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直面死別
「外婆她真的老了好多。」
江芊夏對於外婆的印象，還停留在沒有遭遇車禍失明前。
現在突然看到憔悴蒼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的外婆，一時難以接受。
「夏夏，來嘗嘗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看看外婆我的手藝退步了沒！」
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被夾到了碗中。
白昊低下頭，嘴唇靠近碗邊，將一整塊紅燒肉緩緩吃完。
抬起頭，露出乖巧笑容。
「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吃呢！謝謝外婆！」
這是假話。
不知是糖放多了，還是火候掌控不到，甜到發苦。
能夠燒成這樣，證明她的味覺早已退化。
接下來，儘管面前滿滿一桌子豐盛菜肴。
白昊以江芊夏的身份，吃了整整大半盤紅燒肉。
吃一頓，少一頓。
平常這種家宴，都會交杯換盞氣氛活躍。
可大家也都只是埋頭吃菜，顯得有些凝重。
終於，在快要吃完時，外婆開口了。
「這次招呼過來，除了想看看你們之外，還有就是討論下等我走了以後，遺產分配的問題。」
此言一出，本就凝重的氣氛，安靜得如同凍結一般。
一片寂靜。
最先開口打破沉默的，是身為長子的大舅。
「媽，醫生不是說了嗎。雖然這病治不了，但是只要按時吃藥保持良好心情，還是可以長命百歲的！」
「大壯你不用再說了，媽媽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從前兩年檢查出癌症后，我便時常夢到你們過世多年的父親，昨晚又夢到他了，對我說這些年拉扯孩子長大辛苦了，他來接我了。」
外婆布滿歲月溝壑的面龐上，各種神情交雜。
有對於青春少女歲月的緬懷，有對於深愛之人的思念，有對於即將離開子女的不舍，有對於自己離開后小孫女能不能受到妥善照顧的擔憂……
唯獨沒有對於死亡的恐懼。
這輩子，已經活得夠久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原本是應該均分才對的，但是考慮到夏夏的特殊情況，我想將這套老房子留給她，以後也好有個保障。剩下的錢物，另外三家均分，這樣大家覺得可以嗎？」
「這些都是媽你自己的東西，想怎麼給就怎麼給，我這個當大哥的沒意見。」
長子大舅無視了旁邊妻子難看的面色，以及桌下面動手動腳的小動作，率先表態。
「我認同大哥說得話，我也沒意見。」
如今承包工程做得不錯的次子二舅，在家裡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也拍板同意了下來。
反正又沒有多少錢，不值當在這些事上撕破臉皮。
「我有意見！」
四妹小姨媽拍桌而起，忿忿不平道：「夏夏雖然是你的孫女，可畢竟只是個女孩子，將來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兒撲出去的水，以後自然有婆家照料，房子給了她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大哥家雖然夫妻都是普通職工，但反正生得女兒，將來也是嫁人，不用購房購車用不到什麼錢。二哥雖然也生得兒子，但承包工程生意做得紅火，財大氣粗不缺錢。而我們家就不一樣了，小軍他年齡還小，我和他爸收入馬馬虎虎，將來上學娶媳婦都要一大筆錢，我覺得媽你已經這房子留給小軍才對！」
這筆賬，她算得很清楚。
現在房價不停上漲，這套鎮上的老房子，也能輕輕鬆鬆賣個三五十萬。
頂得上她們家差不多一年的收入了。
要是將來碰上規劃拆遷，賠償款就更多了。
至於老媽子的存款，這兩年看病花了許多，還能剩幾個錢？
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
二舅黑著臉：「小四，媽媽身體不好，說話注意點！要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不也是我們老張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嘛，怎麼有臉坐在這裡要這要那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這老房子，必須有小軍一份才行，否則我這個當母親的怎麼和他交代！」
被自己的道理打敗的她，嘴裡咕噥著不肯鬆口。
眼看一場難得的溫馨家族聚會，就要演變成口水仗環節。
坐在母親身邊的小軍，回想著方才房間里姐姐的話語。
看到母親氣勢洶洶擼起袖子，就要和外婆舅舅她們一大桌人吵架的猙獰模樣。
更加堅信了是被妖怪佔據身體的想法。
姐姐為了救自己一家，還泄露天機少活了好多年。
還有神仙一樣的天眼，萬一得罪了將來報復怎麼辦。
當即下定決心。
「姐姐她是個大好人，我也支持能把房子留給姐姐！不，一定要把房子留給姐姐，她犧牲得實在太多了！」
此言一出，滿桌皆驚。
其他人是震驚，這平日里來家裡做客，連房間里玩具娃娃都要搶走的混世小魔王怎麼轉了性子。
而他母親則震驚，來自親兒子的這一記無情背刺。
自己剛說，要房子的原因不是自己想要，是不好和兒子交代。
小軍慷慨激昂說完這些話。
沒有理會旁人的震驚目光。
坐下身來后，再次抓起旁邊一大瓶沒開蓋的可樂。
看了一眼母親。
堅定擰開瓶蓋，「噸噸噸噸噸」！
抱瓶痛飲！
一切只為了攢出更多的童子尿！
一場原應曠日持久的風波，消弭無形。
飯後。
外婆留住了小孫女，將之叫到了卧室。
「外婆老了，這輩子已經活夠了，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夏夏你。可惜外婆沒有什麼能力，只能為你做這麼多了，以後的路會很艱難，只能靠你自己去走了。」
「您已經做的夠多的了！」
白昊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掌，真心實意開口。
他能夠感受到，這風中殘燭的老者，對於小孫女江芊夏的關照愛憐。
接下來，掌控這具身軀，身為外人的他。
便充當起了意識中江芊夏的傳聲筒。
半個多小時過去后。
受到情緒傳遞，眼眶紅腫的他。
在外婆說了句「我累了，想休息會兒」后。
離開房間。
當晚，這位慈祥的老者，在安詳睡眠中逝世。
雖為沒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
卻像是預見到了自己的離世。
聚集了子女孫輩來到自己身邊。
在親人陪伴中離開。
這到底預見到了即將到來的死亡，還是心愿了卻后的心滿意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