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樂園

第八十六章 樂園

豺面女子自然知道他去做了些什麼,只是如此心善,又有何用?故意跑慢,甚至泄露試煉機密,真當自己已是街上人了?

而且今年會在他們三人中擇取一位去往內澤,你侯磊就這麼願意主動捨棄機會,在暗無天日的隧道里度過一生一世?蟲面男子輕聲冷笑,惹來豺面女子的不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蟲面男子便沒再發出聲音了,行行行,你圖意在乎來此之前師出同門的侯磊,我又不在乎,那麼此次只需自己帶來的這位持令人在此後的爭奪中勝出,那便可以與這位任老前輩一起去內澤了。

雖然規矩以內,自己不得泄露身份,與任城言語幾句,可這位老一輩的禿嚕山野修,確實值得自己押上全部。

三十多年前,有幸被任城帶人劫道於禿嚕山下,才曉得真正的山外有山。

那會兒的自己,自己的師傅,都不是他任城的一合之敵。不但一車押送的物件上了山,自己也曾有幸上山做了幾天的「座上賓」。

後來鏢局帶錢來贖人,又是一場買賣,自己也差點在鏢局的算計中身首異處,活命后流落仲南一帶,此處作為大仲曾經的陪都之地,出過好些個異姓王爺,這些年仗著賺那死人錢,加上自己足夠努力,連開兩竅,也成了當地頗具名氣的四竅修士。

不曾想幾年前一次偶爾的盜墓之舉,觸動機關挖蹋古墓,掉入這大隧道之中,本以為碰上大機緣的自己興奮不已,一路狂奔,直至迷路,隨後火折燃盡,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老黃曆了。

與這對師姐弟持令來此不同,自己似乎到哪,都像是個客鄉人。

晚稻街容不下自己。

待得一處漆黑隧道里走出一人,豺面、蟲面及木面使者同時起身。

跟著木面使者來的四人再混不吝,也曉得利害,紛紛坐了起來,其中一名滿臉血污的女子目光流轉,直直盯著木面男子的背影。

若不是這位木面人的突然出現,可能會在廝殺中死得只剩一人而已。

那個人,只能是自己。木面人一出,主動泄露接下來的試煉內容,紛爭即止。

「今日死手之敵人,明日攜手入澤之同袍。」

出現之人腳踩雲履,手持拐杖,手臂顫抖,已不再年輕。蟲、木、獸三位使者上前一步,一起參拜:「見過許掌令。」

許姓老人口呼,「歡迎來到樂園!」隨之輕輕甩了甩未持拐的那隻手臂,然後指點了任城所在的那支「隊伍」。

「任道友身後,竟是無人結伍,實乃憾事。」

此言一出,不僅所有人目光都轉向任城方向,就連任城本人心裡都是咯噔一下。

「尊駕識得在下?」任城上前一步,抱拳問道。

「吾與你家當家是一輩人。在澤內有過並肩之誼,榮旭走出『樂園』時,我按照尊上的吩咐一路尾隨,迎接榮旭歸山之人,有你一個。」

任城上前一步,雙拳過眉,腰背彎到極致,畢恭畢敬拜道:「見過許素前輩。」

許素眼前一亮,摩挲了一下杖頭道:「怎麼,榮旭提及過老夫?」

任城不敢怠慢,再次上前一步道:「榮大當家每每在我與回鶻面前提及前輩,亦是前輩這般精神奕奕的神情,說在春丘斗虯斬蛇一事,許前輩是出過大力的。」

「哈哈,好他個榮旭!明明取到了那隻大蛇的心頭血,收為己用,卻偏偏來捧殺老夫!起來說話。」許素似乎被任城說出了心癢之事,竟是不照規矩,上前攙扶起了這位江湖「晚輩」。

「榮旭最近可還好?」

任城神色暗淡:「回許老前輩,大當家幾年前出去做買賣,至今未歸,亦無音訊,生死未卜。」

「哦?以榮旭之神威,北域難逢對手,是不是去了別域做事,耽誤了歸程?」

任城搖了搖頭。

許素擺擺手,「你啊,手持榮旭當年拿走的那塊令,是擔心你禿嚕山沒有榮旭做主,撐不起山頭名號?」

任城再次搖頭:「不敢欺瞞前輩,晚輩年輕不再,隨時說走就走,趁著腿腳靈便,進去碰碰運氣。」

許素笑意不減:「你大當家之事,我找人打探打探,偌大個北域溶血境,不能說沒就沒了!至於你,對我脾氣,我看好你。不過你任城這隊形單影離,其他人都去哪了?」

「晚輩並非嗜殺之人,」任城頓了頓,以手做刀輕輕下壓,「卻也非任人宰割之輩。」

許素指點身側四人:「可有人願意陪在任小友左右?」

那名滿臉血污的女子未有任何遲疑,話音剛落,已是躥至任城身側,向那許素跪拜道:「東域外人楚離京,願隨任老前輩驅策,共謀入澤盛舉。」

任城先是點了點頭,許素跟著點了點頭,看向三位使者。

三人哪敢有異議,身形都是矮了一矮。

誰不曉得這許素,是十九位晚稻街持令人里最為性情不定,嗜愛打殺陸上人的一位?

見眾人不再言語,許素輕輕點擊拐杖,緩緩開口:「諸位持令前來,又能走到『樂園』,就已經不是外人了。至此,除非通過考驗入了澤,並為我們晚稻街謀得內澤里的所需之物,此生不能再見天日,爾等都已曉得?」

來到此處的無一弱手,在落下時已經想清利害,所以無一人有那退意,亦不再有人應聲,許素對此見怪不怪,將拐杖插在地上,背手踱步,平淡說道:「一會三位使者會引著諸位去下處場地,下層試煉處,我希望剩下的不足一手之數。超過一手之數,三位使者都要下礦為奴,你們的生殺也會在下處的掌令使的一念之間,都聽清楚了?」

眾人心裡都是咯噔一下,也就是說,下處地點,需要淘汰其中三人,可剛來此地,路上消耗氣機氣勢已有大半,再有爭鬥,怕是力有未逮,過猶不及。

只是在場的八位都憋著一股勁,誰都沒有提。就在這時,那位木面男子再次應聲:「許大爺,按照規矩,來到此處,會有一炷香的休息時間,眾人困頓,又渴又餓,就連我這位當使者的,都乏頓不堪,你倒是問問他們樂意即刻就走,還是休息一會再走?」

許素笑罵一聲:「誰是你大爺!」

就這樣,在侯磊的爭取下,諸人有了一炷香的喘息時間。

楚離京抹了抹臉上血污,湊近任城道:「任老爺子,你這殺伐果決得很,路上一個都沒剩下,都給宰咯?」

「姑娘說話冒失的很,我任城豈是那亂殺之人?」

「不瞞任老前輩,其實我倒是很想把途中這些人都殺了,可那木面男子說這些人會是我後面擔因果,共面敵人之人,所以我便沒有出手,否則...」

任城坐在原地呵呵笑道:「姑娘真是菩薩心腸。」

楚離京並不曉得是這任城在打趣他,還嘿嘿笑道:「這就算菩薩心腸啦?這木面男子出來之前,我這邊被我宰了起碼有兩手之數,到手的買路令有這麼高了。」楚離京用手比劃著,見任城也不接話,有些無趣,湊到任城耳旁低語道:「一會入了隧道,請任老明示下手的對象。」

任城見女子終於說道了點子上,也不客氣,低聲回道:「除了那個獨臂男子,楚姑娘出手可以全憑喜好。」

「為何偏偏那人我動不得?」

「因為你會死的。」

楚離京撇了撇嘴,心想十幾年前的四處大澤都闖蕩過來沒死,一個斷臂的殘疾人,有什麼好怕的?

淳于讓頤這邊,主動報了姓名家門,持花女子摘下面罩,淡淡說道:「我叫謝湫,跟著家兄學過點把式,並無師承。」

身旁墨衣公子笑道:「謝姑娘衣衫中裹藏之物,應該是你的殺手鐧吧。」

謝湫冷冷看了眼這位公子哥,公子哥笑著向兩人抱拳:「洛寧,前面較量腳力,確實是我最弱,盡量不在接下來的路途里拖了兩位後腿。」

淳于讓頤向其點了點頭,低聲說道:「一會你我三人抱團行事,切莫被人分割開來,面對那位叫任城的老者,能跑則跑,不可力敵。」

「當真是那位禿嚕山的二當家?」謝湫脫口問道。

洛寧皺了皺眉頭,見淳于讓頤點了點頭,就不再言語了,向淳于讓頤及謝湫各拋出一粒靈珠示好,淳于讓頤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氣竅,而謝湫默默收下,也未有言語上的答謝,洛寧也沒生氣。

自從在蓉城鎩羽而歸后,龐棋迷帶著謝湫回自家山頭等待大哥音訊,一旬后,謝荇才歸得山來,耳下被削去大片血肉,多處骨折,一身是傷。

謝荇拋出身上的買路令,計劃有變,魏助我身死,自己與龐棋迷傷勢不輕,本來留給魏助我的這塊買路令,只能是謝湫去碰碰運氣了。

至於兆紫那邊,謝荇打算傷好之後再作計較。

臨行前謝荇給了謝湫三支茶花,汲取氣機方面,遠勝靈珠,如遇危機,可瞬息間汲取大量氣機,不至於沒法發揮那條雷虯的十成威力。謝湫看了看身旁二人,這位洛寧,不像是個關鍵時候靠得住的,需得防上一防,倒是那位獨臂青年淳于讓頤,身形及身上氣勢與大哥頗為相似,讓人放心。

一炷香后,隨著許素一聲令下,三位使者引著八人向隧道更深處奔去。此處隧道較之前的更加寬廣,一路向下奔去。隨著時間的推移,隧道越走越深,越走越暗,而奔行在前的三位使者卻越跑越快。

「跟好了,」淳于讓頤輕聲提醒身側的洛寧和謝湫,「需要提防其餘二組率先發難。」謝湫終於不再藏拙,緩緩抽出了封在身後竹筒里的那支古樸雨傘,與之前不同的是,此傘傘柄已有龜裂縫隙,而傘面自傘心處開始蔓延出細密雷紋,忽明忽暗,引得周圍人側目。

就在此時,淳于讓頤大呼一聲「小心!」隨之身軀後仰,背貼地面,向前滑了幾步方才站定,身後洛寧還未曉得出現什麼情況,便覺手臂吃痛,下意識抖了抖肩膀,還未來得及喊痛,左臂已經被人整齊地划斷。

「啊!」隨著洛寧的一聲慘叫,正式拉開了爭奪戰的帷幕。

兆家祠堂內,兆會在來回踱步。

兆昭歸位,來到祠堂滴血彈至祖宗圖譜的掛像后,起了偌大聲響。掛像之人走出相框,與這位本該叫做兆紫的年輕人合二為一,瞬間便有了連兆會都看不清的修為傍身。

當時的兆會只覺肩頭一輕,便被這位「老祖」提起,眼前一花,已在自家祖師堂幾百丈之上的空中。

這位如今該稱呼為曲家漣的年輕男子面容模糊不清,兆會曉得厲害,運用自己不算熟稔的御風神通納頭便拜,「不肖子孫兆會,恭迎老祖歸位!」

現如今改稱呼為兆昭的男子俯瞰依然跪在祖祠前的那個兆紫,大口喘息,顯然這一天多路程駕馭雲盤,自身損耗頗大,卻是連頭都不敢抬起,與身前這位當代家主如出一轍。

兆昭淡淡開口:「兆會,走到今日,可否有修行上的路障?不妨說來聽聽?」

「回老祖,九糜師伯言稱自己這銜脈後期瓶頸大如鼎,想在丹田凝聚出靈海,只靠水磨工夫,怕是需得三百載。」

兆昭輕輕用手指點在兆會眉間,停頓片刻后,緩緩開口道:「九糜師侄說得沒錯,我們兆家功法以詭詐為主,出其不意,攻人不備,越往後走,越是落了下乘。」說完兆昭搖了搖頭,背對兆會望向放題宗凌竹峰方向。

兆會以膝代步向前爬了幾步,再次將頭埋下,看向地面,「還請老祖給指條明路!兆會不才,定會將兆家帶入北域一流世家,不再仰仗放題鼻息!」

兆昭回過頭來看向兆會,輕輕扶起,笑道:「你倒是沒忘了祖訓,吾叔父兆麒創立兆家之時,正值人魔大戰落下帷幕,北域作為眾大妖撤離之地,百廢待興,遍地都有機緣撿,直到百餘年後我執掌兆家,入主凌雲峰,才曉得這北域最大的機緣一直沒有被眾人搜颳去,我沒你機敏,一心想將機緣攥於自己手中,貿然入澤一探究竟時,被人家一巴掌拍了個魂飛魄散,所留殘魂寄於青竹之上,連怎麼回到兆家的都不知道!這些年來渾渾噩噩,青竹輾轉兆家諸多不成才的家生子手中,直至今日,方得一絲清明,兆會,你當寄我遺志再次入澤,索取這份天大機緣,憑日登天,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的。」

兆會激動不已,抓住老祖雙手,直勾勾地定住兆昭那渾濁不堪的眼睛沉沉說道:「還請老祖指一條明路。」

兆昭指向西北,「你可知道有一處蔓藤覆蓋大地?你若能收為己用,為『補天』的那位盡一份綿薄之力,多了不敢想,指日金丹,還是有點盼頭的?」

兆會大吃一驚:「老祖說得可是十里荊坡?」

兆昭搖頭又點頭,「現在是這等稱呼嗎?史料記載里,此處名叫大藤,與春丘水精、小雲澤號神山、秋雲澤戮火島、菖木澤翼峰,並稱天澤神祇五大行宮。」

老人依然忘不了那位自稱絎瑟的男子一巴掌拍死自己的事情,念及於此,抖了一抖,看著身邊這位臉上陰晴不定的子孫,繼續說道:「只要你找到一個人,並能勸他來到大藤舉行儀式成就木神,這等潑天功勞,雷神剎那定然會給你一份屬於你兆會的大機緣的。」

「老祖,你說的那人,身在何處?」

「小雲澤號神山,自稱風神的種子的碧綠小人,便是你要找的那一個。」

「可此澤之大,可以稱得上是內澤第一大澤了,那號神山,又在何處?」

「小須彌峰西北,菖木澤東北,便在一株大石榴樹的上空,吾傳你一門秘法,只需捻住一樣物件便能尋到那裡,路上多猴類妖獸,不乏與你修為相當的,切忌力敵。」

說完,兆昭在青竹內抽出一樣物件丟給兆會,「此物便是那株石榴的一塊根莖,尋到那處石榴樹,便好說,族內可還有銜脈期坐鎮?」

「回老祖,家內族叔,十幾年前剛剛邁入銜脈期,初期境界已經頗為穩固,已準備了大量丹藥準備藉助百醢峰靈氣衝擊銜脈中期了。」

「百醢峰?我們兆家果然還是離不開放題啊,也罷,回頭與他交代好後事,以你修為,便隨時可以動身了。」

兆會再次拜謝。兆昭擺擺手,再次從竹筒里抽出兩張精緻絲紙,交於兆會,「其中一張,是這門尋物術法的總決,不需要如何參詳,只要靈珠足夠,三千里內便會有響應,至於第二張絲帛,可交於下面跪著的那小子參詳,我看出來了,他雖然不是兆家人,卻根骨不俗,是那種厚積薄發的修道美玉,如何敲打利用,看你火候了。」兆昭頓了頓:「至於我寄付的這位真正的兆家子弟,我自有法子讓他快速入銜脈,你不用過於操心,至於他的心境拔河,雖然暫時是我贏了,可到後面隨著他的修為提升,終究還是我泯滅於世的下場,我大事已托,兆家有沒有我兆昭,已然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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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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