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先驅會

第八十一章 先驅會

黃鳴回到鏢車處,除卻幾匹就地歇息的馬匹,便沒有活物了。

既然鏢車裡裝的全是施一委託的貨物,那就順路捎回去好了。只是這大箱子外裹一圈拇指粗細的鎖鏈,又有一把精鋼鎖,想弄開也不是一時半會做得到的。

黃鳴解開一匹拴在鏢車前的馬,尋覓白敬澤的同時,還要防著那個向經,此人相比謝荇,給人的感覺要更加危險一些。既然此地沒有秦誠和白敬澤等人的屍身,說明要麼去了別處纏鬥,要麼就已經收官結束了。而那忘憂,只要涉局,就不會是個易與的主兒,所以黃鳴對白敬澤幾人的這處局面,還是比較看好的。

唯一看不懂的,是曲家漣跟著兆紫跑了,看起來一點都不擰巴。黃鳴不再看那鏢車上的箱子,輕輕一躍翻身上馬,只是駕馭不熟練,一味猛踢馬肚子,不過這點顛簸和騎乘不穩,對黃鳴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沒走幾步,黃鳴便找到了曲家漣與兆紫打鬥的地方,因為這片山林的破壞程度,遠超自己與謝荇纏鬥的那處山崖,不是白敬澤等人能弄出的動靜。

黃鳴摸了摸下巴,記起一事。

那處隱蔽山路,如果忘憂等人退走,定會擇選那條路歸山。不妨去那處看看?

說走便走,黃鳴一提韁繩,朝著那處山林走去。一路上有零散血跡,黃鳴更加篤定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路漸漸崎嶇,有的地方需要單人才能通行,黃鳴只得棄馬,向前路奔行過去。

沒走幾步,便看到了路邊的三具屍身。

黃鳴默默將三人收斂,刨坑已畢,向經屍身無頭,只是那臂上篆文,與自己的那套千瓣蓮的銳金屬頗為相似,只不過死者為大,黃鳴並未深究,便將其掩埋了。太青素與金元山交好,只是不曉得那挎刀的荀啟蒙與這向經如何稱呼?

待得收斂掉許臾后,黃鳴想了想,便將忘憂與許臾同墓葬之,在抱起忘憂挪向許臾時,黃鳴微微一驚,忘憂不同於許臾,身上並無致命傷痕,那是如何死掉的呢?就在此時,忘憂身上抖落了一樣物件,是一隻藍色香囊,讓黃鳴不禁一愣。

黃鳴夾起那隻香囊端詳了一會,決定交給應該還在高源山上的那個許長情。

正待黃鳴起身之時,黃鳴手中一輕,驚覺那忘憂屍身已然化作飛灰,消散在了天地間。

身上衣物裡面滑落出一枚絳紫色的華珠。

東域與北域的通道,是一處枯竭多年的通風溢水窯洞,窯洞內常有東域各宗的門人進駐,用來打發那些不知深淺的兩域武者修士和一些做買賣的商賈,而長達三四百丈的窯洞以東大約幾十裡外有個三面環山的長青之地,氣候溫軟濕潤卻又靈氣稀薄,本該是處便宜遊覽的形勝之地,其實不然,因為此地常年大霧不散,有些對人們構成威脅的走獸多在此地行走覓食,讓一些個凡夫俗子望而卻步。

現如今深處有連片的新葺茅屋,在北域折回的一行人此時便屯駐在此處,看這片茅屋外所劈薪柴,有三四年不打算挪窩的跡象。其中最大的一間茅屋內,一名幾近中年的男子正端坐在一條長凳之上,兩鬢漸有白髮,是實打實的六竅武者,默默預判北域此處入澤的風險點。

男子手指在春丘堪輿圖上來回比劃,所指一處,便停下思量片刻。

此次北域給出了八個名額,除卻作為索敵之用又不擅長爭鬥的宋矽,能護著持令者入那寒潭的,加上自己只有六人之數。不算自己,以六名前途無量的先驅者來冒這個險,是值得的。

且不說北域王長老方面選擇不安排銜脈期高手暗中護送,大大增加了或者入潭的難度,只說大霧的問題...就沒法得到很好地解決,雖說此地的暗層常年大霧瀰漫能稍作習練的作用,可真要是入了春丘,就不是如此小孩過家家了。

捉對廝殺?不存在的。春丘活下來的物種,大多都沒極大個體,都是相互報團取暖,以量取勝的。個體的極致也有,可哪個不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妖物?這些溶血境和銜脈期級別的妖獸,蟄伏霧中,雖說極少,可一旦遇上,基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不說路上,就說那深潭裡,常年就有一位銜脈後期的老螭坐鎮,據說狡猾異常,極為難纏。

可一旦尊者得到深潭機緣,復甦於世,就相當於得到一位銜脈期高手的庇護,屆時哪怕我方攜身死,又有何懼?無非是火種歸鄉,代代傳薪,死得其所。

方攜重新將思緒回到一開始入澤的位置,反覆復盤,推衍到身臨其境的地步。就在這時,遠方傳出一陣窸窣的小跑之聲,一名女子撞門而入,神色緊張。

「方大哥,出事了!」女子一身勁裝,上衣還有剛染上的鼻血,進門后先端起茶壺,扭開壺蓋,就拚命往嘴裡灌。

方攜眉頭微皺,丟出一塊方巾,「宋矽,擦擦鼻子。」

待得宋矽喝完一壺茶,嚼完茶葉后,這才呼出一口氣,邊擦鼻血邊嚷道:「韓姐姐那串珠鏈的倒數第二顆灰了。那我們這趟春丘,還去不去?」

方攜心中一驚,緊了緊手中圖紙。

門口又探出好幾個小腦袋,都是蟄伏在東域各宗門的先驅會好手,這批孩子,與宋矽年紀相仿,卻都是武道上出類拔萃的嬌子,當初撒出去的二百餘名孩子,現在就活著不到四十個,目前集結於此的十四位,都是這批里最能打的。

而自己作為上一批,是碩果僅存歸鄉二人之一,剩下的那名,正是自己那批里年紀最小的韓餘歡,也就是躺在不遠處的那位持令尊者。

方攜起身踱步,思慮一會後說道:「都進來吧,此事甚大,我做不了主,還需請示另一位尊者。」

宋矽眨眨眼,看了看周遭,苦著臉說道:「大哥,東域還哪有什麼尊者喲,除了韓姐姐,就屬你這香主官最大了。」

方攜笑了笑,用拇指頂住宋矽額頭,後者不甘示弱向前猛頂,除了手腳撲騰,整個人便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樣。

眾人鬨笑。

方攜取出紙筆,胡亂沾了些剛才批註堪輿圖時研的墨汁,寫了些東西交給了那日輸給奎赴京的那名男子,「小驢子,麻煩你跑趟北域太青山,親手交給一位叫牛永的前輩,他自有辦法聯繫上尊者,無論如何,一定要等到回信,書信口諭皆可。」

小驢子向周圍同袍姐妹點了點頭,抄起方攜屋中一包袱乾糧,抓起信便向外奔去。

宋矽不忘提醒道:「省著點吃,別去的路上吃光了,回來餓肚皮。」

眾人再次鬨笑。

方攜也走出門目送小驢子消失在霧中,喃喃道:「但願不是白忙一場。」

宋矽拉了拉方攜的手指,輕輕搖道:「我們救醒韓姐姐,韓姐姐會帶我們回家嗎?」

「會的!」方攜回到屋中,示意眾人過來,將那張堪輿圖平鋪在桌上,朗聲說道:「宋矽,諸位,你們都聽好,號神山風雷二神不合,卻攜手庇護我族人千年,雖然我等與外澤之人同為人族,外澤人卻早已將我等視為異類,更是笑稱我們為雜種,這些都是你們蟄伏各宗門見慣了的!前些日子得到尊主號令,冒死來東域尋覓持令尊使邀你等起事,感謝諸位信任,不管是起初聚集起來闖北域還是回到東域來此屯駐,大家一句都沒問,在此,方攜鄭重謝過大家!」

說完在桌前深深一揖,眾人均無聲還禮。

方攜一拍桌子,悲憤吼道:「如今可以說了!同胞們,想想吧,當初你們千餘名少年少女按照『穩妥』路線自離京分成十波出發,過百里江灌滿家鄉水,再途徑小須彌山、大鯢澤,入秀甲山,淌過夕顏花瀑布,跨入東域門戶水仙,在妖獸們的圍剿下你們依然依仗結陣之法存活半數以上,可唯獨在水仙澤遇上自己外澤的同族,反而要對我們誅之而後快,到達東域者不足二百?」

「前些日子起事,天元道場和木鳩宮更是察覺到端倪,將我們在這兩宗的門人連根拔起,折損了不少兄弟。韓尊使就是此時在掩護大家撤退的路上,對上木鳩宮副宮主朝元真人,硬接石佛境宗師的傾力一拳,落了個重傷昏迷的下場。」

「只是我們此行計劃不變,本該由尊者帶隊變成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廢物,承蒙諸位不嫌棄,喊我一聲方大哥,那麼,今日你們的方大哥便要代替韓尊者與諸君言語一聲,四年後,我們將會趁春丘霧最淡薄的時候在北域入澤,去那不曾去過的深潭打撈一顆珠子,給尊者服下后,如果尊者復甦,自會引我等歸鄉,並將你們在外澤學到的一切東西,薪火相承,落到實處!如果尊者重傷服下珠子未能蘇醒,只得退回北域從長計議,畢竟僅憑我等修為,是無法橫穿春丘,回到故鄉的,所以今日,不算我和宋矽,要在你們之中選出六人一同入澤,不以修為論之,而是以你們在外澤學到的多少擇優而選,誰不想回家!我們都想,可名額實在有限,不是我方某人能做得了主的,所以沒有選上的,將自己所學所思所想,記錄在筆紙當中,我堅信,我們這些先驅者的貢獻,一定會讓家鄉人過上更好的日子,你們說是不是?最好的結果,韓尊者醒來后親自護送諸位歸鄉,一路持令通行,越是修為高的妖族,越會掂量號神山的分量,甚至有些妖族為了集贊功德,願意在自己的領地庇護我們,路會更加暢通無阻。」

宋矽點頭道:「韓姐姐沒昏迷前我和她聊過一夜,她便是當年和方大哥一起被送到東域的孩子,後來在八門台以修士身份在比試中勝出,奪得了一張內澤滌竅的入場券,與同樣獲得資格的方大哥入澤后破境成功,帶著方大哥一起回到了故鄉!那會兒韓姐姐還不是持令者,是不是?」

方攜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說道:「說來慚愧,如果沒有韓師妹,別說故鄉,恐怕我早就葬身渝羆之腹,化作內澤的肥料了。」

眾人緘默。

這時,重傷橘偲的那位姑娘站了出來,問道:「叔,我們幾個瞞著師門出來太久,要不要繼續回去蟄伏,好在四年後聚集?」

方攜搖了搖頭,「你們七人不用,沒選上的,今日起將這等秘密藏於心底,回自家山門待命,要記得,即便無法歸鄉,也要將照拂我們家鄉人為己任,直至身死,我們都是先驅者...臨死前,痛飲那壺蠟封的家鄉水,便是回家了。」

眾人單膝跪地,面朝離京方向,雙掌交叉舉過頭頂,默默不言。

之後,眾人推選入澤者,除去香主方攜,在場這十三位六竅武者在打鬥方面都差不多,宋矽最弱,卻偏偏嗅覺靈敏至極,是眾人推選出的第一位人選。

與奎赴京硬碰硬敗下陣來的小驢兒,是眾人心目中的第二人選,至於第三位,毫無疑問是那位叫方攜一聲叔的那個女子,沒辦法,街坊輩,不叫不行。

隨後幾人雖然稍有異議,可大體還是定了下來。

以大木機關來掩蓋韓餘歡身形的蓋固安。

善於隱匿身形吊在隊尾的封玉簡。

還有方攜欽點的,年紀最小卻最擅水性的女子,童姍。

至此,臨行歸門的眾人收拾行李,與其他幾位交接,蓋固安與那既是同鄉,又是同門的好哥們惺惺作別,臨走的那男子也是眼中噙淚,叮囑蓋固安若能歸鄉,一定要與家中老娘報個平安。蓋固安一把抱過男子,額頭對著額頭,低聲呢喃:以後嬸嬸便是我親娘,但凡此次能夠歸鄉,送終養老一事,無須兄弟憂心。聊完這些,蓋固安摘下宗門信物扔給那位同袍,淡淡說道:「回去告知師尊,就說我蓋固安已經死了。」

其餘奔走之人也擔著如此託付,以防宗內門人來尋,畢竟六竅武者,對一個宗門的意義,已然不小。

到哪都一樣。

臨走前,留下的人們送出樹林,直到夾道口,這才駐足。那名與蓋固安告別的漢子拍拍胸脯,大聲笑道:「都回了吧,又不是生離死別,老子高路還有八門台一途可走,一旦晉陞溶血境,總有法子回到離京鄉下,與你們相聚的。」

另一位敗給張恆的男子也笑著說道:「是了,此去經年,諸位一路保重,丘某不才,八門台是不去想了,可諸位哪日歸鄉,誕下一男半女,若還是捨得走這先驅者一途,大可來心田府找他們丘叔叔,沒準那會他們丘叔叔已是一府之主了。」

眾人大笑,走的不再回頭,留的一直杵在原地,高唱家鄉小曲為家人送行。

離京遠,百里長,吾輩遠足思故鄉。

十年盼,百年藏,千年飲水魂飄鄉。

魂飄鄉啊魂飄鄉,吾爹吾娘葬何方?

他日尋到墳冢處,來世還做您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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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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