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自齊雋的消息

(十)來自齊雋的消息

晚上下了班回家,爺爺早早地做好了她愛吃的飯。爺爺說,他的寶貝孫女工作辛苦,作為新人還要給很多人服務、看老員工的臉色,很不容易,所以每次她回到家,都決口不提不開心的事,比如她媽來兩趟,問她找了什麼工作、在哪裡上班,一個月開多少工資等等,甚至惦記著第一個月的工資能給她多少這樣的話。爺爺和他們自己的小屋,都會讓她覺得無比放鬆和溫暖。為了她上下班方便,爺爺搬回了鎮子上住,只是白天她上班不在家的時間在大棚里忙活。看到自己寶貝孫女每天開開心心上下班、沒什麼心事和煩惱的樣子,爺爺的心裡也是一片坦然。只是有些人、有些事註定無法迴避,也到了該有個說法的時候了。該讓她知道的、哪怕要面臨的是波浪滔天的狂風海嘯,也必須得讓她知曉。

吃完飯,夢遙站在灶台邊洗碗,爺爺坐在一旁巴塔巴塔不緊不慢地吸著煙袋。每年爺爺都會自己親手種一些煙葉,在開闢出來的最合適的土壤里,成熟後用自己的方法採摘、晾曬、收集處理,成品煙絲口味細膩獨特,綠色有機,自己寶貝得不得了,只有他的老朋友和一些重要的客人才有會分到些許。

「遙遙,爺爺有件事兒得告訴你。」

巴塔聲突然一滯。爺爺抬手敲了敲煙斗里燃盡的灰,悠悠地開口。

夢遙正在洗碗的手也突然一滯。爺爺不是個話多的老人,如此鄭重地表明,一定是件比較重要或嚴肅的事情,只是她一時還猜不到爺爺會說些什麼,微微調整一下呼吸,不動聲色地回應爺爺:「爺爺,你說,遙遙聽著。」

爺爺起身,慢步踱到窗邊,抬頭,似正望向外面的一個點,又似並無什麼東西值得關注。半晌,背對著她緩緩開口。

「今天中午,齊雋一家請你大伯大媽吃飯,要我也一起去。他們兩家一直有交道來往,這個咱們都是知道的,今天一定要我也過去,齊雋爸還特意跑了好幾趟來請,我就猜到了他們有話說。」

「他們說什麼了嗎?」毫無懸念地猜到了此事一定與她有關,夢遙一時還來不及掩飾內心的慌亂,問話的聲音裡帶著不可控制的輕顫。

「哎!」爺爺一聲長嘆。這嘆息聲里包含了太多的心思,太多的無奈。

「說出來你也別難過。孩子,這個結果其實你是早就該料到的。爺爺心裡一直都明鏡似的,但那會兒不是不到時候么跟你說了也沒有用。你這個孩子,善良、執拗,只會由別人來辜負你,你是怎麼也做不到先放手的。」

夢遙把頭垂得低低的,幾乎低到了塵埃里。洗碗的動作變得一頓一頓的,彷彿上了發條的機械鐘錶一般。

半天沒有聲音,馮玉樹老人回頭。夢遙沒有轉身,依然背對著她,整個身體被籠罩在夕陽西下那份亮晶晶的金色光芒里,高高的個子,彷彿只有瘦瘦長長的那麼一條。這單薄落寞的身影深深刺痛了老人心底的那份柔軟,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沒有保護好這個身世坎坷、從小缺失了母愛的可憐的孩子,偏生這個孩子一直以來活得都像一叢野草,堅韌頑強、踏實懂事、努力上進,尤為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孩子還善良正直,正因此這才誤導了他,讓他在無形中放大了這個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覺得最後的結果一定會水到渠成、在任何時候回頭都不會晚,卻是刻意迴避了將來面對此情此景時夢遙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一定會承受的這份痛苦和艱難。

想到此,馮老頭的心越發鈍痛得就像正在被一塊硬物來來回回地磨一般。他越發覺得自己無能,明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在關鍵時候沒有點醒她,以她的聰明一定能聽得進去的,可是這麼多年來,自己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不說破、不制止,這是自己的失職!這麼大的失誤,簡直不能原諒自己!

在夢遙看不見的地方,老人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爺爺,鍋碗我一會兒再洗,我先出去一下。」說完摘下圍裙,拿了外套就要走。

「你要去哪兒?有什麼話跟爺爺說就好。」

「放心爺爺,我很快回來,我只是想親口問問。」聲音被壓得低低的。夕陽的光照射進屋裡,女孩兒的眸光染著幾分晶瑩的淚意。

馮玉樹老人還沒有來得及在深深的自責中收回神來,夢遙已經跨上她的電驢,一溜煙兒便不見了人影。

身體突然像被抽了魂兒一般,他慢慢走過來,站在夢遙剛剛站立過的地方,拿過還沒有洗完的碗筷,機械地、木然地,一下一下地洗著。

當夢遙停好車腳步似灌了鉛一般踏進齊雋家院子的時候,一家三口人正在吃飯。她的到來,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三個人略顯慌亂地陸續站起身。

「夢遙來了?吃過飯了嗎?大娘給你添副碗筷啊。」

「大娘,我吃過了,您別忙。」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吃飯了。我來只想親口問問,齊雋哥哥真的,真的不用我再等他了么?」

三人一聽是這事,都低了頭,又慢慢回到位置上坐好。

「哎!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直沒有談對象,你對他好,心裡有他,有你這麼個好孩子,這是他的福氣,也是我們全家人的福氣。」

說道這裡,齊雋媽方才緩緩地抬起頭,看著夢遙,眸光深深,似有千萬的不舍,於是頓了頓,緩了緩,繼續說:

「不過齊雋也說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也都不是當年的孩子了。想法上也肯定會有一些改變,當年還是孩子的脾性多一些,思想不成熟,都沒有為未來好好打算。」

「那麼他這是為將來打算好了?」

「大娘也不瞞著你了,齊雋其實早就有意讓我們跟你挑明,只是大娘看你這麼些年踏踏實實地,一直堅持等他,也實在不忍心,也希望事情還有緩和,沒準過些時日他又變回來了呢。只是,這不齊雋剛不幾天前來電話,說是要結婚了,娶導師的女兒,他的學妹,要我們一家人定好機票收拾收拾就過去參加婚禮。大娘覺得,事情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必須得告訴你了。聽你大媽說,你剛剛工作,估計也忙,不好打擾你,讓你大伯大媽和你爺爺轉告,也是一樣的。」

升到喉嚨口的心臟陡然沉到低谷,夢遙只感覺一陣失落和苦澀蔓延至整個身體。

齊雋哥哥要結婚了,要娶他的師妹……那他還回來嗎?肯定是不回來了吧……回不回來又有什麼關係呢,他要結婚了,和他師妹結婚了……

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僵在臉上,眸子里卻是水汽氤氳,然後終於有眼淚承受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下來,再也控制不住。

一家人一時間慌了神。

「孩子,你別這樣。你難過,大娘心裡也不好受……」齊雋媽說著也別過臉去用,撩起衣袖一下一下地擦著眼淚。

「哎,都是我們不好……」久未開口的齊雋爸也嘆了口氣,表情凝重。

「不,」夢遙鼓足勇氣抬起頭望向他們的臉,水霧迷濛眸子里透著不容忽視的尊嚴,「對不起,讓大爺大娘跟著我一起難過,沒有人要求,更不曾有人逼迫,是我自己願意等的,從來都是出於我自願。跟你們無關,你們也不要自責。幫我轉達給齊雋哥哥,我祝他幸福!」說著,夢遙快速地擦了一把眼淚。白皙清潤的小臉立刻變得透亮並且泛著輕盈的光澤。她猶如一顆蒙塵的明珠,當拭去灰塵,明媚的光彩足夠讓身邊所有的人全都黯然失色。

月光如水的傾瀉。昏黃寂寥的檯燈下,夢遙一個人坐在寫字桌旁,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信。那封信開啟了她這麼多年的少女夢幻,一直被她隨身珍藏在身邊。她的睫毛輕顫,塵封已久的情緒若雪崩一般洶湧而至。原來有些情緒不是壓抑就可以遺忘的。

大滴大滴的淚滴到紙背上,迅速將其浸染,再浸染,直至最後模糊一片。信的結尾處卻異常頑固,依舊赫然印著:齊雋落款。

夢遙沒有吭聲,慢慢地轉身,拖著疲憊的腳步,一點一點挪出了書房,就像是被徹底抽離了靈魂。

時間過得沉重而緩慢。

這兩天,周航也敏銳地感覺到,身旁的馮夢遙格外沉默寡言,他看她時,眉眼多數時候是低低地垂著,長長的睫毛顫動,就像是雨中的蝴蝶。不與人主動搭話,也不再向他請教問題。安靜得像個膽小的孩子。有時候別的同事喊她,連續兩三聲后,她才能有所感應,「嗯」的一聲應答后,懵懵懂懂地抬眸予以回應,眸光晦暗低迷,那樣子彷彿是在刻意把深陷回憶中的自己硬生生地拽醒。

午飯的時候,兩人依舊面對面坐著。

「是有什麼事么,看你這幾天沉默了許多。」

夢遙抬起飯勺的手一頓,隨即搖頭,面上擠出几絲生澀的笑意,看得人越發難受。「可能是有點感冒吧,嗓子比較疼。」說完背過臉去咳了兩聲。

這兩天喝水少,夢遙是有些嗓子發炎,嘴裡也起了兩個大燎泡。

「吃藥了嗎?有什麼需要儘管說,我腿長,跑腿這活來得特別快!」說著,自己先把自己逗樂了,夢遙也跟著淺淺一樂。

作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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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識相知一夢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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