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奇手套

第二章 神奇手套

天黑后,陳默到了郊區。

這一帶的路不好走,他打着十二萬分的小心,結果卻還是跟一輛摩的來了個親密接觸。

騰空而起的那個瞬間,陳默以為自己死定了。他今年十八,也算是有知識有文化的新時代好青年,該玩的基本上都沒玩過,該吃的苦幾乎全都吃過。同寢室那幾個人渣總共欠他一百五十八塊五,從去年欠到現在,連毛都沒還一根。

真要就這麼翹了辮子,他實在是有點不甘心。

那輛摩的連大燈都沒開,簡直就像遊戲里的隱藏BOSS。它從身後夜色中驟然衝出的時候,陳默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天殺的司機居然在兩米多寬的鄉間土路上飆到將近六十碼,完全無視由於雨雪天氣而變得糟糕無比的路況,陳默被結結實實地擦了下,連人帶山地車一起飛了起來。

摩的連停都沒停,一個堪比動作片鏡頭的大漂移,劃過彎道,很快不見了蹤影。陳默重重落地滾了幾滾,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望着摩的消失的方向,居然莫名其妙地聯想起了「高手在民間」這句話。

「我OO你個XX,趕着去投胎嗎?!」陳默大罵,一手捂著磕得生疼的腦袋,一手扶起車,全身都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泥水。

總算這一段路面沒多少石頭,陳默粗粗摸了摸身上,發現該在的零件都在,馬上以細緻百倍的勁頭查看起山地車來。這車是他花了三十大元從同學那裏買的,轉了好幾手,舊得不成體統。當初陳默一看是名牌,還以為自己撿到了寶,後來才驚覺,「富土達」跟「富士達」完全不是一個娘生的。

山寨坐騎這次很堅挺,被刮擦的車架部位略略有點凹陷變形,並無大礙。陳默鬆了口氣,摘下破裂的棉手套,看了半晌,不得不扔掉,對皮開肉綻的雙手倒是毫不在意。

他今天只送了四單快遞,每單兩塊錢,再買副新手套的話,等於其中一單白做。

這讓他惱火不已。

十二月的延城已經很冷了,恐怕不會有第二個快遞員願意在城區和郊區之間打個來回,掙這區區兩塊錢。「飛達」打着快遞公司的旗號,實際上小到不能再小,老闆為了搶生意,規定再遠的路也不加錢。陳默是新人,攤上吃力不討好的活計自然不奇怪。他做事向來肯吃苦,對此從未抱怨過半句,老闆也正是看中這一點,才留他過了試用期。

回到城裏已經九點多了,陳默照例到快遞公司交接。結算員老王一看到他,就大笑起來:「怎麼搞的,掉泥坑裏了?」

「別提了。」陳默打開背包,翻出幾張快遞單,跟着卻突然慘叫一聲。

老王莫名其妙,探了腦袋過來,只見陳默包里的一個快遞紙盒已經被壓爛,顯然是在撞車過程中不小心弄了這個樣子,當時卻毫無察覺。

「不是那筆死單吧?」老王又坐了回去,在取暖器邊扣着腳丫子。

「這下完蛋了。」陳默愁眉苦臉。

死單是行話,指無法完成投遞的貨物。陳默手上的紙盒跟了他一個多月了,按照填的「東書房路73號」送過去,壓根就沒有「曹冰蟬」這個人,聯繫電話也是空號。而寄件方那邊的地址就只留了所在的城鎮,連人名都沒寫,更別說是電話了。

兩邊都聯繫不上,陳默只得將快遞盒帶在身邊,每次送貨到東書房路附近,總會順便打聽曹冰蟬的下落。為此費了不少周折,卻終究還是沒能找到對方。

「裏面裝着啥?」老王笑嘻嘻地問。

陳默拿出破爛的紙盒,一副手套自己滑了出來,又大又厚,像是煤礦工人戴的那種。老王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抬起剛扣完腳的那隻手,放在鼻前嗅了嗅,發出一聲愜意的嘆息,「小陳啊,這包裝都爛了,我看還是報檔遺失得了,省的再吃力不討好。」

「東西明明還在啊,怎麼能算是遺失呢?」陳默愕然說。

「你們年輕人做事,就是一根筋到底,也不知道腦子多轉幾個彎!」老王搖了搖頭,「這麼長時間下來,也沒誰打電話來問這個單子啊!一副破手套而已,又沒保價!我看人家寄東西的都不當個事,你瞎起什麼勁?聽王叔一句話,報失就對了,一了百了,省的我每天都得記上一筆,麻煩的要死。」

「這樣不太好吧?」陳默總覺得有點做不出來。

老王翻出皺巴巴的公司規章制度,丟到他面前,「我干這行幹了十多年,不比你清楚?你自己看看嘛,死單沒法投,沒法退,公司也不能一輩子幫着保管啊!有些東西明面上不能寫出來,你看下內部罰款的價位就知道了——凡是沒保價的死單,遺失一筆罰二十塊,是這麼寫的吧?今天我好事做到底,幫你出十塊,你自己掏十塊,連東西帶盒子一起拿走,現在外面買副手套也差不多這個價錢吧?」

「我買副棉的才兩塊錢!」陳默瞪起了眼。

「那你到底干不幹啊?做事這麼鑽牛角尖,以後我怎麼讓人多派活給你?」老王惱火不已,他是公司小老闆的姑父,說這句話倒是頗有底氣。

陳默想了想,只得自認倒霉,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副手套。老王哼著小調,撕了剛寫好的報失單,然後將陳默留下的十元錢揣進了自己口袋。

他干這行幹了十多年,有些地方確實是要比陳默清楚得多。

跟往常一樣,206寢室燈火通明。幾個懶傢伙都沒去晚自習,見陳默活脫脫成了只泥猴,嚇得都扔了手裏的牌,圍上來問東問西。

「被摩的撞了下,沒事的。」陳默苦笑。

所幸陳默頭上就鼓了個大包,沒開口子。眾人倒熱水的倒熱水,拿毛巾的拿毛巾。綽號「胖子」的王偉從柜子裏摸出瓶正紅花油,倒了點在掌心中搓熱,擺出武林高手的姿勢呼喝運氣。

「我看見了……看見了……」王偉半閉雙眼,在陳默頭上揉搓片刻,猛然間似有所悟,「那不是摩的,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暗器!」

隨着噓聲,「暗器」從四面八方砸向了他,全都是拖鞋。

王胖子自從重溫了港片《東成西就》,就一直有點走火入魔。他上次在食堂打飯,手裏端著飯缸玩「大海無量」,結果把一個荷包蛋甩到政教處主任的禿頭上。政教處主任姓羅,人稱「羅閻王」,頂着還熱乎的荷包蛋當場就要發飆,看到闖禍的是王偉,這才艱難無比地壓下了火氣。王偉他爹是延城醫院的外科大夫,前幾年羅閻王的老婆生孩子住院,老王沒少幫忙。

王偉柜子裏紅花油、雲南白藥、碘酒什麼的向來不缺,用他爹的話來說,這叫有備無患。寢室里六個人,都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紀,平時擦著碰著不算少。王偉自己卻向來惜命,連走路都四平八穩,反而一次沒用上。

「好了胖子,別揉了,跟我有仇還是怎麼?」陳默推開王偉,換了衣服靠在床上,這時候才知道全身骨頭都在痛。

「叫你別送快遞了,還不聽。兩塊錢一單,費這麼大勁,值得嗎?」王偉笑嘻嘻地說。

「陳默還要供妹妹念書,哪像你,靠着娘老子就什麼都不愁了。」隔壁床上的小四眼馬上噴了他一句。

「胖子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啊!」

「他哪裏有腰?」

「哈哈,是沒腰,光有個**的肚子。」

幾人當中數王偉家境最好,平時沒少被重點「照顧」。這會兒被群起而攻之,他也毫不動氣,望着小四眼露出一臉賊笑,「小夥子發育的不錯啊,讓我檢查檢查你的胸肌?」

「去你奶奶的,又來了!」眾人一頓笑罵。

王偉沒再去打牌,而是坐到陳默床上幫他包紮擦破的雙手,壓低了聲音,「說真的,別幹了!快遞能掙多少?大不了我去求我老子,讓他在醫院裏給你找個兼職乾乾。」

「不用,快遞多自由,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份活。」陳默搖了搖頭,不想欠他人情。

「啥時改變了主意,啥時找我。」王偉又叮囑了一句。

這胖子表面上誰都能捏上兩把,實際卻頗有心計,全寢室唯獨只服陳默一個人。當初剛念高一那會,樓上體育特長生跑來訛煙抽,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消息,知道胖子家裏有錢,硬是要他買一條驕子。胖子不幹,牛高馬大的特長生到樓道里撿了塊紅磚,運了運氣,一拳砸成兩截,手背上連塊油皮都沒破。胖子嚇得花容失色,正準備就範,卻沒想到陳默也跑去撿塊磚頭,同樣一拳砸下,血肉跟磚屑一起飛起。

幾個特長生愣了半天,屁都沒放就走了,從那以後206寢室再沒人上門過。被問及為啥要出頭時,穿得土裏土氣的陳默只說了句:「他訛完你,指定要訛我,要錢還不如要我的命。」

王偉從此拜服不已。

快到十點熄燈了,胖子還沒包紮完事,紗布裹得一塌糊塗,打完結老往下掉。陳默早就困得連眼都睜不開,讓他從包里拿出那副花了十元冤枉錢換來的「礦工手套」,套在了自己手上。

「這下行了。」胖子見紗布被壓得嚴嚴實實,滿意地咂咂嘴。

這天晚上陳默睡得很不踏實,在夢境中也覺得兩隻手火燒火燎,似乎仍在流血。到了天亮時,他迷迷糊糊睜眼一看,當場睡意全無,怔在了那裏。

手套已經不見了,連同那些裹了好幾層的紗布一起無影無蹤,床邊的地上殘留着一小堆焦黑物事,看上去像是燒過的布料殘骸。

而兩隻手上所有擦破的傷口,竟然已經完全癒合了。

陳默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伸手一摸,更是傻了眼。他小時候曾經把蠟燭油滴在指頭上玩,這會兒雙手互相觸碰的感覺,就如同隔着層油膜。

「這是什麼玩意……」陳默打了個寒戰,一點點摸到左手手腕處,向上掀起了一層完全透明的「皮」。

整個扯下來以後,他這才發現,原來手套還在。只不過變薄了,變輕了,變得自己看不見了。

陳默正目瞪口呆中,剛爬起來的小四眼跟邵大頭又打鬧了起來,扔出的拖鞋偏了準頭,徑直飛向這邊。陳默下意識地抬起右手去擋,隱約感覺到還沒脫下的那隻手套顫了顫,如同放出了一股微弱電流,連帶着整條胳膊都麻了麻。手掌先是輕飄飄地擋下鞋子,跟着拍在了鋼絲床的床杠上。

整張鋼絲床轟然大震,上鋪晾著的短褲襪子一起飛起,床腳在水泥地表面磨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聲,被陳默拍中的那根床杠居然凹下了一塊,就像是剛被八磅大鎚砸過。

寢室里鴉雀無聲,小四眼死死抱着邵大頭,兩人幾乎嚇得尿了。

良久之後,胖子一溜小跑過來,舉起陳默的右手手臂看了半天,吐了口口水上去,用力擦了擦,「我草!師兄,你平時送的什麼快遞?還招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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