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左不左右不右DD勞動

第二十三章 左不左右不右DD勞動

我犯了兩性關係的嚴重錯誤,這個錯誤犯得真不是時候,因為反右傾運動開始了。我的問題當然還遠不止這些,偏偏在這個時候,老領導陳旭東書記也因為思想右傾,調到專區任一個拖拉機站的站長,沒什麼權了。鄧未來、蔡平也因為平時跟陳旭東跟得太緊,新縣委班子批評他們右,也在不停地讓他們寫檢討,過着受煎熬的日子。當然,我那與劇團團長一步之遙的官是當不上了,就是他那個文化館的副館長能不能留住,也是難說,現在,我被縣委停了職,讓我到小菜園裏參加勞動改造。

小菜園是縣委的一塊自留地,那裏已經聚集著二十多位右派和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正在那裏參加勞動改造。

我們縣委分有前院和後院,後院是家屬區,前院是辦公區。辦公區其實也就是三排辦公室組成的一個小院。小院之外就是樹林、莊稼地和菜地,所謂小菜園就是指這裏。縣委院佔地面積很大,有200多畝,當初之所以留那麼多地,是因為剛解放的時候幹部都是吃供給制,錢很少,機關幹部們就搞了個農場,種些糧食和蔬菜,以便改善機關幹部的生活。現在,機關幹部都有了自已的工資,又有商品糧供應着,就不種糧食了,只種蔬菜。本來種菜是機關幹部的義務勞動,可自開展了反右派運動之後,就由右派分子來盡義務了。到了五九年,又打倒了一批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他們都是機關幹部中愛逞能、教師中愛顛狂、黨員中愛抗上或者愛發牢騷愛提意見的傢伙。

有一天,我們的上級機關一位大領導來給右派右傾分子洗腦子,機關幹部也參加了,接受教育。大領導說,不讓這些傢伙乾乾農活,嘗嘗苦頭,他們就不知道莊稼是從地里長出來的,是農民兄弟流血流汗澆灌出來的,而不是他們那些右派們對**指手劃腳劃出來的。右派分子和右傾分子們也不要逞能,乾乾粗重的農活,聞聞大糞的味道,啥道理都不要講也就明白了,也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我雖說也參加勞動改造,但我不是右派,也不是右傾機會主義分子。

右派是**反社會主義分子,是敵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是與右派站在一邊的,思想上也向**反社會主義的右派靠攏,所以,右派和右傾是敵我矛盾。我**反社會主義嗎?我右傾嗎?沒有。我只是一時糊塗,忘了帶小手槍,沒經得住美色的誘惑,犯了個低級錯誤而已。應當說,我汪有志只是犯錯誤的同志,是人民內部矛盾。

按照正常的說法,我應當是這樣定性的。可是,組織上卻沒有對我這樣,他們在研究我的問題時,並沒有按照我們幹部紀律的規定對我進行處理,而是認為我是緊跟前任書記陳旭東的,幾個王八蛋本來看陳書記就不順眼,他在位時不敢與他作對,反而裝作百依百順的奴才樣,但陳書記一調走,他們便開始罵陳書記了,但他們卻沒有權力對陳書記怎樣,現在輪着我受罪了。他們認為,陳書記都右傾了,我是緊跟他的人,還能思想左了不成?你汪有志雖不是右派,但在水利工地上,在千萬民工眼皮底下行歡作樂,性質就不能一般。

在幫助我思想改造的批判會上,一位幹部發言道:「汪有志你也是苦出身,打土匪你也立過功的。可你做這種事就是太不該了。你想想人家都在跑步奔向**,都在抬大土筐,累得半死不活的,民工那麼累,你沒說去招乎著抬兩筐也就算了,只讓你唱個戲,給民工們帶點歡樂,這還不夠你的嗎?等於是人家在建設社會主義,你只等著享受**的果實,黨對你汪有志夠朋友了吧?可你倒好,竟在工棚里公開搞小白鵝,搞一個舊社會過來的戲子。你享受着資產階級的那種極樂時刻時,想到人家民工抬大土筐時的難受滋味嗎?」

我靠,他們就這樣給我胡連八扯,胡亂上綱,讓我無話可說。最後有結論是:汪有志的問題算不算右傾不能隨隨便便地就那麼定了,就是不算右傾,也在客觀上起著和右傾遙相呼應的效果,對人民造成的危害與右派、右傾在客觀上造成的危害是一樣的。所以,我就理所當然地與全縣的右派右傾分子在一起勞動,用勞動的汗水來洗涮自已身上的資產階級腐朽污垢吧。

新上任的縣委書記吳中是個南方人,有文化,做事極認真。就是這個菜園子,他也要時不時地磨磨看看,看看菜長得怎麼樣,能不能多創點收,給機關食堂減少點開支。吳中還喜歡種菜,特別愛種些怪乎菜,就是雉水人見不著的洋玩藝兒。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改換新品種,調整產品結構。

有一天,吳中到小菜園裏來了。我見新領導來了,便放下手中的鋤頭,跑到吳中面前,立正向吳中報告說:「吳書記,你來了?犯錯識的汪有志正在接受勞動改造,你有什麼吩咐請指示。」

吳中手裏捧了一顆蕃茄苗子,眼神里放射出一束奇異的光,那目光里看得出,他很討厭我,可這時候他來到菜園裏要種下這棵菜苗,又不能不用我,因為其他的勞動對象都是右派。

「你會不會種菜?」吳中很不情願地說了一句上不上下不下的話,那陰陽怪氣的樣子令我噁心。

我不會種菜在菜園裏幹什麼?種菜有多難?進來三天不就會了?人又不是豬。我心裏在討厭他,但卻不敢表露出來。我回答說:「我會,吳書記。」

「你會?」吳中依然用懷疑的目光看着我,他將手中的一棵蕃茄苗拿給我看:「你會種這種菜嗎?」

「這是什麼菜?我沒見過。」我看着那蕃茄苗,只見那花花的葉片,直直的杆子,二寸來長,是什麼玩藝兒,我也說不清楚。

吳中臉更不好看了,厭惡地說:「我問你會不會種菜,你說你會,連這菜叫什麼名字你都不知道,你會個啥?」

我很尷尬,只說:「是是是,我沒見過這菜,我不懂得。」

「去,弄點干糞來。」吳中自己在地上刨起了土,他不放心我會種好這棵菜。

我弄來了半筐牛糞,與他刨的土摻進去,做好了地床,小心怡怡地將那寶貝栽好。吳中才拍了拍手中的泥土,說:「小汪,你要將這棵西紅柿看好了,勤澆水,多施肥,象種茄子一樣,表現好了算你立功。」

得了吳中這句話,我很高興。吳中剛一離步,一群右派便圍過來了,他們都在看這棵新鮮的菜種,卻不知道這叫什麼蔬菜。問我:「小汪,這是什麼菜?」這一問,我將剛才吳書記說的什麼菜名忘了,我只記得一個什麼柿子,還是周桐見識得多,周桐說:「這菜名叫蕃茄,也叫西紅柿,我們淮北沒人種這玩藝,最近幾年才有人種,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就叫它洋柿子。因為這種菜是外國引進的。」

周桐有學問我很佩服,但他是一位很右很右的右派,他是**的傢伙,考慮到我的身份,我還是不能與他太近了,不然的話,我那就是階級陣線不清,到時候對我的平反不利。

一群右派正看得熱鬧,卻被我劈頭潑了一頭冷水:「好了,好了,都去干你們的活去吧,這是吳書記的洋柿子,種好它是吳書記交給我的一項政治任務,你們都離它遠點,不然的話,影響我完成這頂政治任務。」

右派們被我這一說,弄得心裏很不是滋味,我想他們心裏肯定在罵我,管它呢,罵就罵,不能喪失立場是不是?我已經犯了錯誤了,如果這時候再跟右派弄個打成一片,敵我不分,那可就完蛋了。

右派們走遠了,我才開始認真地呵護吳中書記交給我的光榮任務。那洋柿子栽在一片青椒地的地頭,為了保證這棵洋柿子的安全,我不僅澆了水,鬆了土,還找來幾塊舊磚頭,將那棵洋柿子圍了起來,外面又用樹枝做了個小籬笆。三天以後,秧苗開始返青,漸漸地就長壯實了。那幾天,吳中外出開會去了,等他開完了會回到縣裏,忙中抽閑來看他親自在外地搞來的那棵蕃茄苗里,眼睛一亮,連說了好幾個「好」字。

我的細心和勤勞沒有白費功夫,換來了洋柿子的茁壯成長,換來了吳書記的笑臉,換來了他對我和好印象,我想,我只要繼續努力,就不定還能換來我脫離小菜園的勞動,恢復我的原來職務。

從那以後,我就將這棵洋柿子當作兒子一樣養起來了,當作眼睛一樣愛護起來了。旱了澆水,幹了鬆土施肥,生蟲了打葯,長瘋了打杈。就這樣,那棵洋柿子被我整治得非常旺盛,不久就開了花,掛了果。因為是第一個果實,又生在主枝上,所以也就一個,十分地鮮嫩,漸漸地就開始發紅了。

吳書記見他的洋柿已經紅了,非常高興,那天,他來了,不光是對我笑,還拍了拍我的肩頭,表示一下親熱,讓我心裏也一熱。從那以後,他就天天來看,蹲在那棵洋柿子跟前,一個勁兒地盯着看,象觀賞花兒一樣,總是看不夠似的。

吳書記對我說:「這一棵蕃茄是我在上海參效區參觀時,向當地農民要的,我們這個地區沒有這種蔬菜,我要看看這玩藝在我們這個地區適種不適種,今天看來是成功的,明年我要向全縣推廣,讓雉水人民也能吃上南方人、外國人的蔬菜。」

啊,吳中書記還這麼偉大呢?心裏裝的是我們雉水人民,裝的是百姓,吳書記多麼革命啊,我要向吳書記學習啊,我要按吳書記的指示辦事啊,我要以實際行動將這棵洋柿子種好啊。洋柿子不是普通的洋柿子,不是一般的蔬菜啊,洋柿是雉水人民新的物種啊,洋柿子可以為雉水縣創造很偉大的科學成果啊,洋柿子是值得歌頌的啊,想到洋柿子就要想到吳書記啊,吳書記你真好。

我一向是不喜歡拍馬屁的,而且對拍馬屁的人是頂瞧不起的,我這時候是怎麼了?怎麼學會拍馬屁了?而且拍得這麼熟練這麼自然這麼成熟,這麼得體,而又這麼逢時。

吳中被我拍得臉都紅了。雖說他比我大十幾歲呢,又是老革命,按資歷,得與陳書記差不多,他怎麼也能臉紅呢?看來拍馬屁動作不好看,聲音也讓人聽了肉麻,甚至反胃,但被拍著還是很舒服的。人嘛,都有個致命的弱點,喜歡聽好聽的。

吳中不好意思了,臉紅了又笑了,接着又恢復了理智,口吻中加了幾分嚴肅,說,不要浮誇,沒那麼厲害,我就做點小實驗,成功了再說。

是的,是的。我接着拍馬屁,但開始拍我自己的馬屁了。我說,吳書記啊,你不知道喲,我雖然沒有你老革命的覺悟高,但在你的影響下,我也是知道這棵洋柿子的重要性的。因為你是誰?你是雉水縣人民的父母官啊,人民的父母官將一棵人們都不認識的洋柿子交給了我,我想這肯定是個頂重要的任務,這棵洋柿子是棵頂重要的東西。所以,我對這棵洋柿子頂關心愛護幫助,不對不對,咋能將用人的話弄到了洋柿子身上,我是對這棵洋柿子倍加呵護,於是,我就按照你所說的,加強對洋柿子的管理,為了讓這棵洋柿子早開花,早結果,我見它想旱了,就澆水,肥不足了就上肥,枝子長瘋了,就拿杈,土硬實了就鬆土,我知道洋柿子是你的精神食糧,我無論如何也要把它種好。

吳中被我弄得有點犯暈,但禮多人不怪啊,只得心不由衷地說,嗯,表現不錯,好好地改造,黨的政策你也是知道的,爭取早日回到革命隊伍中來。

我聽了吳中這麼一說,心裏熱著熱著就涼了,什麼叫爭取早日回到革命隊伍中來呢?難道我不算革命隊伍中的一員嗎?就是犯了點小錯誤,也是革命的呀?但吳書記這麼說,我也是沒有辦法,聽黨的話,黨在哪裏?吳書記是雉水縣的縣委書記,聽黨的話在具體的行動中不就是聽吳書記的話嗎?吳書記的話卻不承認我是革命同志,他要將我那些右派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擱在一個砣里了,我難道不傷心嗎?不委屈嗎?還那麼認真地給你種洋柿子,怎麼功夫都白搭了呀?我說,吳書記,我在革命隊伍里呢?

吳中忽然將眼一瞪,那瞪眼的動作是他在戰場上的習慣動作,好多年都用不上這動作了,他這一瞪,嚇得我本能地往後一退。吳中才將目光變得溫和一些,說,你說什麼?你在革命隊伍里呢?革命隊伍的同志怎會和右派分子一塊勞動改造?

我心裏不服,懾於吳中的威嚴,我便靈機一動,說,我雖然與右派分子一塊勞動,但我的思想還在革命他伍里呢。

算了吧,小汪,你搞腐化,影響夠壞的了,你在這裏如果不好好洗洗腦子,將來也與右派分子差不多,能不能回到革命隊伍中來,還要靠你自己。吳中說出了他的心裏話。

吳書記,你就放心吧,我這次教訓記住了。我一定要多聞大糞,多勞動出汗,用糞臭和汗水將我腦中的壞思想洗掉。我沒辦法,又抬起我拍馬屁的巴掌,投起所好地表態,表示對吳書記的話贊同,表示服從,表示投降。

吳中聽我這麼比喻,想笑,卻又繃住了臉,說,嗯,這還差不多,只要你有好的表現,革命隊伍是歡迎你進來的。

我聽了吳中的這句話,忽然又從黑暗中看到了光明,陰沉的心情又開朗了許多,呵,我還是有希望的,而且是大有希望的,心裏一陣激動,不知說什麼好,犯神經似地給吳中來了個立正,說:「是,吳書記。」

吳中見我這假動作,笑了,說:「動作不錯,可惜是個羅圈腿。」

我那讓人噁心的表演結束了,我表演的時候,許多右派都在不遠的地方看着,聽着,品味着,品著品著,就嫌我的表演噁心,特別是周桐,差點噁心得要犯吐。

周桐是雉水中學里的一位語文教師,因為好給校長提意見被劃成了右派,而在這小菜園裏,他卻是這所有右派的老大。因為周桐肚子裏的學問多,在右派中又是年數較長的,與其他右派還有一定的親和力,所以,右派們就稱周桐為老大哥,或稱他為周老師,只有管教幹部在場的時候,他們才稱呼他為周右派或周老右。我一進來時,周桐對我很客氣,他知道我是文化人,而且會寫詩。周桐也理解我的那段浪漫史,雖說不是右派,卻不也享受着右派的待遇嗎?所以,周桐就與我主動答話。

說實在話,我對周桐是有幾分想法的。我一來到小菜園,看到那些右派,並沒有感到他們很討人厭惡,特別是周桐,人長得五官清秀,還寫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肚子裏裝滿了百科知識,說話吐字清析,有說有笑的,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右派呢?右派應當是臉長得象歪瓜癟棗似的,嘴歪眼斜,一肚壞水才對呀?你沒聽反右的歌是怎麼唱的嗎:「右派分子野心大,張牙舞爪口喊殺,造謠侮蔑來放火,夢想復辟變天下,工人農民,說了話呀,右派子的進攻咱們不怕,工農群眾團結緊,誰要敢亂動我們就消滅它!」但別管歌詞里怎麼寫,人們怎麼唱,但那個不象是「張牙舞爪口喊殺的周桐卻是板上訂了釘的右派,是階級敵人,是我們革命政權的危險人物,所以,我對他特別警惕。

我第一天到小菜園報到的時候,是我們的管教幹部—審干科的幹事張玉潔帶着我去的,當時,他把那麼多右派集合在一齊,站了隊,訓了他們一陣話,然後就將提着行李的我介紹給大家,說,新來的這位名叫汪有志,是位犯了錯誤的幹部,從今天起,他就和你們一塊參加勞動改造,希望你們在勞動改造中,與資產階級反動思想劃清界線,在勞動改造中重做新人。

散了場子,右幾位右派對我笑笑,我沒有笑,我認為他們的笑不正經,不,是不懷好意,是笑裏藏刀。這時候,周桐來了,他走到我的身邊,將我的行李卷提了起來,幫我帶回宿舍。

周桐的這一舉動,讓我頭皮一緊。我想,我怎麼能得到一位右派的幫助呢?讓人們看到,還以為我與右派分子同流合污呢。本來,我來到小菜園,與右派為伍,不光是感到自己受了委屈,更感到是一種侮辱。我汪有志怎麼能與右派同道呢?我不過是生活上出了點小亂子,睡覺時上錯了床而已,那個東西竄錯了門而已,可這並沒有影響我走社會主義道路呀,我到底還是位打土匪的英雄呀,我錯了罰我可以,別叫我跟**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一個鍋里扯勺子呀?

周桐提着我的行李卷要走的時候,還笑咪咪地對我十分關心地說:「汪同志,剛來可能有點不習慣,需要幫忙你就說一聲。」

「誰與你是同志?嗯?」我正色訓斥周桐說:「周右派,你要好好地接受勞動改造,爭取黨對你的寬大處理。你不要與我套近乎,我雖然是來接受勞動改造的。但形式一樣,內容卻不一樣。我是人民內部矛盾,你們右派與黨和人民為敵是敵我矛盾。」

周桐聽了,笑了,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下不了台的感覺,可能他知道我又年輕又嫩氣,就沒跟我一般見識,只是搖了搖頭,說:「好好,咱是右派,高攀不起你犯了男女關係錯誤的英雄,我們讓你監督著,提高我們的覺悟總可以吧。」說罷,他將我的行李卷放在地下,拿着勞動工具走了。

我那天的舉動,得罪的不是周桐一個人,卻是整個右派群體。周桐倒是沒說什麼,背着我,那些右派說我太狂了,一個亂搞女人的傢伙,一個騷棍子,竟然這麼狂妄,還想在我們頭上拉屎撒尿呢,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我與吳中惡俗的對話,我那讓人噁心的拍馬屁行為,狠狠地刺痛了右派們的神經,他們受不了,不想見到我,可不見我又不行,天天在一個公共食堂里打飯,一個大通鋪里睡覺,一個屋子裏接受政治教訓,改造思想,向管教幹部回報一天的表現,這是迴避不掉的呀?但他們心中的那股無名的火不消掉,就會睡卧不安。

那天夜裏,幾個右派在一起滾在麥秸草地鋪上,肚子就開始餓了。那個年代是個飢餓的年代,每天晚上餓肚子睡覺是最難熬的事情。右派們因為肚子裏空,都餓,睡不着覺,就講著一些文人的騷故事來充饑。講著講著也不知怎地就扯到洋柿子的問題上來了。說到洋柿子,周桐對洋柿子的見解非同一般。他說洋柿子的名字其實並不叫洋柿子,而是叫蕃茄,或者叫西紅柿。接着他又將洋柿子的來歷大講了一番。他說西紅柿裏面含有大量的維生素、糖、蛋白質、礦物質,一個西紅柿相當於你半籃子紅芋的營養價值。就說吳書記那個西紅柿,誰若是吃了,不光你走路有勁,說話響亮,面生紅光,滿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下面的那東西也會大有好轉,也就是說它可以治療陽痿,就是放屁都比一般的人放得響些。說到這兒,大家都笑了。可也有的人不相信,說周老師你又在暈俺哩,那洋柿子咋能象你說的那樣,它有營養倒說得過去,可你說吃了洋柿子下邊的那東西就起來,沒那麼神吧。周老師說,神不神你們嘗嘗就知道了,你們誰嘗過了?沒嘗過就沒有發言權。**他老人家說只有吃過梨子的人才知道梨子的味道,不吃怎麼會知道呢?

大夥兒也都說周老師說得有理,就不再提相反的意見,只是想像著那蕃茄的味道,想着想着飢餓就象一個魔鬼附在了這些右派們的身上,恨不得一口將那洋柿子吞了下去。

第二天,右派們沒有去幹活,而是聚集在一起學習,改造思想,進行自我批判,學了一個鐘頭,大家才開始拿起鋤頭下地幹活。就在這時候,吳書記來了,他與一位大家誰都沒見過的女子有說有笑地向菜地走來了。

那女子長得很洋氣,也很漂亮,她是地委里的婦女主任,到這裏來是檢查婦女工作的,她要樹一批婦女勞動典型,創造更好的家庭副業,讓人們的生活變得好一些。吳書記陪她吃早飯的時候,這位婦女主任無意中談到了洋柿子的事,吳書記就來了興緻,說:「你說的是西紅柿吧?我這裏就有,正好剛結了一個,又大又紅,我只捨得看不捨得吃,真是喜死人哩。我要將這棵西紅柿做種,讓雉水縣的婦女都栽西紅柿,提高他們的收入,改變他們生活。」「真的嗎?書記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吳書記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說:「好呀,你要覺得好,這第一個西紅柿就送給你。」

就這樣,吃了早飯,吳書記讓那位婦女主任先在屋裏坐一會兒,他安排好了一些事務,就帶她往菜園裏來了。

二人興緻勃勃地來到菜園,那棵西紅柿作物還在,可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成熟的西紅柿果子了。弄得吳書記在婦女主任面前光笑,那位婦女主任也一個勁兒地光笑。

可笑着笑着,吳書記生氣了,他大喊一聲:「汪有志!」

此時,我正在井邊汲水,準備澆那些黃瓜,聽到吳書記在喊我,便跑步來到吳書記面前,立正站好了才對吳書記說:「吳書記,汪有志――到!」

吳書記指著那棵西方紅柿,聲音嚴厲地問:「這上面的西紅柿呢?」

「西紅柿?沒有西紅柿呀?」我一看,那洋柿子沒有了,便大失驚色,知道自己闖禍了,我敢斷定,這一定是那位右派偷吃了。那洋柿子是吳中的心肝寶貝,吳書記相信自己才將他的心肝寶貝交給自己管理的,如今將這剛剛成熟的第一果,首先讓這些右派享用了,這***算個啥。

我知道做錯了事,沒有別的辦法,只是憨憨地重複著一句話:「洋柿子,咦?昨天還在來呢、、、、咦?昨天還在來呢?」我裝作在找那洋柿子,可那株西紅柿就一個紅的,其餘的都在頂上,開着小黃花兒,結著蠶豆大的紐兒。

吳中興沖沖地帶着市婦聯主任而來,並且要將那洋柿子當作禮物送給她,這本來應當是探囊取物的事情,卻沒想到會落下如此掃興的後果,氣得眼瞪着不作聲。我避開吳中的目光,又在那棵蕃茄上上下下地又找了一遍,一邊找,一邊自語道:「咦?昨天還有來着呢?昨天還有來着呢?」

「是不是你把它吃了?」吳中問。

「沒有呀,吳書記,我哪敢呀,我想都不敢想呀!我知道這洋柿子是你的心愛之物,我又是給你看護種植這洋柿子的,我還知道這是為雉水人民當種子的,我咋能會偷吃它呀,我若是偷吃了它,第一我沒法向你交待,第二,我是再次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我的前期改造不就白搭了呀因、、、、」我一臉地哭喪,裝作要哭的樣子,卻又哭不出來。

「好了好了,別費話了,寫檢查去!」

吹哨子收工了,右派們便回去準備吃飯。

大家洗碗的洗碗,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只有我還躲在那又黑又髒的工具房內,認認真真地寫着西紅柿成長的過程,丟失的經過。然後從對工作是否認真負責的高度來談自己的錯誤,直到了吃飯的時間,我還在那兒寫着。

「吃飯了,小汪。」

右派們喊我,這是故意的,是點我的好戲,我恨死他們了,不但不理他們,連頭也不抬。

周桐見我這是生氣了,就主動上前安慰我,還沒走到跟前,卻圍上來一大幫子準備前去打飯的右派們,他們就等著看我的笑話,現在目的巳經達到了,便上來開我的心:

「汪有志,吃飯了,提高覺悟也不在乎這吃飯的一會兒功夫。」一位右派說。

另一位右派接過話茬:「你給人家打什麼岔呀,人家在寫入黨申請書呢,你沒看到吳書記上午都找他單獨談話了?」

「喲,這可是件大喜事喲,入黨申請書是咋個寫法?等我右派帽摘掉,我也準備寫份入黨申請書哩,汪先生,能給咱參考參考不?」說着就隔着窗戶伸著頭往汪有志寫的檢查上看。

我氣得將雙手往我的檢查上一捂,對這些老右怒目而視,用尖利的娘子腔喊道:「幹什麼?幹什麼?你們作派的還不夠哇,我寫的是啥還需要向你們這些右派彙報嗎?小心開你們的鬥爭會。」

一位叫小姜的右派裝作說悄悄話的樣子,明裏是說給一塊吃飯的老右們聽,實則是說給我聽:「知道不?人家哪是寫入黨申請書,而是想小白鵝了,在給小白鵝寫情書哩,你要看,他就能給你看了嗎?」

這句話,刺中了我的大腦神經,想想真冤啊,小白鵝呀小白鵝,我與你真是一對冤家喲,你可把我害若了啊,我本來正要大進一步,當上正科級幹部的,讓你一下子將我拖進了水溝里,我這打土匪的英雄,現在混得連右派都欺侮我,啊,唔唔、、、、,我「哇」地一聲哭了,哭着還罵着,對那些右派發泄:「滾,滾,你們都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們!」

右派們嘻嘻哈哈地笑着上食堂打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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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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