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做飯教授與屋中的人影

仿若置身在海底，在緩緩下墜著，於廣闊的世界中等待落地。

谷方靜靜感受著，這睜眼間便會消失的感覺。

他曾在萬簌俱靜時入夢，於歡騰熱鬧中醒來。可終歸往昔不再，唯夢長存。

只是……夢也終究是會醒的。

「……」

谷方睜眼，第一時摸向手旁那支煙斗，斗身已透虛，摸不到實感，只淡淡飄著薄絲的煙氣。

「嗯……」

於昨日，今是明天，於明日，今是昨天。

谷方緩緩收下煙斗，垂下眼帘，在暖光的吻喚下，輕輕抬起頭。

天空明清，帶著森林處獨有的自然韻味，向他致上招呼。

新的一天，已來臨。

「咚咚。」

「稍等。」谷方換上青衣，稍整衣襟，走向門前。

……

「何事？」看著抬頭的紅和一旁……蝙蝠樣式的狐狸女，谷方開口。

「啊，啊啊！！公主可是看到你眼裡的意思了！是不是在想「明明是只狐狸，裝什麼蝙蝠嘛」這樣的……啊！好痛！紅閻魔老師！！」頭上挨了紅一記重刀，蝙蝠女眼淚汪汪地蹲下身。

「……」谷方莫名感到一股艾露瑪的感覺，可從氣質上，更接近於瀧谷和法夫納。

「啾啾，抱歉了啾，谷方。」紅謙卑地低下頭，「啾個，能聽聽我的請求嗎？」

「……與她有關？」谷方看了看蝙蝠女。

「嗯，真的很抱歉啾，因為馬上要開張地獄廚房，還有不少瑣事，但刑部姬這孩子……啾，等啾下！」紅似乎想起要事，一瞬雙眼大睜，拉著蝙蝠女起身，「誒啾啾，谷方抱歉抱歉！刑部姬，你先快向谷方自我介紹啾下！」

「唔唔，好，好的！！～」蝙蝠女直直站起身，在紅身旁顫抖著身，顫聲應道。

看來，紅也是有著「和藹可親」的一面。谷方微微點頭。

「那……那個，公主……公主是刑部姬，被迫……」

「啾？」紅突然發聲。

「啊，不，不是，是公主自願想學廚藝，做一個好女人。紅閻魔老師，您看怎樣？」刑部姬縮著脖子，怯怯地看向紅。

「唉……啾啾，對你來說，這樣就行。」紅看著刑部姬的雙眼，有些小感嘆，「沒有身處窘境就不會理解，人總是這樣啾。沒有一技之長，在我那時候就是自取……不，加速滅亡呢。」

「……」刑部姬低頭沉默。

「唉，算了，就這樣啾。谷方，其實我是想讓她試著跟你學習廚藝，能考慮啾下嗎？」紅誠摯問道。

「……你不能教她？」谷方有些不解。

經他觀察了解，紅是很善於教人的。

「啾……我也是想教會她。但對於刑部姬來說，她不是那種我教不教的問題……」紅低低說著，臉色極為尷尬猶豫。

「那是什麼？」谷方發問。

他眼前的刑部姬已蒙頭蹲下。

「啾，啾啾……啾是刑部姬她，她真的是那種，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的很奇怪的那種……」紅有些扭捏道。

「……所以？」

「所以……我教不了她。但見過谷方你，尤其在受過你的指導后，我就有些改觀了。」紅認真抬起頭，眼中不覺顯露期待，「我就在想啾，會不會是我的教導不適合刑部……」

「嗯，嗯嗯！確實是公主不適合紅老師的教導，非常抱歉侮辱了您的名聲！！～」刑部姬搶先俯身致謙。

「……2」

她又緩緩看著谷方，「敢問……您如果教我的話，會把我丟到雨林中，上刀山和下火海嗎？」

「不會。」谷方輕應，畢竟只是誇張些的玩笑……

「誒，真的，真的，真的不會嗎？！！」刑部姬瞪大了眼，幾乎想撲向谷方。

「……」看著她臉上認真的神色，谷方略遲疑地看向紅，「嗯……真的(你這樣做了)？」

「是的啾。」紅誠實點頭。

「……」

「嗚！太好了！嗚嗚，懇求您教我試試吧！！」

「嗯，谷方，真的希望你能考慮……」

「……」看著兩人俯首的姿態，谷方微怔，他拂了拂袖口，輕輕應聲。

「如若不嫌棄，可以試試。」

……

廚室。

「先到這裡，你可有記住？」谷方看向一旁的刑部姬。

「……嗯，那個，你其實不用這麼認真地教公主的……」刑部姬小聲道。

「你會做？」

「啊哈哈，這你就不明白了，只要公主不做，就沒有人，包括公主自己知不知道公主會不會做飯了哦！！」刑部姬認真朝谷方道。

「你會做？」谷方重問。

「抱歉……不會。」

「你先看我演示，等下試做。」谷方緩緩道，同時取好食材。

「誒，不行的！公主是絕對不行的！」

「你行。」

「不行，不行的哦，我刑部姬從名字上就不刑了。真的哦，我對自己都沒有信息，樂觀的紅老師也對我失望至極，我真的，是「不刑姬」……啊，你？」刑部姬驚訝地看著谷方，他的手已摸上她頭頂。

「我相信你行。」谷方的聲音很輕，像風兒輕掠耳畔的湖面。

但是，卻奇怪地泛起陣陣漣漪，過時不斷，隨時漸增。

「真的，你願意相信我嗎？哪怕是公主這樣的人？」刑部姬怔怔詢問。

為什麼……我會問他呢，對於這個陌生人的話，為什麼，我會感到……開心呢？

「真的。」谷方輕撫她的頭頂，看著刑部姬雙眸，言語的重量莫名使她心安。

啊，啊啊！是真的啊，他絕對是說的真話，這個長輩是不會騙人的……誒，我為什麼說長輩？但總之，他相信我！相信公主這樣失敗懦弱的人啊！

「……是，是嗎……」刑部姬低下頭，「如果你非想讓公主試試的話，公主也不是不行……」

「嗯，你先看演示。」谷方轉過身，將手放在案板上預備。

「嗯，開始吧！可不要讓公主失望哦！～」刑部姬睜大了些眼，她想認真些了。

轉眼，谷方已演示完畢，他將成菜放置旁桌上。

「該你了。」

「啊，哦，哦，該公主了啊……」刑部姬僵著臉又僵著身走向桌前。

「不要害怕，只是做飯，沒什麼大不了……」刑部姬重複念叨，顫著手摸向案上食材。

「……」谷方靜靜看著刑部姬將未去殼的生雞蛋，未切剪的胡蘿蔔及未削皮的土豆等等扔倒鍋上，慌合上蓋。

「唔唔……」鍋中沸騰，但看來還沒有什麼問題。

啊，公主好像……做到了？！

刑部姬看著眼前平靜的鍋體，驚喜地朝谷方回頭，露出笑顏。

「公主我……」

「嘀嗶，嘀嗶——！！」

「誒？！！」不待她再回頭，只在她聽見聲音蹲下身時，鍋身便「嘭」地一聲巨響炸裂開來。

「那……這……這個，嗚，嗚啊啊，果然公主還是不行啊……」刑部姬蹲著身子，眼中淚水不斷湧出，哭得像個三歲小孩。

「……」谷方沉默著。

截止今天，他曾以為做飯不是有多少危險的事。

「……」看著刑部姬，谷方輕輕走前，摸上頭頂。

「嗚啊啊……抱歉，是公主太笨大不行了，讓您失望真是對不起，還是現在就放棄我吧……嗚……誒？」

「我沒有失望。」谷方揉了揉她頭頂黑髮。

「但是但是，明明你給我演示過我卻還這樣……在紅老師的教導下，我也是令她失望的最差的那幾個……」

「每個人都不同，不必計較。」

「但我真的沒有成功過啊！一直失敗一直失敗，明明我和其他人一樣在努力著，卻完全不是相同的結果啊！！」

「結果不能決定一切。如果你想，我會一直教你。」

「……直到公主學會為止？」

「嗯。」

「……你真的，願意教公主嗎？」

「嗯。」谷方點頭。

對於想學的人，他向來不吝以待。

不論資質模樣，不以比較分類，他只是寬容地，儘可能教會那人想學的事物。

而且，谷方自己擁有的是很長的，他可隨時取用。但他教過的人大多都只存在少時，在某刻便可能消逝。

因此，他想要記得。記得回憶，記得他所教授的，來告訴他，他曾留下的痕迹。

如果，他能在最後聽到道謝，那就最好了。

「謝……謝謝了，那……那個，你的名字我還不知道……」

啊……

「谷方。」谷方輕聲道。

「谷……谷方嗎？謝謝了，谷老師。」

「那麼，你還想再試試嗎？」谷方直起腰身，還原炸裂的鍋身與食材。

「嗚……唔！當然了，谷老師！公主可是決不會認輸的哦！！～」

「嗯。」谷方放下她頭頂的手，向桌前走去。

「唔……」刑部姬跟在谷方身後，輕輕地摸上自己頭頂，不覺微笑，「還是暖暖的啊……」

「要記得看好，刑部姬。」谷方向後瞥眼。

「好的，谷老師！～還有，叫我小刑就好了哦！～」

「……」谷方稍頓。

小刑這稱呼，他曾向那個無頭的男人叫過。看著刑部姬，谷方感覺有些怪怪的。

「誒，不行嗎？」

「……小刑，仔細看。」谷方扭回臉。

「好的，谷老師！！～」

窗戶半掩，飯菜的香氣升騰，伴著歡笑與言語聲，渡去了廚室中的冷氣，纏繞屋外暖陽光澤，映上屋中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