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新聞認知】

128【新聞認知】

甫一進屋,一股熏人的熱氣撲面而來,是屋裏那架最新式的煤爐子燒得正旺。

燒的煤還不是普通的煤,叫水和炭,如今管煤都叫石炭,水和炭可以和水而燒。像宮裏除了燒紅籮炭也燒煤,但不是整塊的燒,而是搗煤為末,用棗梨汁合之為煤餅,再置於爐中。民間燒不起這種發香煤,但次一等的水和炭也是不錯的選擇。

舒岱宗放下那一卷報紙,忙着四處找茶水喝,走了那麼長一截路,早就口乾舌燥,而且到現在身上的汗還沒收,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柯先生見之則把自己才煮好的茶倒了一杯遞給他,「先喝這個吧。」

「好,謝啦,」舒岱宗說聲謝接過茶盅,嘴邊吹了吹,再一飲而盡,然後又自己動手斟了一盅。

柯先生遞了茶順手抄起他帶回來的一卷報紙,攤開瞟了一眼,不由奇怪道:「《江南報》?何時出的,怎麼沒聽說?」

舒岱宗飲了茶水,覺得口不那麼幹了,他坐下來才回道:「我也是今天才發現,可能是才創刊不久的新報吧。」

「哪裏買到的?」

「浙江會館那裏要來的,你先看看上面登的文章,我覺得很有意思。」

柯先生依言先大致翻了翻,有價值的內容並不多,只寥寥幾篇文章,其餘則都是摘抄朝廷邸報的內容。

「說無錫徐家的?」柯先生才看了開頭就詫異起來。

他把其中一篇文章粗略過了一道,發現竟是跟如今丁憂在家的刑部尚書徐向學有關。這下倒勾起了他的興趣,於是坐直了身子,懷裏掏出一支圓鏡片架在鼻樑上,準備認認真真讀一遍。

他先前所受的傷,多少跟這位徐尚書扯得上關係,徐家因減價買田之事被報社揭發,因而遷怒於報社的人,他就是那個無辜被牽連的人。不過也算因禍得福,沒有這場禍又哪能抱得美人歸?

柯先生嘴角勾起淺淺一抹笑,但很快又收回遐想,把注意力全放在報紙上。

看着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就多了起來,時而皺着眉頭又鬆開,時而口中念念有詞,時而又抿著嘴。

舒岱宗靜靜等他看完,才問他:「怎麼樣,有何感想?」

柯先生許久之後才放下報紙,又摘下鏡片,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複雜還是震驚,「我看這些文章應出自一人之手……只能說,寫作之人水平很高,遠在你我之上。」

舒岱宗笑了笑:「確實,不僅文章在你我之上,而且還深諳新聞報道的手法。」

柯先生扭頭看向他,眼底帶着一絲恍然:「對,是手法!你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剛才就覺得哪裏怪怪的,一下沒想到,你這麼一提,果然就是寫法上有門道。」

「吶,我給你說啊,」舒岱宗也不賣關子了,湊近身子,隨手拾起一管筆指著報上文章道:「這幾篇文章實際都在說無錫徐家,只是選材側重不同,進而表述就不同,但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徐家開脫,或者是小東家常說的那詞:洗白——將黑洗成灰,灰再洗成白。」

「沒錯,其實我覺得文章作者在新聞選材上是故意有所側重,換句話說,他想讓讀報的民眾看到什麼,就側重什麼,不想讓民眾關注的,就一語帶過,以至於事情最本來的面目,我們從報紙上反而無從得知。」

「說得好!」舒岱宗笑了,「選材有側重,這是一個手法。另外還有,就是寫作者的態度,起了至關重要的效果,是褒揚,還是貶損,抑或持中庸之道……」

「怎麼講?」

「你看這篇,講徐家捐出土地五百畝和白銀千兩來資助當地縣衙重修億豐糧倉,說來這也是做善事,但你看文章寫得,不說吹捧,但確確實實在褒揚。寫作者這麼明顯的態度,讀者就很容易被這種情緒帶動,以至於對徐家產生好感。」

柯先生聽舒岱宗一講,竟聽得有些呆住,回味半天,道:「老舒啊,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這可能!難怪小東家常說寫新聞要不帶寫作者的好惡,要保持不偏不倚,若真是帶了態度,民眾很容易被誤導呢。」

「我覺得吧,小東家這話看怎麼理解……」

「怎麼說?」

「再看另外一篇,來做個對比:這篇講的是徐家的官司,自打徐向學在朝中被彈劾之後,無錫徐家的官司就接二連三不斷,想必早就焦頭爛額。徐家利用其官身的身份不僅大肆吞併土地,還強迫別人賤賣土地,這就是徐家在作惡。」

「對啊,但我覺得這篇文章寫得倒是不偏不倚,並沒有包庇徐家的意思啊?而是關注了官司本身。」

「確實沒有包庇,而且新聞報道講的就是實事求是,這篇正好符合。但就是因為寫作者的不偏不倚,反而更有問題。」

「嘶……」柯先生聽得有些糊塗:「這話又怎麼講?」

「你不覺得不偏不倚其實就等於他什麼都沒說、沒講?就像你剛才說的,有關徐家的壞消息就被一語帶過了,要我是不了解實情的普通民眾,看了這樣的新聞報道,過眼就忘了,因為它沒有態度!」

「甚至於還因為他所謂不偏不倚的報道,而顯得公正,這樣反而能贏得讀者的青睞,這簡直是……嘖嘖,即洗白了徐家,又賺取了口碑,一石二鳥,這樣的手法,你說他高不高明?」

舒岱宗將此事層層剖析開來,柯先生聽得一臉震驚,彷彿聽了天書一般,「原以為用春秋筆法寫新聞報道就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還能使這般手法!」

「唉…」舒岱宗也嘆了一聲:「所以說啊,於新聞報紙一道,真是學海無涯……寫這些文章的作者是誰,雖不得而知,但我大膽猜測一下,要是此人手握新聞媒介傳播,說不定他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高手。」

「對,足以引導輿論的偏向。」

舒岱宗和柯先生兩人相視一眼,不由都沉默下來,他們心裏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若真的手中掌握了這種能力,那麼就可以輕易的帶起民意,一旦民意被玩弄於掌上,就像具有了某種權力,而一旦手握權力,那麼……

他們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答案,還看到了一絲恐懼,和明白之後的一絲興奮……

「我現在才完全明白了,為何小東家會對於新聞報紙這麼孜孜以求。」

————

臘月二十四,

民間稱這天為『交年』,而且這天要行祭灶之儀,坊間都要印灶馬,百姓買了灶馬回去要在灶前焚燒,此為送灶君上天。

除了送灶君上天,還要為他準備吃食,一般都有膠牙餳、糯花米糖、豆粉團和小糖餅。此外,還要召集一家老小羅拜灶君前,並且要說:辛甘臭辣,灶君莫言。

家家門前還要換新的桃符、門神、春帖、鍾馗、福祿、虎頭、和合諸圖,從這天之後,街坊蕭鼓之聲,鏗鏘不絕。

報社這個小四合院裏,這天同樣在祭灶君,一片歡聲笑語。雖然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但彼此同事已久,情誼早非常人可比。當然祭了灶君之後,也希望來年報社依然紅紅火火。

大中午,同事間又聚在一起吃了一頓涮羊肉,正當眾人酒酣耳熱之時,卻有陌生人登門到訪。

一炷香后,這陌生人和舒岱宗、柯先生,這三人便出現在後院西北角的一間小院裏,這原本是柯先生在報社裏的住所。

進到一間不大的書房,很快鄭娘子又為三人奉上了茶,在退出之後順手將房門掩上,以便他們三人好生談事。

陌生人喝着熱茶,身體好容易暖和過來,這才斟酌著怎麼開口說。

原來這人正是報社的『爆料人』,通過為報社打探消息來賺取報社的『辛苦費』。

「柯先生不是一直想深挖徐家的事嗎……」

「怎麼,有消息了?」柯先生一聽神情一下專註起來。

爆料人卻搖搖頭:「沒有……」

「那你問什麼問?」柯先生一下又卸了勁。

「不過無意間倒是聽到另外一個驚天大消息!」

「切~,你別賣關子好不好,」舒岱宗對他說一半留一半的毛病頗為惱火,「年底了,你不想掙點過年錢?」

「想啊,怎麼不想?不想就不來了,」爆料人嘿嘿一笑,顯得頗為自信,他伸出一個巴掌,繼續道:「但是最好先把價錢談一談……」

舒岱宗眉毛一挑,乜斜他道:「喲,感情你這還是大新聞吶?」

「絕對是你們想要的天大新聞!」

舒岱宗打量著這位,眼神犀利,彷彿在判斷他這話的真假,「錢好說,我報社無論多高的價錢都給得起,不過嘛……」

「大新聞不是你說它大,它就大,」柯先生把話接了過來,「你憑什麼說你打聽來的就是天大新聞?」

爆料人斟酌一晌,又道:「跟福王爺和耶穌會有關,算不算大?」

聞言兩人一驚,彼此對看一眼,立馬懂了對方心裏想做什麼。

舒岱宗提高音調,說道:「好!我可以先承諾你付你頂格『辛苦費』,但我們要醜話說在前頭,要是虛假的,或是不翔實的,似是而非的消息,那對不起,這錢你就得不到。」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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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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