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淮上酒家冷水浴DD得味

第十五章 淮上酒家冷水浴DD得味

我到了稻香樓之後,才知道報到處不在稻香樓,開會才在稻香樓。報到的地方是個叫紅旗旅館的地方,緊挨着稻香樓。那紅旗旅館也就是幾棟平房,使用公共廁所,洗臉涮牙都在露天水泥台上。雖說這樣的服務設施在當時也是可以的,但我還是有點失望,因為這裏到底不是稻香樓,在我的心目中,稻香樓才是我心中的宮殿。稻香樓也是蔡平告訴我的,是接待大領導的地方,**來安徽視察,就住在稻香樓,能在**住過的地方住上幾天,那是多麼的光榮,多麼的偉大,多麼的自豪啊。更何況,在家鄉我已吹過牛了,說我這一次出席,是在稻香樓,是一個很豪華的地方。如果開完會回到雉水,同事們問我稻香樓去了沒有?我唉了一聲說沒去,那還不是一張憨臉?要多慚愧有多慚愧?後來,報到處的同志說,說開會在稻香樓,我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住不住也沒有啥,只要進了稻香樓,看了稻香樓,我不也就享受了稻香樓?

開會那天,我懷着十分激動的心情和各地的代表進了稻香樓的會議室。那會議室不大,果然卻非常地豪華,我自然對此驚嘆不已。就在這時候,領導來了,會議也就開始了。

我坐好了,往主席台上一看,只見上面坐的都是省里的領導,一個個微笑着看着台下的與會者。這時候,我看到在主席台中間坐着的一位領導有點面熟,再仔細一看,便在心裏暗叫了一聲:「媽呀不好,那不就是昨天替我買票的那位乘客嗎?我還欠他五分錢票錢呢,這是怎麼搞的?他怎麼也坐在了主席台上?勞動人民真地當家作主了?」我腦子裏一陣糊塗,一問左右,才知道那就是省委副書記黃習。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算徹底明白過來,那天坐的竟是省委副書記黃習同志的專用車。我後悔莫及,暗罵自己做事太荒唐了。心裏說,這一下子可算是給玉皇大帝逗悶子,鬧出天大的笑話來了。好在是黃習同志平意近人,不跟我一般見識,還親自將我送到報到處,我***架子真大啊,相當於皇上了。

會議很快就開始了。掌聲過後,黃習同志向大會作報告,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羞達達的坐在台下,認真地聽着黃習講話。

黃習坐在主席台上給大家講話的時候,目光不時地往我那裏瞅,我被他瞅得直心慌,臉紅紅的,不敢抬頭,恐怕黃習同志認出我,便把頭埋了下去。就這樣弄了半天,脖子勾酸了,以為黃習同志不往我這兒看了,就偷偷地將頭慢慢抬起,用眼睛往主席台上一斜,發現黃習的目光又從別處聚焦到了我坐的那片位置上,我就嚇得又將頭勾了下去。

下午,大會開始進行分組討論,我被分在皖北組討論。主持皖北組討論的是省委宣傳部鍾部長。鍾部長把黃習的講話精神重點又強調了一下,就讓大家發言。一說發言,又都是文化工作者,肚子裏有的是水平,但誰也不敢第一個吃螃蟹。文化人愛面子,怕講得不好丟了面子。但文化人又都有表現欲,所以都想講又不願先講。我覺得自己也位是有文化的人,又會作詩,第一次出席這樣的會議,初出茅廬不怕虎,我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但我也不好那麼明顯地表現,那樣也不太好,讓人家留話柄,我想最好的辦法是讓鍾部長點我,我再發言。於是,我的目光朝鐘部長那兒看,用我的目光搜尋鍾部長的目光,但鍾部長卻一時沒有往我這兒看,只與幾位認識的文化局長講話,問他們一些情況。倒是幾位與鍾部長熟悉的幾位同志先發了言。我聽了他們的發言,認為並沒有多少精采之處,連句詩都沒有,我就想發個言讓大家對黃習的報告有另一番認識不說,還要聽起來有些新鮮。就在這時,鍾部長的目光朝我投過來了,我便朝鐘部長一笑,鍾部長說:「小同志,你要發言?」

我嘿嘿在用娘子腔笑了兩聲,由於聲音特殊,將全場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了。我哼了一下,將娘子腔壓一壓,顯得穩重些,但娘子腔的調門被老天爺定好了的,哼一聲也是不頂用改不過來的,話出了口依然是娘子腔:「領導,本人是雉水縣文化館的副館長,姓汪,名有志。粗通文墨,水平有限,諸友皆師,不敢妄議。初次來肥,感受頗深,聆聽報告,茅塞頓開。細思苦想,深受啟發,精神鬥志,一言難表。」說到這兒,大家都繃住了臉,注意力全集中到我這裏來了,我也不賣弄那些文詞了,開始講聆聽報告的感受,針對雉水縣的情況,講我們如何貫徹落實省委會議精神,最後,我還作了一首小詩,借表我的心懷:

從雉水兮,到合肥,

文化會兮,來出席。

汽車兮,火車兮,一路坐,

作報告兮,乃黃習。

黃習說兮、講兮、實在好,

字字兮、句句兮、全都記心裏。

回家兮、要好好乾,

前進前進兮,一日奔千里、、、、、、

我的詩還未念完,場上就有人偷偷地捂著嘴笑,待我的詩念完了,全場便爆以熱烈的掌聲。我看到那麼多的人給我鼓掌,我很激動,也為我第一次進省城、第一次出席這樣高規格的會議,第一次在這會議期間展示我的才華,感到無尚的光榮和驕傲。於是,我一本正經地站起來,感覺非常良好地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連聲說謝謝,謝謝。其實我哪裏明白,有許多人實際上是為我喝倒采呢?我可笑,就是可笑在這裏。

就在這時候,黃習也來到了皖北組,我見黃習同志來了,忙埋下頭,嚇得連吭一聲都不敢了。黃習見我這樣子,笑了。他也認出我來了,他卻也就沒有說什麼,只說:「詩作得很好嘛,接着講啊!」

黃習當年也在皖北工作,我的老首長陳旭東還在他手下干過。黃習知道我是從雉水縣來的,就主動與汪有志說話,又一次地問我道:「你就是雉水縣的?」

我還在羞澀之中,很不好意思,這主要是犯了坐車的錯誤,不是一般的錯誤啊,是大錯誤啊,讓省委副書記送我到會場,我成了什麼了?成了中央領導了,這能是小錯誤嗎?我不敢見黃習,黃習卻要面對我,還與我拉這麼近的距離,直接與我對話,我此時的心情是什麼樣的?真是說不出來喲。

我激動地回答說:

「是,是,黃書記,俺就是雉水縣的。」

「你們的書記還是陳旭東吧?」

「是的,是陳旭東,他是我的老領導了。」

「當年我在皖北打游擊時,他還哭鼻子呢,現在都當上縣委書記了。怎麼樣?他對文化工作重視嗎?」黃習問道。

「重視,重視,特別重視。」我唯唯喏喏,不知道說什麼好。

黃習同志笑了,知道我有些緊張,就不再說什麼了,只對對我說:「回去給陳旭東同志問個好,就說我老黃想他了,來合肥別忘了來看我。」

之後,黃習與到會的同志談了談,問了問情況,就又到其他組去了。

省委副書記認識我,這讓參加會議的其他代表都吃了一驚。

我一來報到的時候,還有許多同志不把我當回事,別看我也穿得有模有樣的,大分頭留着,羅馬錶戴着,其實那些城市工作的人還與那些講時尚的人。一眼就看出我是個土包子,對我只是冷笑,使我心裏十分的不舒服。可黃習同志與我有了這幾句搭訕,卻讓與會的同志就對我另眼相看了。

與他同住一個屋的老胡是蕪湖人,卻在皖北工作,可他特看不起淮北人,說淮北人臟,早上不涮牙,晚上不洗腳。當然就也看不起我,說我臭擺譜,更土。只是他沒有敢當着我的面說,而是背地裏跟他要好的幾個傢伙說。現在看到省委副書記都與我分不清個你我,就感到我是個有背景的人物。不光主動與我主動說話了,還拿出大前門的好煙讓來抽。

「小汪,來一支,大前門。」

我接過煙,聞了聞,很香,這煙是好煙,比我的雙戴花的煙好多了。一打聽才知道,一包大前門的煙頂三包雙戴花的煙。我抽了老胡的香煙,心裏很不是味。因為就是在昨天,我報到的時候,跟他一見面,知道他與我是一個地區的,就主動與他套近乎,我主動抽出一支香煙,就是那包雙戴花的香煙,9分錢一包,一包20支,一支還不合一分錢。我認為這種煙是最合算的,什麼煙不都是火點着了往嘴巴里抽,這煙也一樣。至於味道,那是不太好,但好煙也是煙,是煙都是有毒的,好煙孬煙不都是過煙癮的嗎?只要能過煙癮,幹嗎要花那麼多錢買好煙呢?可我將那支雙戴花的煙遞給他時,他卻亂擺手,說他現在不想吸煙,一點面子都沒有給我。今天他給我煙,我真不想接,但我不是那樣小肚量的人,我是汪有志啊?汪有志是那樣的人嗎?不是。

他媽媽的,真是有點氣人啊!同樣是來出席文代工作代表大會,同樣代表着各個地方的文化工作者,可人與人卻不一樣啊。為什麼我汪有志給老胡煙老胡就不抽我的,他給我煙我就接過來了呢?我***真是賤啊,真是沒有骨氣啊,真給咱雉水縣丟人啊!

我討厭這位老胡。

散了會,我什麼事也不做,專門至稻香樓的服務社買了一包大前門香煙,準備抽一支給老胡抽,還他的人情不說,也表示我與他在人格上是對等的。

當天晚上,我就準備給老胡敬煙,可老胡卻與他的幾位蕪湖老鄉到市中心玩去了。我直等著,手裏拿着煙,就睡著了。等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老胡已經起床了。

我趕緊也起來,一陣寒風吹來,讓我打了個寒噤,便偷偷去跑出門外,去找老胡。

我出了門,見老胡在那水斗前正刷著牙,嘴上沒有閑着,這煙也沒法遞,於是我就又退回來,等着他。

「老胡。」當老胡一進門時,我便猛地喊一聲,卻嚇了他一跳。

老胡說:「小汪,一大清早的,你要幹什麼呀?嚇了我一大跳。」

我說:「不幹什麼,就是想讓你抽支煙。」

老胡手一手端著臉盆,一手端著牙具,一臉的尷尬相,說:「不要,不要,我剛涮了牙不抽煙。」

我就知道這傢伙要說這句話,他還是不拿我當人看。我當即就變了臉:「老胡,你以為你是南方人就高人一等了是吧?你給我煙,我接了,我給你雙戴花的煙你說你不想抽煙,一點面子都不給我,我現在是買的大前門的香煙,我給你你還是不接,啥意思你?」

被我這樣一說,老胡被我弄得面紅耳赤的,很是不好意思,連連解釋說,沒有看不起我的意思。說罷就丟下牙具接我遞給他的香煙。

我一抽就抽出兩支香煙,他接煙的時候說:「我又沒長倆嘴,你遞給我兩支幹嗎呀?」

我用命令的口吻說:「好事成雙,拿着!」

老胡就只好接過我遞過來的香煙。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心裏說:「我總不欠你什麼了吧。」

與老胡的這次小小的較勁,也是被逼的,我也不想與同志們弄個面紅耳赤的,不過這老胡太看不起人了,想想就氣人,我為了出口氣才做出那舉動。這一斗,沒想到我取得了勝利。效果也很好,老胡見了我,客氣多了,不敢用那白眼珠子瞄人了。你想是不是,出門在外的,特別是從蛤蟆灣里走出的我,渾身都有着固有的泥土氣息,靠衣裝和那塊不拍不走的羅馬錶只能改變我的外表裝疏,卻改不了我骨子裏的那帶着泥土的血液啊!所以,我進了城到了洋氣的環境中,使我最難受的就是受那些洋氣人的岐視,特別是那種岐視人的目光,如一支支利箭射入我的心中,讓我怕又恨。所以,我來合肥開會之前,亢奮之餘老是有點擔心,出門在外,特別是從北方到南方,弄不好就要受南方人的氣,我怕他們嫌我土,嫌我臟,用白眼珠子翻我。

經過我挺直腰桿與以老胡為代表的南方人一斗,我勝利了。現在看來,沒有這種感覺了,我完全放鬆了,腳步邁的是和諧的步伐,表情是自然的表情,心情是放鬆的心情,不象剛到合肥時,夾着尾巴走路,別管誰與我說話,我心裏都「咚」――先嚇了一跳。

會議還有一天就散了,忽然有幾個老胡的老鄉來看老胡,說說笑笑的,還要上淮上酒家洗浴,說那裏有盆池,是全省頂高級的。這天是自由活動,老胡對我依然很客氣,臨走前就邀着我,說:「小汪,走,一塊去洗吧。」我吹大牛說:「謝謝,你們去吧,我早巳洗過了,就那麼回事。」

聽他這麼一說,老胡他們也就走了。

文人中有些文人就有這麼個怪毛病,愛虛榮,無實力,卻還亂擺譜,什麼事都要拐著彎兒,繞着圈兒,為的就是死要面子。我雖說還算不上正啦八經的文人,可我卻在缺陷上就是屬於這一號的文人。明明沒去過淮上酒家,更不要說到那兒洗過澡了,卻敢吹牛,說洗過了,還跟真的似的說「就那麼回事。」虛榮心作怪啊。

可我吹過牛之後馬上就後悔了。沒去過淮上酒家卻說去了,沒洗過澡卻說洗了,這是哄誰呢?是哄老胡呢還是哄自個呢?後悔之後,我又冷靜地想了想,覺著不對,還是得補上這一課。

於是,我就一個人進了市區。

我先來到四牌樓,因為四牌樓是合肥市最繁華的地方,來到合肥不逛四牌樓回去之後就又會被人家譏笑。所以,我就程序式地來到四牌樓,先看了看新華書店,之後又進了百貨大樓。四牌樓之所以繁華,其中主要原因是在這裏蓋了一座百貨大樓,四層鋪面,有點仿北京的王府井百貨大樓。我進了商店的一樓,走馬觀花地看了看,又上了二樓。看商品,琳琅滿目,看人,紅男綠女。看價格,那樣商品都要花不少錢。商品真多,也真好,就是價錢太貴,我心裏說,什麼時候能到**社會就好了,到了**社會,物質按需分配,這裏的商品看哪件好,隨便拿,需要多少拿多少,這就好了。可是,啥時候才能到**社會呢?我摸了摸腰包,知道錢是不夠花的,還要繼續奮鬥,多出力,多貢獻,爭取早日實現**。

不買東西,再逛就沒有啥意思,我看了二樓后,三樓沒有上就出來了。我想反正知道百貨大樓就這個樣子,回去誰要是問,就給他學學就行了。於是,我就又奔向我第二個重要目的地――淮上酒家。

淮上酒家是一家國營的酒店,除了有各種美味隹餚外,還可以在那兒泡盆池澡。所謂泡澡,就是洗澡不在大池子裏洗,而是一間一個浴缸,熱水冷水可以自己調,這樣的酒店放在今兒,也就是一家普通的酒店。這樣的衛生設備,如今普通的家庭都有,可那是在一九五八年啊,洗盆池在當時來說還是奢侈的生活,象我這樣的基層幹部只是聽說,見都沒見過的。我就要在淮上酒家泡泡澡,如若不然,回到雉水,問起到合肥都玩了些什麼,連淮上酒家都沒有去,連個盆池澡都沒有泡,那還不叫人家寒磣?

當我笑嘻嘻地來到服務台前時,尚未開口,一位扎著羊角小辮的姑娘就主動招呼我說:「同志,你是吃飯還是洗浴?」

怎麼還洗魚?我當時並不明白洗浴就是洗澡,所以理解為洗魚。我想是不是他們酒店人手不夠讓我幫他洗魚?一想不對,人家是酒家,賣的是魚肉酒水,咋會差人洗魚呢?

我說:「我不吃飯,也不洗魚(洗浴),我要泡盆池。」

那小姑娘格格地笑了,自言自語說:「這人真的意思。」說着她就給我開了一張澡票,收了我三角錢,又遞給我一把鑰匙,對我說:「在五號。」

我明白了,我是到五號的浴室去洗澡。我從大堂里往裏走了,走了幾步,就看到了號頭,那上面寫着1號芙蓉廳,2號荷花廳,再往下,我就找到了5號-白雲廳,推門進去一看,卻看那裏擺着十個椅子,圍着一個大圓台,顯然這是吃飯的地方。五號洗盆池澡的地方在哪裏呢?我便轉了一圈又轉了回來,卻又不好意思問服務員。我心裏雖然着急,但還是怕別人認為我不懂這簡單的小常識,我想既然有了澡盆票和開那澡盆室的鑰匙,這就等於說有了通行證,還怕找不到地方,我又不是沒有文化的人。就在我急得滿頭大汗時,忽然背後傳來一個悅耳的責備聲:「哎,我說同志,你不是五號浴室的客人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這兒可不好洗澡啊。」我一回頭,發現是接等我的那位扎羊角小辮的女服務員,我便苦着臉對那小服務員說:「五號里放着一張大圓桌,沒有澡盆呀。

那姑娘格格格地笑了,便不再說什麼,只說,跟我來,就將帶着我拐了個彎,繞出了餐飲部,來到二樓的浴室,給我打開了五號的門,說:「就這裏,你有啥需要服務的,講一聲。」

我笑了,看看人家這服務員,多好,長得好,態度好,聲音好,服務更好,心裏一感激,就說出了不着邊際的感謝話:「謝謝你了,洗個澡還要你服務啥哩,我又不是不會脫衣服,又不是不會搓灰,你服務到這門口,我就已經十分感激了,裏面的事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己為自己服務吧。」

姑娘瞪了我一眼,臉一紅,下樓去了。

我此時才激動地進了我的浴室,過一下我第一次單間獨池的洋葷。可我往我周邊打量的時候,卻發現與我想像中的浴室差異太大。淮上酒家――這個讓我奢侈的地方,我想那裏面的浴室應當是大理石的地面,大理石的牆面,池水清清,一步一個台階,走完三個台階,才能踏上那清清的池水。可是,眼前的卻不是這樣,就是一個普通的浴盆,外面用瓷磚包着,乾乾的,一滴水也沒有。這一間盆池的面積,頂多六七個平方,中間與另一個盆池是用木板隔着的,而且沒有封頂,上面與另外的6號、4號都連通著。

天雖說不是嚴冬,但也是下霜的節氣了。我脫下衣服,不禁打了個寒噤。正愁著沒有水,卻聽到6號、4號的顧客傳來嘩嘩的放水聲,一股股熱蒸氣從兩面向我的浴室飄來。我想肯定是哪地方有出水的地方,便下到了浴盆里,發現浴盆上方的水龍頭、上面的噴頭,便抓住那水龍頭一擰,只聽嘶嘶的水聲來了,空中象下雨一樣,從噴頭裏流出了十分冷的冷水,澆得我渾身發抖。

我感到奇怪,這是什麼浴室?冷水浴啊?是不是跟日本人學的,冷水浴可增強抵抗力,預防百病?又一想,不對,人家6號、4號咋冒着熱氣呢?再一想,對了,可能人家的是熱水浴,我的是冷水浴,我這是頂時尚的浴室。想到這裏,我自以為我想得有道理,就放滿了一盆池水,咬咬牙下了浴缸里。

嘩嘩嘩的流水聲、洗浴聲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交織著,不時傳來4號泡澡間的呻吟聲:「哎喲,哎喲,好得味,好舒服啊、、、」

接着,6號浴間里也傳來了聲音:「嗯?這水,這水,嗯?舒服,真舒服啊!」

我在冷水盆里凍得直哆嗦,隔壁兩個房間的顧客卻發出這樣的聲音,好象專門來氣我似的,哼,我冷是不是?想看我笑話是不是?看不起我汪有志是不是?哼!

雖然我身上凍得起了雞皮疙瘩,但我依然咬緊牙關,挺著,滿臉的痛苦狀。但想到兩個房間的顧客在發出聲音嘲笑我時,我又將痛苦狀改成苦笑狀,同時也找回了我滿可以享受這高級享受的自信。於是我也學着隔壁的泡澡間的樣子,用娘子腔發出呻吟的聲音:「哎喲,哎喲,好得味喲,好舒服、、、喲!」心裏再罵:媽的個媽的,我比你們得味的多的多!

可是,我只在冷水裏泡了五分鐘就再也受不了了,我想反正淮上酒家泡澡的滋味嘗過了,真還就是那句話:就那麼回事。於是,我趕緊起來,擦乾身上的水氣,穿上衣服,下樓交鑰匙去了。

扎羊角小辮的姑娘感到有些驚奇,她看我這麼快就下來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說:「同志你怎麼了?下來幹啥?不洗了?」

我笑笑說:「我洗好了。」

「洗好了?真夠快的,怪不得都在躍進呢,你這位同志也是屬於躍進式的人物。」

她的這一表揚,給我帶來一臉的苦笑,卻發不出聲音,只聽「哈吃」,我打了個噴涕。

快出門的時候,我看到門上掛着一本意見簿,就去翻了翻。那位姑娘說:「你對我們的服務如果有什麼意見的話,可以寫在上面,我們歡迎大家提意見,以便改進我們的工作。」

我本來不想寫什麼意見的,可想想,感到有些吃虧,花三角錢開了次洋葷,沒想到卻受了一場洋罪,什麼盆池泡澡,這樣泡的話還不被凍死?提意見就提意見。於是,我就拿過意見簿,情緒一上來,詩意也上來了,便在上面寫道:

「淮上酒家美名揚,

盆池泡澡新花樣。

浴缸潔白肥皂香,

沒有熱來只有涼。」

從淮上酒家出來,我就開始打不停地打噴涕,很顯然,這是有點感冒了。還好,我的身體抵抗力強,不要緊的。這時候我看到有一家理髮店,裏面生著爐子,裏面還傳來電吹風的聲音,不由人就給我提了新鮮感。我長這麼大,還不知道剃個鳥頭還可以電氣化。在我們雉水縣,我都是到縣委院的大老李那兒去剃頭,他的手藝好,剃頭刀子在他手中象玩魔術一樣,一會兒功夫就將你的頭整得乾乾淨淨,利利落落,臨了還捏捏你的脖子,鬆鬆你的肩膀,讓你無精打採的進來,精神抖擻地出去。我想像大老李這樣舒服的理髮過程人們都拋棄了,選擇了電推頭,電吹風,這自然會有它的好處,會更舒服,更享受。

想到這裏,我便下意識地推開了那家名叫東風理髮店的玻璃門。

我剛進門,一位女服務員就迎了上來:「同志,理髮嗎?」我點了點頭,那位女服務員就將我引導在一排連椅上,並拿了一張安徽日報,讓我坐在那兒等候。

可是,當我接過那張報紙時,並不知道這是讓我逍磨時間的,我想,理髮跟報紙有何關係呢?想了半天,我還是沒弄明白,於是我就繼續想。可我怎麼想也沒有認為這報紙是準備給我看的,因為我認為郵電局門前的閱報欄才是不花錢就能看報紙的地方,剃頭給的是剃頭的錢,又沒給買報紙的錢,怎會白給你報紙看呢?想到最後,我終於開竅了:我想這大概就是留着接頭髮楂用的,因為地上那些水磨石的地板,油光光的,怎麼能忍心讓頭髮茬落在地上呢?我想大概是大城市的人講究,是讓顧客用報紙接那電推子推下的頭髮茬子的吧。

很快,就輪到我剃頭了,我就拿着報紙坐在了理髮椅上。理髮師問我:「留原樣嗎?」我在家裏留的是大分頭,早巳過時,曾受不少人譏諷,就想趁機改換一下發形。我回答道:「不,把大分頭給我剃了。」「全剃嗎?」「那當然。」理髮師就以為我要剃光頭,便一推子到底,將頭髮推了個深深的溝子。當理髮師準備將推子上的頭髮往外甩的時候,我便伸出報紙去接,當然他是接不到的,理髮師順手就甩在了地上。

當我拿着報紙往椅子上一坐時,理髮師傅就感到好奇,他想,反右派運動還真把人們的政治覺悟反高了呢,你看,這位同場連剃頭的空都不閑着,都要抓緊時間學習。學習好了,理論高了,覺悟也就高了,咋還會犯錯誤呢?於是,他就不好打擾我,更不敢說:「同志請你把報紙放下來。」因為反右派反得大家都提高了警惕,弄不好哪位積極分子給你來一張大字報:「你為啥叫人家放下報紙?反對顧客提高覺悟不是?想讓右派分子翻天不是?」這就是個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理髮師也就不管我,他何能這樣想:別說我拿張報紙剃頭,就是他背着馬列全集來剃頭,也不會問我,我不嫌累讓我使勁抱就是了。

可我呢?還在繼續誤會著,我見頭髮沒接在報紙上,就以為我自己弄錯了,接的不準。當理髮師再往地上丟頭髮時,他就猛地一轉身去接,結果還是沒接到,因為理髮師已經注意到了,怕我找他的茬,他認不我可能是故意讓他「破壞」我的「學習」,好有話說。所以這位理髮師就拚命防著,不讓一絲頭髮落在我的報紙上。就這樣,他一左,我則一右,象演雙簧劇似的,直到把頭剃完了,理髮師才鬆了一口氣:「你總找不到我的茬了。」正這般想着,給我光光的頭上掃掃毛,準備讓我走人時,我卻感到有一道工序師傅沒給我做,就是吹風,電吹風,我還從來沒享受過呢。於是,我卻說:「師傅,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理髮師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沒有呀,同志。你說我哪裏服務不到,請你多加批評,我好改正。」我便指著身旁正在吹風的顧客:「人家都那樣,你咋不給我那樣?」

理髮師睜眼瞪着我不說話,琢磨了半天,看到我往吹風的座椅上瞅,這才明白,知道我要吹風,誰見過光頭吹風呢?心裏好笑,就說:「這、、、、這、、、、、」「這什麼這?怕吹了風不給錢是不?」我一不耐煩,理髮師的勸說便被噎進了肚子裏,只好給我吹風。

「呼呼呼」,只吹了一會兒,我那那青青的光頭就變得發紅了,火燙燙的那味兒實在難受,可我卻不好意思說不吹了,硬是咬着牙堅持着。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卻「哈吃哈吃」,連續打了兩個噴涕,全身的氣一下子就貫通了,頭也不那麼燙了,剛才在淮上酒家泡冷水浴落下的感冒也一掃而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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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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