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岸施食
霧隨風起，原本晴朗的天海，瞬間就佈滿了迷霧。離島越近，這霧更濃了。恍惚間囚船若陷於一片無邊的霧海中，能見度極下降，黑暗侵襲而來。船中眾人，腦海中都頓時暈暈沉沉。
雙眼被刺激的不停淚涌間，有人開始不停地乾咳。這片巨大的霧霾，實是島上隨風而來的火山灰燼。
蕭衍望着慢慢映入眼帘的惡魔島，心中亦有些無盡感慨，數十年間往返此島的無數回憶，瞬間填充了他的腦海。看着小六子他們這些年輕衙役面上那些充滿好奇的鮮活神情。再摸摸下頷的長須，他感覺到他真的老了。
「到了到了。哇，這火山遠看着小，近了原來這般高大。」小六子興奮地摘下面上的一層蒙紗，欣喜地朝着前面叫喚起來。對一個年方二十，新婚燕爾的小夥子來說，歷經半月的慢長航途終抵目的地，心中自覺高興。看着這座迷霧漫布的惡魔島。只覺又恐懼，又新鮮。
「不要摘下面紗，這附近一帶毒氣都很重的。」一個曾經來過此地，較年長的衙役阻止小六子道。
陳伍聽到一笑，回頭道：「其實也沒這麼誇張。要真是隨便吸幾口就死人，這島上還能關人?」言罷又道：「不過這股子味道還真是難聞，兩層面紗都擋不住。」說着他亦開始不停地乾咳起來。只覺越靠近這島，就更加地感受到火山灰燼隨風處四處飄蕩，視線也開始越來越模糊。
此刻其實是日中，換了平時，可謂一望無際，但當靠近了這島，眾人只覺四處的視線開始迷迷茫茫，慢慢陷入一片無盡的灰燼之中，根本看不清島上的狀況。
小六子哈哈大笑，道：「那是，這麼毒氣熏天，完全就是個地獄一般，要真讓我在這島上呆一天，我寧願去死。」
「撤帆！」幾個水手在大聲地疾呼著。隨着道道帆落，船緩緩減了下來。
大船向岸邊悄然前進，無數浪花從船舷旁經推而過，一浪浪撲向岸上礁岩。蕭衍見惡魔島趨近，緩步渡到船頭。盯着火山口上那股直衝雲霄的滾滾黑煙。口中對幾個手下道：「取食水來。」
小六子向旁邊一個喚吳剛的衙役輕聲問道：「蕭大人這是要做什麼？」那吳剛雖也是第一次到此地，但比之小六子也算見多識廣，想了下推測道：「也許……該是想施食於困於這島上的眾餓鬼吧。」
」不會吧？「小六子可不信。
陳伍聽到他們的對話，對吳剛讚許道：「喲，小子，還真被你蒙對了，你沒說錯，蕭大人就是要行施食。」
「為什麼？」小六子奇問。
陳伍道：「此島如此險惡，又關押著眾多惡人，如此凶地，不知有多少餓鬼被困於此。你們幾個新人可得記住了，到岸施食可是這趟活的規矩，不只是蕭大人這樣做，只要下次還押人來，不管多少年，熬到你們負責時，也都要記得施食與他們，好讓他們早日生，來世投胎做個好人。」
小六子吐吐舌頭，暗想又不是我殺的他們。陳伍似知他心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時有人已經備上了食水。蕭衍站立船頭，徐徐低頭垂目，口中默念施食咒語，念數十遍后，方重新睜開雙目，隨風處手中輕灑，把加持過的米粒和清水一一傾入大海之中。這一過程非常耗時，施食完畢，蕭衍輕輕彈指，似乎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小六子仍有些不解，奇問道：「被關押至此的犯人，都是該千刀萬刮之人，就算死後變成惡鬼，也是罪有應得，大人為何仍要施食於他們。」蕭衍一向親厚，對待手下向來平易近人，故而小六子心有疑問，也不懼於向上司問出來。
蕭衍臉上浮現出凝重之色，輕聲解釋道：「此等惡煞之地，可謂天地至陰，任誰至此都是永無同天之日，只是死路一條，不是死在這荒島之上，就是葬身大海。不但永遠沒人探望，死後也當無人收屍，必定成為海上遊魂。我等羈押犯人至此，雖是奉命行事，心中坦蕩，本無須多此顧慮，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有惻隱之心。無論如何，我等此行均是造業。施食於他們，也就權當是為已消業了。」
小六子口中「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陳伍見他臉上仍有疑問，介面笑道：「年輕人，千萬別認為這是多此一著，如此蒼茫大海，我們到這就可還不算完成差事，回途還漫長著呢。只求龍王爺恩，讓我們一路平平安安，回去時和現在一般風平浪靜。」說罷雙手合什，對着四方大海不停敬拜。他年紀長小六子他們許多，曾經押解死囚出海多次，見過海中諸多異事，自然不敢造次。
小六子是第一次出海，這一路上算好運，遇上了風和日麗的日子，那曾見過大海威時的恐怖。但見蕭衍與陳伍這些老差人都如此重視，也趕緊學着合什四拜。
「把那些囚犯押出來。」眼見船將漸行到岸，離岸不過一二里距離。蕭衍遂下了命令。眾手下得令行事，下入底倉大牢中，把近二十餘名死囚押解驅趕了出來。這批死囚人人身帶枷鎖，腳手都並連着粗大鐵鏈，臉上燙著朱紅赤印。
這批死囚多日來困居於船倉深處，不見天日，此刻咋見刺眼陽光，又被激蕩的海風一吹，無不是驚惶失措，雙目刺激流淚，一時間根本睜不開眼來。
陳伍是副押解官，此刻大聲道：「清點人數。」
「跪下！」幾個衙役朝這些死囚大呼，甚至不等他們反應，已經朝他們的小腿肚上狠踢而去。一時間眾死囚紛紛摔倒在船板之上，吃痛與哀求聲不斷。
「稟大人，這批囚犯已經統統押解上來，經清點，一共二十四人，並無少缺。」陳伍反覆核對了人數后，向蕭衍報告。
蕭衍點點頭，慢慢走到這批跪爬著的死囚面前，每一人面前均仔細核對面容后，方才朗聲道：「你等眾命犯聽好，前方即是關押你等之地，呆會到了順風之地，我會讓人解開你們的枷鎖腳鐐，用舢板隨浪送你們上岸。你們既然來到此地，生死已經各安天命。千萬不要想着逃脫，此島離岸數千里之遙，插翅難飛，妄想逃離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眾死囚這時雙眼已經微微適應了陽光，紛紛眯起眼睛四處探視。和一路上觀海而行，心中早有準備的眾押解衙役不同，咋見一座冒着滾滾黑煙的巨大火山島陡然在望，縱是一干殺人越貨無惡不為的狠人，無不大驚失色、心驚肉跳，紛紛出驚噱之聲。
「陳副官，一會依次解開他們的鎖鏈，讓水手們卸下小舢板。四人一組送他們上島。」蕭衍再次下令，同時對這批囚犯道：「這些小舢板非常單薄，聰明的就不要指望倚靠他們飄航入海，回頭上面岸了用這幾塊爛板湊間小層避下雨塵還靠譜點。」
說到雨塵，蕭衍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同，輕輕伸手撫了下舷桿，再抬手處，已經感覺到只是片刻間，落塵已經積起了厚厚一層。手指撫欄處，指痕深印。
「蕭大人，我怎麼總覺得有些兒不妥。咱們這次來，似乎跟上次有些兒不同似的。」陳伍湊近蕭衍身旁。望着越來越靠近的惡魔島。
蕭衍微微點頭，道：「嗯，比之十年前，這股琉璜味更重了，而且火山灰落得更加厲害。」說着他手指向遠方的火山口，嘆道：「你看，火山口北坡那些一條條非常明顯的坍塌溝渠。想來該是最近時常有溢出的熔岩流出所致。說不好這火山都快要爆了。」
小六子聽得心下憷，疾聲道：「真的嗎？我聽一些西行而來的腳商說過一些傳說，西方那些火山一旦爆出來，可是天搖地震，大火直衝雲霄，就算帝都那樣的一座大城，都會給生生埋了。」
陳伍嘿嘿笑道：「那還用說，不用說西天，你面前這火山現在若真爆了，你我一個也沒想逃。」小六子看着滾滾濃煙，怯聲道：「不會吧，那我們趕緊趕他們上島，升帆走人。」
「你們殺了我吧，我寧死也不要上這鬼地方。」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死囚聽到他們的對話，心中驚恐。拚命掙扎著站起來道。
「跪下！」幾個衙役見狀紛紛怒吼，幾大腳朝這人狠踢過去，更有人用棍棒擊之。慘叫聲中，這死囚撲倒在地上喘息不止。出海遠航可不是什麼好活，不習慣的人出海這些日子，早暈浪得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吐出來。所以這些衙役心中都早積足了火。此刻還不一股腦泄出來。
蕭衍見手下犯粗，倒也沒阻止，只是冷笑道：「你等犯下如此濤天罪行，死十次八次也是罪有應得，若非朝庭大赦，早就砍頭示眾了，能僥倖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天賜之恩，就算命喪於此，也是應得之數。想死的話我可不攔你們，朝海里一跳就行，想活命的，就自求多福，看自己的造化。」
旁邊幾個衙役亦紛雲道：「可不就是，為了你們這批***，老子們也沒少挨罪，背井離鄉，千里迢迢送你們到這大海中來走一圈，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說罷又是幾大棒狠擊過去。只擊得這些死囚慘叫連連。
「得，咱們的任務也算馬上完成了，要讓他們死也不需要咱們自己動手。惡人自有天罰。」蕭衍終於揮手止住這批泄私憤的手下，重新扭頭望向惡魔島。
船上人在望島，島上人亦在望船。
隔許裏海外，此刻。駱寬也正站在礁岩迷布，灰燼滿天的島岸邊，望着遠方漸漸靠近的這艘大船，他的嘴角，忽然閃現出一絲微笑。他知道，整整十年，他苦苦等待了整整十年的機會。終於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