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馬失前蹄

第十一章 馬失前蹄

秦業此行要殺的人,就是那個擁有全真弟子和少林弟子雙重身份的劉秉忠,他還有個身份,洛陽都元帥劉潤的公子。

劉潤在蒙古漢軍中地位不彰,他能設立都元帥府鎮守洛陽,際上卻是託了他的兒子劉秉忠的提攜。劉秉忠此時年紀還不到三十歲,在他還是年幼時,蒙古伐金,劉潤也如張柔一般結寨聯保,最後舍金投蒙,但他無張柔的才略勇武,混不到漢軍萬戶的地位。當年劉潤初降時,依慣例送子入質,這劉秉忠便給送到了當時蒙古伐金統帥拖雷帳下。

拖雷次子忽必烈只比劉秉忠大一歲,劉秉忠便成了他的伴當,他機敏聰慧,為人又敦厚誠懇,不但是忽必烈,便是拖雷也對他另眼相待。後來全真教長春子邱處機應鐵木真之請到蒙古佈道傳教,鐵木真便請邱處機在那些漢軍將領子弟中收幾個徒弟,其中就有一個他。前幾年少林高僧海雲受忽必烈之邀到蒙古傳教,又命他轉投少林門下,成為海雲的記名徒孫。這海雲乃當今少林寺方丈天鳴禪師的師叔,如此一來劉秉忠在少林弟子中也是輩份不低了。因著劉秉忠深受忽必烈信任,劉潤便隱隱成了忽必烈在中原布下的一棵棋子,讓他出任洛陽的都元帥,雖有人不服,卻也不敢說什麼。

此時劉秉忠南行,除了奉蒙古高層之命探查「聖軍」之外,最主要的便是為忽必烈搜羅中原散落了漢人士子,為他日後入主中原充當嚮導和參謀。此時中原漢人士子對宋廷已不再抱有多大幻想了,而金人本是異族入主中原,在感情上也讓他們不抱有歸屬感,故而劉秉忠一來,漢人士子不甘於現狀的便紛紛轉投入了忽必烈的冪府內,成為後來忽必烈掃蕩南宋治理中國的一大助力。只是劉秉忠作夢也沒想到,在他極力為忽必烈網羅人才對「聖軍」卻不熱心的時候,「聖軍」反而找了上門來,必欲置他於死地,而他,便是死在「聖軍」手上的第一個漢人高官。

關於「聖軍」的可能人選和組成,以劉秉忠對中原武林的熟識及「聖軍」之行事作風,他心裡倒有幾個人選的,範圍也極窄,秦業所在的桃花島一系便在其中,還很榮幸的被他列為頭號人選。原因無他,便是依他對郭靖性情的熟悉和黃蓉身為丐幫幫主的準確認識。若論江湖上情報之全面完整,丐幫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以「聖軍」行事之狠辣果決,乾淨利落,其情報工作必與丐幫大有聯繫。當然,劉秉忠還沒那本事準確的猜著「聖軍」的首領會是秦業,卻也因著郭靖首徒的身份將他列入了重點研究對像,畢竟資料上顯示,這個秦業目前也就十六歲,三年前「聖軍」漸行活躍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孩子。另外的,劉秉忠有種感覺,即從「聖軍」的宣傳活動看,這種並非是純江湖人士所能做到了,至於這個背後是否宋室朝廷,卻又不得而知了。

雖然劉秉忠準確的把握到了「聖軍」的可能人選,但他與忽必烈對此事卻有相同的看法:蒙古大軍一日不南下,中原任他怎麼亂都無所謂。幾十年來蒙古鐵騎所向披靡,不論是在蒙古人,還是在漢軍將領心中,蒙古人無敵的信**已然種下,故而對此時中原的混亂他們都不怎麼上心,此時天下越亂,漢人當中的刺頭便殺得越凈,待他日忽必烈整合人馬兵臨中原時,民心思安,治理起來便要容易多了。

中原及蒙古舊地一向是鐵木真幼子拖雷的地盤,依游牧民族幼子守灶的傳統,拖雷繼承了鐵木真手下最強盛一支隊伍,這也是後來窩闊台登上汗位不久他便「替兄而死」的原因,而他的兒子蒙哥後來能重奪大汗之位,兀旭烈打下四大汗國之一,忽必烈雄據中原,所仰仗的就是鐵木真留下來這份遺產。

洛陽,清風樓。清風樓在一片蕭條的洛陽是少有的幾家還在熱鬧紅火的酒樓之一。

清風樓的主人是個色目人,在當前「聖軍」殺遍蒙古人色目人口號下,他卻憑著偶爾對洛陽難民的救濟在漢人那裡留下不壞的名聲,當然也為「聖軍」不濫殺做了個旁證。另外的,這個色目人,身份也是頗為特殊的,在蒙古官方諜檔里,他叫失吉忽禿,是花剌子模人,在其家族內,他的名字叫耶律宗真,是個有著白人血統西遼皇族。事實上,他還有個身份,偶而也為秦業提供一些情報,當然,他一份情報賣給幾家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天,清風樓讓人包場了,洛陽地處天下之中,千年古都,天下才俊畢結於此。劉秉忠肩負為忽必烈搜羅人才的重任,今日便在清風樓宴請洛陽遠近士子,暢談天下大勢,這裡大部分的人都是劉秉忠心內有底的,有些人並不住在洛陽,他也備禮屈尊早早將他們請來,便是想通過此宴席來聚攏人心,將那些彷徨無依的漢人士子引向忽必烈。劉秉忠也知道當年蒙古滅金時,屠城過多,殺戳太重,令向來信奉止殺、寬恕的漢人極其反感,但漢人士子都存在著一個致命弱點,功名心太重!儒家思想教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漢人士子的雄心壯志並不是幾場殺戳就可以抹滅了。方今天下,南宋小朝廷恢復中原是指望不上了,有見識的人都看得出來,蒙古滅宋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只要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是沒有人會出來反對的,且原先中原便已淪為異族的領地,現今不過是換個主人而已,在他們心中也不會造成多大的心理負擔。

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和誠意,也吸引更多有膽識有擔當的士子,劉秉忠在門外還特地書了塊牌子:天下士子皆可入內!當然,實際到場讓他叫不上名字來的也不過三五人,一則是蒙古人目前的名聲還很臭,二則是不請自來畢竟不是讀書人的傳統。

幾杯黃湯入喉,書生意氣開始發揮了作用,劉秉忠開始還說了些品詩論文,結交天下俊傑的話,此時氣氛漸開,廢話不再,眾士子說話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了。

「吾願為吾君效死,奈何吾君棄吾若敝屣!」士子對中原正統的南宋小朝廷還是歸屬感,也不知什麼時候誰先開了這個話頭,一悲嗆的聲音將早先還有幾分熱烈的空氣冷凝了下來。

「皇帝不要你,就可以自暴自棄嗎!大好男兒,正該建功立業,揚名立萬,豈可說出此等頹喪的話!」劉秉忠暗喜,這兩個人都是他事先安排的,只為挑起這個話題,必要時與那些雜音進行辯論。

話已至此,見與座者陷入了沉思之中,劉秉忠站起朗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也,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有何不可?方今蒙古大軍征伐四方,天下歸順,正是諸君振翅之時也,秉忠不才,願為諸君牽導,為我大蒙古千秋偉業奉心儘力!」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了一陣共鳴,中土淪喪百餘年來,中原父老一年年的南望王師不至,人心早就散了,眼下那個江南小朝廷,除了正統,更多的是給人失望和怨恨!

「聖人有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豈是君王一家一姓之所有!諸君忍將皓皓之軀,不翹首以待天下英雄,共襄大義,為天下黎庶打創一個太平盛世,卻投身污淖泥潭之中,摧眉折腰屈事豺狼之邦,行那屠夫之事乎!」說話之人卻是一個白衣少年,年紀不過二十,書卷味極濃,手持一根綠玉笛,神情自若,渾不以身在蒙人眼皮下為意。此人便是秦業了。

「英雄?敢問何謂英雄!我輩皆命世之才,豈不知天命不可違,順天應時,投身明主,書我姓名於凌煙閣之上,方才不負這一身才學!」

「爾讀聖賢書,便為順應『天時』屠殺黎庶?」

「方今中原懦弱,天降其罪,異族入主,正是世代之替,天意不可違也!昔日武王伐紂,秦皇一統,及至五胡之變,隋唐再度混一華夏,中土大地,皆由大亂之後而致大治,宗周八百載,兩漢四百年,隋唐三百年,莫不由此!當今之世,禮義凌遲,正是大衰大敗之象,我等英豪,正該順應天時,輔佐明主,減少無謂之殺戳,也可名垂青史,博個封妻蔭子!」

「笑話!何謂天時?天若有道,又豈會放這等豺狼之輩出來殘害世人!武王伐紂,周族世代守禮,積德數百年,方保得後世享有八百年天下;秦皇雄武,不守禮義,王圖霸業二世而斬;五胡亂華,中土板蕩數百年,人命賤如狗,豈可相效!諸君皆是命世之才,自以比之張賓、王猛、崔浩如何?彼皆蓋世之智者,較之姜子牙、張子房、諸葛孔明不為弱也,一時為富貴所圖、功名所累,失足屈事胡虜,張賓、王猛身死功名滅,崔浩禍及妻子親族,成百年之恨,遺後世之羞,豈足效哉!」

「閣下空言坐待天下英雄,世間真有英雄耳?漢之崩潰,天下紛撓數百年,英雄何在!世間既無英雄,我輩豈可坐待仰望,任老之將至,白首枯顏一事無成?」

「夫英雄者,可比之為龍,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龍之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諸君天下英才,投置山野,猶能光照五湖之外,何憂功名之不顯,大志不得展!吾不憂諸君枯老終身,但憂諸君明珠暗投,惹來百世罵名!姜子牙八十老翁垂釣渭水,百里奚七十皓首始得展其志懷,諸君皆年少,何憂英雄之不遇也?」

「兀那漢狗!吃我家王爺的菜喝我家王爺的酒,還敢辱罵我家王爺!」就在眾人還在為秦業的話迷惘間,劉秉忠背後的一個蒙古漢子按奈不住,跳出來高聲喝罵,抽出腰刀便向秦業撲來!宴席之上皆是白衣儒士,不通武藝的,見此狀無不駭然失色,一時酒席大亂。劉秉忠似也一愣,在後連連喝止,無奈那蒙古漢子聞似未聞,箭步向秦業衝來,劉秉忠飛身躍了過來,卻是慢了一步,一手剛伸到那蒙古漢子後背,刀已劈下了,無力的劈下。

劉秉忠還想為自己的阻攔不及而垂淚惋惜一番,卻見那蒙古漢子「呯」了一聲重重撲地,喉間猶自「咯咯」不肯死去,一道細長血痕抹頸而過,水珠飛溢。其人手法之快,劍法之妙,以劉秉忠之能亦自駭然。

「閣下是何人?恕劉某眼拙!」劉秉忠退後幾步沖秦業一抱拳冷道。秦業仍是白衣飄飄,一根綠玉笛在握,手中無劍!

「在下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所言句句在理,劉漢奸大人以為呢?」「劉漢奸」三字一出,劉秉忠神色登時一變,席上一干書生俱已面色慘白,自己此來,不也有做漢奸的打算嗎?南宋小朝廷再傷人心,終還是正統所在!

風,悄悄的闖了進來,卻也打不開這裡的靜寂。

「漢奸大人莫生氣,在下也不急著走,閣下要殺我,先讓幾名先生離開如何?」

劉秉忠其實倒還很冷靜,做他那種「職業」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臉皮厚,他只是不明白這個人是什麼來路。當下團團打了個揖,歉道:「今日讓此豎子傷了諸位先生興趣,秉忠在此為諸君賠禮了!請諸位先生切莫在意,此事秉忠日後再與諸位先生詳談!」禮數倒是做得十足。

「敢問先生大名?」漢人書生不怕死的傳統也還是有的,在劉秉忠的眼皮底下還人敢與秦業結交。

秦業見問話之人約在三十許間,相貌堂堂,他身後不少人也是一臉希翼的看著自己,心中一嘆,若非趙官家無能,此等大好男兒又何必屈事胡虜!也便拱手道:「在下江南桃花島秦業!」此種事「聖軍」不宜出面,怎麼說他也是桃花島大弟子,雁過留影,人過留名,還是要的。

「江南!」那是什麼地方,陸續外出的士子俱皆一震,方才說話的那書生顫聲又道:「秦兄,敢問,可是,可是朝廷……」他所言之「朝廷」自是指南宋王朝。

秦業心知方才的那些話成功的打動了這些人,朗聲道:「宋蒙大戰已開,便是不死不休之局,諸君千萬慎愛,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諸君皆是明事理的,切莫待那大錯鑄成方才悔之不及!今日秦某言盡於此,還請諸君自思自量!」

「劉……」方才說話那書生轉向劉秉忠,似要為秦業說話,秦業卻先一步攔下他接道:「先生請回吧,秦業今日不死他日再向先生請教!」那書生大慚,向秦業拱手退下。

此時諸士子再無多言,相持走出清風樓,遠遠的聽得裡面清朗的幾句話傳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一隊蒙古軍卒便將這清風樓團團圍住了。樓外諸人,俱是飽學之士,這幾句所說何事,所言何義,焉能不知,在他們悵悵於黑暗之中,惶惶無所依之際,為蒙古人功名利祿所誘,受劉秉忠所惑,今日聽得此等豪語,腰板俱為之一挺,羞慚之色,委靡之態一掃而空,相視一眼,俱皆整衣斂容,對著清風樓方向端身三拜,昂首相別。

「秦業?」見網已拉開,人也都走散了,劉秉忠輕笑道,「桃花島郭大俠大弟子?想不到郭大俠也有此等見識!」秦業的深淺他是看不出來的,以郭靖的名頭看,當必弱不了。不過最令他吃驚的是,原本見郭靖發英雄貼要召開武林大會,以為他只對江湖草莽上心,卻未料他對文人士子也有此等認識,又或者,是什麼在背後牽引著?

「閣下對秦業熟悉得很呢!」秦業輕笑,眼前這些人都不夠他殺的,不過若要讓他在此殺了劉秉忠還是有點難度的。

「郭靖的徒弟?小王倒想討教討教!」話音剛下,一個極高極瘦的藏僧挑簾從裡屋走了出來,背後還跟著一僧一俗,那俗家弟子一身貴氣,方才說話顯然便是他的。

秦業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這人竟在此處,看那情形還是聽從劉秉忠指揮的,如此說來,當初兩人不合便只是他自己們放出的煙霧的。這幾人便是金輪法王和他的徒弟達爾巴霍都了。

靠,這番可是讓人算計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神鵰里的大師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神鵰里的大師兄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一章 馬失前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