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其位必謀其政 高孝瓘冒死勸諫

6 在其位必謀其政 高孝瓘冒死勸諫

今日孝瓘當值,自那日朝堂之後,孝瓘再也沒見到皇帝。高洋整日耽於酒色,除了常山王高演、長廣王高湛、楊愔等重臣,其他人很少能見到他。

孝瓘鋪好奏章,提筆上疏,規勸陛下保重龍體。

正寫的時候,同僚走了進來,此人姓李名榮,乃是皇后李祖娥母家親戚,整日里遊手好閒,仗著家族勢力討了通直散騎侍郎。

李榮見孝瓘又在寫奏疏,心中頗為他不值,陛下根本看不到,還天天寫,費時費力費筆墨,何苦呢。於是說到:「高侍郎還在寫奏章,且不知外面都翻了天了。」

孝瓘放下手中筆:「不知李侍郎所言何事?」

李榮神神秘秘的湊到孝瓘面前:「陛下抓了永安王和上黨王,太后得知了此事去找陛下理論,沒想到陛下把太后氣跑了。後來陛下又去給太后請罪,你猜怎麼著?居然把太后摔了!」

孝瓘大吃一驚。

李榮繼續說道:「陛下現在瘋病又犯了,在宮中砸東西打人呢。」

孝瓘噌的站了起來,就往外走。

「誒誒,你幹嘛去?」李榮拉住孝瓘。

孝瓘道:「進宮勸諫。」

「哎喲!我的大人啊!哪有人主動湊上去的!楊大人都被陛下打了出來,你去還不是送死啊!」

「入則規諫過失,李侍郎,你我食君之祿,理應為君分憂。」

「不是,我。。。」

眼看著孝瓘消失在門外的身影,李榮撇了撇嘴,不屑一顧,為君分憂?那也得為明君分憂啊!如今的陛下,他躲都來不及,哪裡還敢湊到面前去。

昭陽殿外,楊愔愁眉不展,陛下因為太后而癲狂,恐怕一時半會難以釋懷,這可如何是好。

內侍宮女們都被趕了出來,此刻噤若寒蟬,走路都要墊著腳,生怕弄出聲音激怒陛下,招來殺身之禍。

孝瓘走到楊愔身旁,拱手施禮:「下官見過尚書大人。」

楊愔看到孝瓘有一剎那錯愕,須臾便記起來了,這長相俊美的公子乃是文襄帝四子,騎射場上封了通直散騎侍郎。

「你怎麼來了?」

「下官來覲見。」

「今日陛下身體不適,回去吧」

楊愔暗道,當真初生牛犢不怕虎,可是一個小小的通直散騎侍郎的話,陛下又怎麼會聽呢,與其進去送死,不如不進去。

孝瓘道:「下官,從尚藥局來。」

從尚藥局來?何人不知尚藥局如今正雞飛狗跳的忙著給太后看病配藥。

楊愔有些吃驚,這才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只見他溫潤如玉,不卑不亢的等著,你若答應了,他萬分感謝,你若不答應也不會怪你,但他一定會找其他辦法。

半晌,楊愔才道:「跟我來吧。」

門口的內侍看到楊愔去而復返,皆愁眉苦臉,誰都不敢進去稟報:「楊大人,您這?」

楊愔擺擺手,慢慢推開殿門,內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大人,奴奴奴才還,還是進去稟報一聲。」

楊愔道:「出了事,本官單著。」

楊愔領著孝瓘一路來到昭陽殿內的東閣,高洋噼里啪啦砸了滿地東西。

楊愔朝孝瓘使了個顏色,孝瓘會意,跪地叩首:「臣通直散騎侍郎高孝瓘求見陛下。」

高洋披頭散髮的跑了出來,怒吼:「滾!你來做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他不知從哪裡忽然拽出來一個鞭子,朝著孝瓘抽了過去。

「啪!」

孝瓘生生受了一鞭子,鞭子掃到了臉頰,頓時火辣辣的。

孝瓘握緊了拳頭,繼續說到:「臣自尚藥局來,醫官說。。。。」

話還未說完,高洋便已衝過來拽住他的領子。孝瓘不得不抬起頭來,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

「醫官說什麼?」高洋眥目欲裂的看著孝瓘,但眼底卻有一絲害怕和慌亂。

「醫官說太後身體無礙,只是受了驚嚇,吃幾副葯壓壓驚便可。」

聽到太后無礙,高洋緩緩鬆開孝瓘的領子,後退了幾步,整個人彷彿忽然放鬆了下來,坐在了地上。

孝瓘叩首,「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先秦《蓼莪》)。陛下當保重龍體,太後方能心安。」

高洋喃喃道:「我今天傷了母后。」

孝瓘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陛下若能認錯請罪,太后定能原諒陛下。」

高洋眼中忽然充滿了希冀,「真的嗎?母后真的能原諒我嗎?」

「母子連心,太后並非真的生氣。」

「真的?」高洋不相信,又拽住一旁跪著的楊愔:「母后真的不會生氣?」

「舐犢之愛,太后只是擔心陛下身體,若陛下能認錯並保證愛惜身體,太后定能原諒陛下。」

「好!我現在就去認錯。」

楊愔忙阻止高洋,「陛下,今日天色已晚,恐怕太后已經歇息了。」

「對,對,天色已晚,不能打擾母后休息,我明早再去,明早再去。」

高洋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跑進了內室。楊愔和孝瓘都鬆了口氣。

出了昭陽殿,楊愔感嘆:「虎父無犬子,文襄帝文韜武略,十五歲便入朝輔政,拜大將軍,封渤海王。如今文襄六子也各個才能兼備,著實令人欣慰。」

孝瓘道:「尚書大人謬讚了,論才能,孝瓘不及父兄一二。」

楊天色已晚,楊愔又見孝瓘臉上被鞭子抽出來的血檁子,便叫他回去處理傷口。

孝瓘拱手施禮:「多謝尚書大人,下官告辭」

看著消失在遠處的背影,楊愔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文襄帝諸子卧虎藏龍,太子卻性格軟弱,不知日後當如何。

孝瓘回到了家中,奶娘見他臉上的傷痕,頓時心疼的掉了眼淚,拿了傷葯遞給孝瓘:「這該有多疼,你可是親侄子,怎麼就下的去手呢。」

孝瓘接過藥瓶,對著銅鏡小心翼翼的抹葯,「奶娘放心,小傷,過幾天就好了。」

奶娘抽泣著:「哪裡是小傷,這要是留了疤可怎麼辦喲」

孝瓘笑道:「男兒有些疤痕不礙事的。」

「誰說的!」奶娘頓時急了,「這麼好的一張臉怎麼能有傷呢!太狠了,打人還不打臉呢!」

「奶娘,」孝瓘無奈,正要繼續安慰奶娘,忽然門被推開了,「哐」的一聲,嚇了孝瓘和奶娘一跳。

定睛一看,原來是二哥孝珩來了。

「二哥?」這麼晚了,二哥怎麼來了?

孝珩顧不得關門,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孝瓘面前,神情嚴肅:「你今日無詔進宮見陛下了?你不要命了?!」

奶娘一看盟友來了,頓時又開始念叨:「好好的臉,都被打出血了。」

「打出血了?我看看。」

孝瓘將側臉轉向二哥,「一點小傷,二哥不必掛在心上。」

看著弟弟冷白乾凈的皮膚上赫然一道血紅色的血淋子,猶如一個胎質色澤皆為極品的白瓷器忽然被人畫了一筆硃砂,刺目卻又妖嬈。

孝珩心疼,嘴上卻繼續教訓弟弟:「告訴你離陛下遠一點,怎麼還往前湊?」

孝瓘失笑:「為人臣子,哪有躲著陛下的。」

孝珩氣結。陛下發瘋時,大家都恨不得離的遠遠的,哪還顧得上綱常理教,分不分憂的。

孝珩知道這個弟弟看著溫和,實際上一旦他認準的事,別人怎麼勸也沒用。孝珩嘆了口氣,「父親還在的時候,坐鎮晉陽,二叔坐鎮鄴城,兩都盛況,何等榮耀!後來二叔逼魏帝禪位,建立了齊國,八方來朝,就連宇文泰都十分忌憚,稱二叔是爺爺在世,何等威風!可如今。。。唉。。。」

早年高歡曾與宇文泰同為魏臣,後來高歡逼走魏孝武帝,立元善見為帝,是為孝靜帝,遷都鄴城,國號魏。而被高歡逼走的孝武帝想要投靠宇文泰,沒想到被宇文泰殺害,宇文泰立元寶炬為帝,國號也是魏。兩個魏國之間經歷了數次戰役,卻都無法消滅對方。後來高歡、高澄去世后,高洋逼迫孝靜帝禪位,宇文泰認為多年的勁敵終於死了,是他一舉殲滅高家的時候了。於是他抓住時機便出兵齊國,結果見齊軍軍容嚴盛,高洋治軍絲毫不遜於高歡,不由感嘆萬分:「高歡未死啊!」於是不戰而退。

昔日高洋英勇神武,沒想到如今卻整日里醉醺醺瘋瘋癲癲的。

若不是高洋當年用兵庫莫奚,破柔然,伐契丹,逼迫突厥上降書歸順的餘威猶在,如今的齊國恐怕早就狼煙四起了。

見二哥傷心,孝瓘勸到:「陛下雄才大略,二哥莫要憂心。」

孝珩搖了搖頭,「聽五弟說,二叔近來身體越發不中用了,夜裡經常頭痛,難以入睡,靠安神湯也才能睡一兩個時辰,精神越來越不好,時常發瘋。」

「醫官也無計可施?」

「二叔常年耽酒色,身子早已十分虛弱。」

孝瓘不語,他不是醫官,也無計可施。

孝珩又接著說:「前幾日,我見到了李穆叔。」

李公緒,擅長陰陽圍緯之學,很多人都慕名找他推算,頗有名氣。

孝珩往弟弟面前湊了湊,小聲說道:「他說齊氏國祚只有二十八年!」

聞聽此言,孝瓘心中大驚,這話傳出去可是要掉腦袋的,於是趕緊制止孝珩:「二哥莫要說渾話!」

孝珩擺了擺手:「莫擔心,二哥就只跟你說了。二叔整日不理朝政,荒淫無度,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二哥!」孝瓘嚴肅的看著孝珩。

孝珩苦笑一聲,他這個王爺當的也並不比別人權力大多少,很多事情他有心無力,心中難過的很。

「江湖術士之話,本就不可信。二哥莫要再說了。」

孝珩點了點頭,理了理衣裳,「放心,二哥有分寸,時候不早了,二哥回去了。記住二哥的話,離陛下遠一點。」

這一夜,孝瓘輾轉反側。他知道一個新上任的小小的通直散騎侍郎,敢在陛下盛怒時當面勸諫,簡直是不知死活。其實鞭子揮過來的那一刻,他也害怕,可他不能後退。

胡思亂想了一會,腦海中又不斷浮現出二叔委屈的說著母后不喜歡他。心中有些酸澀,他連自己的母親是誰都不知道。這麼多年,他一直暗中打探生母,可卻一點收穫都沒有。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無父何怙,無母何恃,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先秦《蓼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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