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天邊的第一縷光投在臉上，蘇影猛地坐起身。
下身傳來的陣陣疼痛是如此刻骨銘心，蘇影的臉色白了幾分。
到底，天亮了。
寢宮裡傳來聲響，蘇影猛地坐起來，腰一軟，幾乎又倒回去。蘇影忍了忍，順手抄起床上嶄新的褻服，套在身上就衝下大床前的台階。
蘇影走起來都格外吃力，更不要說跑了。在麒鸞的手搭上寢宮大門的一刻，蘇影叫住了他。
「麒鸞。」
昏暗的場景，他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
看著他的背影，所有的防禦都土崩瓦解，頃刻間，蘇影就像一隻被人生生剝了殼的螺獅，只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種虛幻的暴晒的陽光像利刃一樣，狠狠刺進身體，任由血液流干，剩下乾枯的軀殼。
蘇影站在原地，雙腿止不住的顫抖。
他……
做不到。
放不了手。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
「……麒鸞，」狼狽的撥開臉上的長發，蘇影的聲音顫抖的與兩千年前無異。
「我沒想過要騙你……」蘇影不知道除了這個，他還能說什麼。
像冬天裡的第一場雪，蘇影感覺的胸腔中的液體都凝滯了，脹痛的讓人沒辦法吸入空氣。
死在這一刻，多好。
「高高在上的你，從來不知道我付出了什麼。」蘇影喃喃道。
「兩千年前是，兩千年後還是。」
有一瞬間，蘇影似乎覺得麒鸞要轉過頭，但下一刻，證明只是他的錯覺。
麒鸞把手放在寢宮的大門上，拉開門閂，打開了門。
一瞬間，所有血液似乎都被人抽幹了，蘇影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蠕動著嘴唇，什麼都說不出。
「你走吧。」
晨光為麒鸞的身體裹上了一層虛無的光芒，那是蘇影無法永遠觸及到的。
兩千年後，蘇影依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自己而去。
「我昨夜已經安排下去了，今天就下詔通令靈界，說尚書公子蘇影母系妖界，不宜做我靈界之後，又因一百八十年前靈妖兩界尚未通婚，故遣其返回妖界，無詔，終生不得返回。」
蘇影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
「你父親的罪過我就不追究。」麒鸞邁開腳步向門外走去。
原來他是靈界至高無上的帝王，自己只是連身份都不被承認的雜種。他趕自己走，自己還要諂媚的逢迎他，謝他的不殺之恩。
他用他的行為告訴自己，他是誰，自己是誰。
除了陌生，他們再沒有任何共同點。
門外，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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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馬車，直接把蘇影送回了尚書府，荀卿神色複雜的看著蘇影，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遺憾。
他的腦海里空白的像是被人消除了記憶。
所有有關麒鸞的記憶。
麒鸞辦事很周全，蘇影一向誇讚有加，所以，蘇影的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正有人往後門的馬車上搬。
是啊，現在的自己，連個靈界人，都算不得，哪能走得了正門？
所有搬運東西的人，看到蘇影，都露出一副異樣的神態，好像他是擇人而弒的妖魔，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吸干他們的血。
只有寧青站在馬車前，臉上淡然，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似乎早就猜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上車。」蘇影道，聲音有些啞。
寧青淡然的服從。
周圍的人都退避得很遠，在遠處對他指指點點，說著什麼。
說什麼？
說名滿天下的朝歌白璧蘇影居然母系妖界？
說他居然是個異族？
說他妄圖憑藉美色勾引陛下，結果最終被陛下識破趕出靈界？
說他不自量力，最後自食惡果？
還是說他，傻得過分。一而再，再而三的，愛上了不能愛的人？
哪怕那人把他折磨得遍體鱗傷，哪怕那人毀掉了他的一切，把他當做一個妖魔趕出靈界。
蘇影想給麒鸞的麒鸞都不想要，蘇影想要的麒鸞卻給不了我。
但蘇影不甘心。
馬車開起來，蘇影靠在車廂壁上，垂著眼，「所有人都集結好了？」
「在城外二十里，聽侯公子吩咐。」寧青凝眸，語氣柔和卻堅定，似乎想藉此讓他安下心。
曾經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痛苦。
他把它放在心裡，像一顆種子，生根，發芽，連通著每一根血管，貫穿了每一縷回憶，吸食著自己的希望，他的夢想，他的未來，他一切的憧憬，成長，開花，用一樹零落的香揉碎了他整個人的心。
飄零而落，洋洋洒洒，流連旖旎的香，一點點落在手心，留下一圈圈漣漪的痕迹。
直到——連根拔起。
蘇影有些渾渾噩噩的，在馬上就要出城時，車夫說有人要見他。
拒絕了寧青的陪同，蘇影走下馬車。
蘇影不期望那是麒鸞。
相處這麼久，蘇影太了解他。
那人穿著一身深色的斗篷，可蘇影還是認出來了。
是青墨。
蘇影在原地站了一會，最後還是緩緩走到他面前。
「將軍。」
蘇影搶先開口，截斷了他要說的話，「當年的事，過去就過去了，現在我的處境與您無關。」
他的瞳仁微微顫動，靛青色的長發從帽檐里掉出來幾綹。
苦澀的一笑，他沉聲道：「……我能和你一起走么。」
蘇影久久的看著他的眼睛，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才禮貌的笑了笑。
「我不需要憐憫。」
青墨微微一怔，勉強笑道：「你一點都沒有變。」
「看似羸弱，一觸即碎，實則剛強，寧折不彎。」
他的話蘇影忽然想到一段詠竹的句子。
南方有竹，其幽深邃。竹上有葉，翠若玉翡。
靜立遠望，凝眸成傷。婉約似水，絕然如鋼。
蘇影默默的重複著這個評價，沉思良久。
「往事已過，你也忘了吧。」蘇影低著頭，說。
青墨看著蘇影，屢次試圖勾起嘴角，還是失敗，最後只是說：「……我不能忘，正如你不能忘。」
蘇影沉默了。
「罷了。」青墨說，「照顧好自己。」
蘇影點頭。
「還有……」青墨看著他，良久才道：「他是真的喜歡你。」
蘇影知道青墨說的是誰。
蘇影沒說話，轉身上馬車。
那個穿著斗篷的身影站在原地很久，直到馬車拐了彎，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