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燃燒之心(下)

第二百五十二章 燃燒之心(下)

直到此刻,阿瑞斯序列仍然無法判斷,那一刻宿主是靠着什麼方式奪回控制權的。

儘管時間很短,但卻足夠這愚蠢的傢伙接受對方開出的條件。眼睜睜看着他伸出胳膊,任由那個戰鬥力為零的白種人將納米針管扎入手腕,阿瑞斯序列幾乎處於當機狀態。

所幸他並沒有支撐多久,很快又交出了大權。

現在的「陳默」才算真正明白,人類究竟可以愚蠢到何等地步。最為憤怒的是,他還不得不幫對方擦屁股。

潘多拉公司這次用到的最新研製成果——「猛火」超變體病毒,在注入體內后不久,便將阿瑞斯序列拖入了混亂的泥沼。陳默的體溫已經超過四十度,血液如沸,內臟器官全部處於衰竭狀態,如果不是防禦體製得到了天翻地覆的改變,現在恐怕整個人都會燃燒成一支熊熊火炬。

沒有變種吞噬者存在的話,宿主的軟弱行徑引發的就不是危機,而是死亡。

青木東上的高姿態給了陳默緩衝時間,這並不算太重要,但比起直接對戰,損耗率卻要小上太多。陳默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必要,去堅持那種所謂的「驕傲」,哪怕再微小的機會都能提升無限大的生存可能,他在這方面跟宿主完全不同。

青木東上等了幾分鐘,見陳默的手腕傷處始終在流着那種黑色液體,便站起身來,決定徹底放棄今天的對戰。

在走向地下鐵閘之前,他微微彎腰,向著陳默鞠了一躬。

陳默沒有抬頭,沒有任何反應,觀眾注意到青木東上開始離場,已有人發出噓聲。

他們首次針對陳默表示輕蔑,長了眼的都能看出,R國老人只不過是給予他安慰姓的尊敬。

生死立判猛獸橫行的斗殺場,現在卻變成了溫情搖籃,最變態嗜血的傢伙甚至要靠着對手的憐憫才能逃過一劫,這讓觀眾們噁心到了極點。

這種軟弱讓人無法接受。

同步直播的電視訊號,將畫面傳送到了世界各地。青木東上走進通道,鐵閘在他身後緩緩落下,陳默站在場中動也不動,身影在陽光下顯得無比清晰,恥辱也一樣。

「艹!老羅你搞什麼玩意?這軟蛋真是你以前捧過的那個?怎麼看着不像啊!我可是把客戶資金都暫借了,你別害我坐牢!」海州大龍船上早已亂成一團,有人在高聲大叫。

延城一家網吧里,幾個五六個高中生正圍着電腦,把眼睛瞪得如牛般大。

「師兄這是怎麼了?難道中招了?」一個胖子疑惑地問同伴。

「他打架什麼時候輸過,大概是睡著了吧!」另一人傻乎乎地回答。

摩利亞,最高軍部鴉雀無聲。沈大力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能爬到電視里問問陳默到底是怎麼了,再看那些摩利亞軍官,卻是一個個的神情漠然,就彷彿天塌下來也動搖不了他們對將軍的絕對信心。

「老子反而不如他們了……」沈大力自嘲地笑了笑,點了根煙。

劉二拍了拍他的肩膀,圓臉上罕見的沒有笑容,眼神異樣,如同燒紅的軍刀。

「不會輸。」劉二說。

鐵閘轟然一聲,與地面嚴絲合縫。拳手通道陷入黑暗,青木東上停下腳步,默立了片刻。

就這樣了嗎?

感受着殺意與鬥志在體內一份份地鬆懈、消散,他忽然有些疲倦。

過道燈很快亮起,青木東上凝視着腳下從斗殺場延伸過來的沙石,那是片深沉的褐色。空氣中依舊殘存着些許血腥味,許多人都在這裏輸掉了能夠輸掉的一切,其他的則還在賭局中無法自拔。

青木東上還記得自己第一天踏入深山時的心情。

彷徨、無助、絕望,卻仍有一絲不甘。當時他是個自閉了很多年的廢人,手腳無力到連只雞都無法殺死——Z國隱士帶來的恩惠造成了肢體痼疾,他被病魔糾纏着,像塊廢棄生鏽的零件。

青木東上從未有一刻忘記過,全身有如鐵打的敵人,如何摧枯拉朽般毀去了自己的一身修為。在苟延殘喘了太久之後,他意識到已經沒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了,如果無法復仇,那還不如葬身大山,就此一了百了。

現在他已重生,第一場對戰卻變成如此結果,就好比是運足了力氣出拳,只擊中空氣。

這樣的感覺很糟糕。

青木東上原以為在大山中的漫長經歷,讓自己完全脫胎換骨了。他曾用了七天時間去等一朵花開,用七個月贏得一窩狐狸的信任,並最終令它們在茅屋邊築巢,用七年練到斷水流從未有人能夠達到的「無我」境界,一掌便能斷瀑。

無我即忘我,但他今天發現自己還是沒能忘了殺。

仇恨毫無淡化,反而更加強烈。這份殺意直接延伸到了陳默身上,青木東上不得不以最大的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好讓不自量力的Z國小子活過本場賽事。

如果那些自作聰明的傢伙沒有對陳默動手腳,青木東上絕不會有任何遲疑,一秒鐘都不猶豫地殺他。大和族所有古老的傳承,包括武士最寶貴的品德,如今還記得的人已經不多了。青木東上無意干涉任何對象,這隻不過是他在堅守的東西。

如果連最起碼的公平對戰都做不到,那為何不用火器來解決?又或者乾脆放顆炸彈?

青木東上完全不需要花什麼心思,就能猜出枷社組背後的推手到底是何方神聖。那些整天想着舔M國人屁眼的政斧官員,還是一貫的無恥作風,他們顯然另有圖謀,但老人懶得去在意,只想儘早解決事情。

人在金錢社會中活着,就難免要相互利用。青木東上覺得自己還是更適合深山世界,外面的一切都顯得如此格格不入,每個行屍走肉臉上都帶着面具,就連所謂的武者都已經完全變樣。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從沉思中驚醒,再次舉步。

身後的鐵閘在這時被人敲響,「篤篤篤」三聲,不急不緩,如同一個很有禮貌的拜訪者,在敲主人家的大門。

主辦方還持續在老人退場的困惑當中,解說員茫然不知所措,半點聲音都沒有。外面的觀眾卻在低低搔動,青木東上聽得分明,不由皺了皺眉。

是那小子,他想做什麼?明知必死也要奪回尊嚴?

青木東上沒打算理會,正要沿着通道回到住處,鐵閘的敲擊聲又固執響起,不多不少還是三下。

「你不是我的對手,我說過,這樣的對戰毫無意義。」老人緩緩開口,低沉的喉音在封閉空間里震蕩。

回答他的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幾乎能把人耳膜震碎的恐怖聲浪隆隆不絕,通道頂端大量沙塵紛揚下落,灑了青木東上滿身,燈泡忽明忽暗吱吱亂響。

他雙眉軒起,轉過頭來,赫然看到鐵閘向內凸出一個倒模般的拳印。

老人扯起嘴角,露出獰笑。

閘門再次開啟,青木東上走出,超級碗如同被引爆的火藥桶,全場會員都在發出狂熱的喊殺聲。

亮如白晝的射燈光芒讓青木東上眯起了眼,過了一會,才能看清已退回到斗殺場中央的年輕對手。

他變了。

之前的陳默,給青木東上的感覺幾乎毫無生命氣息。那股冰冷涌動的力量很難形容,迥異於以往遇上過的任何一種,但可以肯定的是,還不夠強大。

人類,最強大的永遠都是內心,精神,和意志。沒有燃燒的必勝之心,再狂猛的武士也不過是徒具外表的殺戮機器。

但現在一切都全然不同。

沙土地面上落着一隻斷手,陳默毫不遮掩地將左臂垂在身側,鮮血一滴滴順着光禿禿的手腕墜落,那些原本漆黑如墨的古怪液體,再也不見分毫。

青木東上能猜到他為什麼自殘,壯士斷腕的典故並不僅僅Z國才有。現在看起來,這兇殘如狼的年輕人,也確實恢復了狀態。

他的雙眼中已找不到機械與麻木,青木東上從未在任何人眼中見過如此複雜的情緒——痛苦、猙獰、不屈、困惑,最旺盛的還是那股只能用沸騰來形容的鬥志。

「來吧,我們都別逃避。」陳默沙啞開口。

青木東上凝視着對方,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尊敬之色。

「23號拳手之前似乎出了點狀況,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我宣佈對決重新開始,女士們先生們,這是真正的強強對話,哥羅塞姆開賽以來破紀錄的單場下注額度……」解說員又活躍起來,電視台直播團隊也隨之開始忙碌。

場中陳默已舉步向前,斷手處血流漸止,雖說可以算得上是重創,但整個人卻處在前所未有的巔峰狀態。

直到此刻為止,對控制權的爭奪仍在激烈進行中。

「猛火」病毒被系數逼迫到左手以後,手腕上被刺出的孔洞,很快就再也沒有任何分解物流出。病毒體猶如被狂風壓迫的野火,儘管搖曳欲熄,但卻始終頑強濃縮成一點,無法徹底清除。

陳默在阿瑞斯序列忙於分析演算時,一舉發力,重新掌控了神經中樞。這個過程酷似醉酒者在天旋地轉中尋找短暫清醒,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很快就會被太過強大的機械人重新攻陷,便想也不想地生生扯斷了左手。

這是人與程序的本質差別,他可以孤注一擲,但「他」卻只會通過億萬次運算尋找代價最小的解決方法。

生或死,無非是這兩條路。

阿瑞斯序列數次構建虛擬影像,讓陳默看到自己在失控時所做的一切。「他」在無聲冷笑着,如怒潮般衝擊着他搖搖欲墜的防線。陳默沒去看觀眾席上的那幾個女孩,全身都在發顫,他無法想像那個畜生般的傢伙竟會是自己,居然連強暴這種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是繁衍傳承。」意識深處冰冷的波動提醒着他。

陳默怒吼一聲,腳下開始加速。

他的衝刺動作似極了真正的野獸,上身前傾,身後卷出一道滾滾煙塵。看着豹一般撲來的對手,青木東上顯得頗為驚訝,老眼中光芒大盛。

一靜一動,雙方在眨眼瞬間后正面接觸。

青木東上的右手在空中截住了陳默的拳頭,這是狂野而力量十足的一拳,但卻少了點什麼。老人很詫異,輕描淡寫地反手出掌,按向陳默胸膛,跟着卻感覺到右手手腕驟然發麻,被陳默在腕脈上輕劃了一下。

截脈刀。

看台上的白老雕把嘴張得像是要準備迎介面爆,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他還沒來得及向身邊的袍幫眾人表示驚訝,就看到陳默單手一個大背包將青木東上掄了起來,重重摔向前方。

赫然是R國的柔術。

青木東上那一掌按了個空,陳默的背摔也同樣沒能將他真正摔倒。第三次出手,陳默用上的竟是十三太保橫練中進手式「鐵閂橫江」,單臂橫掃撞在老人身上,爆出沉悶響動。

鐵牛正坐在座位上往嘴裏拚命倒酒,看到這熟悉的招式不由傻眼。

青木東上的臉色已變得獰惡無比,這正是當年擊敗他的功夫,儘管不明白陳默怎麼會跟隱士有關係,但他還是被最大程度地激起了殺戮慾望。

青木東上雙掌齊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凜冽弧線,如同要腰斬陳默。古怪的是他的指尖距離對方至少有半米,連挨邊都談不上。

沒有任何聲息或是預兆,陳默身後的大半個斗殺場像是被爆破,轟然一聲地面沙土衝天而起,就連高處看台都在這恐怖威勢之下簌簌顫抖。

斷水流門人已全部目瞪口呆,這才明白「斷水流」三個字的真正含義。老人的出手讓他們發現自己正是那隻井蛙,到如今所學的只不過是武道皮毛。

誰都沒能看清接下來發生了什麼,煙塵散盡后,陳默跟青木東上都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你也是隱士中的一個?」青木東上按著心口,疲態盡現。

陳默搖頭。

「你剛才用的是什麼功夫?」老人又問。

陳默猶豫了一下,回答:「弱點打擊,其實不算功夫。」

「明白了……你看,那有隻蝴蝶。」老人抬起手,觸摸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漸漸渙散的目光落在陳默身上,「你的心雖然在燃燒,但身體早就冷了,究竟為什麼不肯安息?」

陳默的神情有着剎那改變,終究什麼也沒說,慢慢挺直身體,鞠躬。

青木東上微笑了一下,頹然而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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