好,到時候自會有百鬼監的人前來調查。」

「只可惜,讓那頭畜生趁機逃了。」

……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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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鋒灼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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