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我曾做過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的自己坐在公交車上,公交車上靜悄悄的,一個人沒有,司機也不去所蹤,車外是一片的模糊,於是我知道是黑夜,道路兩旁樹長得高高的,蓋過了公交車頂,所以公交車頂消失了,給了我完整的夜,我所見之處只有一個接着一個的樹冠,我在密密麻麻的樹葉里穿梭,看着他們用一種黑暗掩蓋着另一種黑暗。

懷裏抱着一把玫瑰,花枝變成了枯灰色,花葉上的經脈也被淡淡的黃色侵蝕,破敗如跳着舞的美人挑逗著堅持的花苞,縱然低頭,枯色也從底部漫起,也僅只是低着頭,不肯拋棄早已乾枯的花朵,而拖着它們的莖葉也早已被細細的黴菌親吻,如此美麗的景象如何比不上盛開的玫瑰。

我是從中間開始破裂的,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應該是靈魂,不然找不到其他的詞語進行贅述,慢慢地破體而出,在公交車頂輕輕擺着小腿,凝視着我身體裂開的漆黑,在注視中,一個接一個自己排著隊抱着玫瑰走了出來,他們各有各的表情與面具,手裏的也是無一例外的破敗,嬉笑和號哭和諧地從漆黑中協奏,我來回尋找,只有自己,我看着他們抱着玫瑰舉行着一場小型的舞會,然後戴上各自的面具又回到我的身體里,隨着身體合二為一,這裏靜得聽不到聲音,剛才的踢踏聲和車位上的玫瑰花瓣細碎得像是夜空中的流星,我只得回到身體里,蘇醒。

整理好了昨夜裏的夢境,我也開始思考去處。我不能去老怪人的房子裏,我是有鑰匙沒錯,可是那裏被封禁了,沒人說是被誰封禁的,大家只是都不進去,每當路過門口也只是匆匆走過不做停留,很難能不說是被封禁了;玲爾的房子裏也是不能去的,因為我不能非親非故地佔人家便宜的;回家?也可以,可是又有什麼理由回去呢?

來回抉擇了以後我決定去後山,走出我以前退縮的那些步伐,我想只要到另外一個地方,我就能開啟另一個階段,從另外一個環境裏找到一個新的自己。

收拾好了我要帶走的東西,有雨傘,我也在角落裏找到一雙雨鞋,起碼不用光着腳了,一切都是好的,我安慰我自己,想儘可能地在風箱裏給自己和雨傘先生些許勇氣。出門帶起了一些雨水,打在手臂上,混著太陽光的折射,我看到了溫暖幸運與不甘,像極了以前的那個雨夜。

雨夜裏有三種人這件事是我在颱風的雨天認識到的,恰好的颱風天不夾雜雷電,風剛好是讓人感受自然力量卻不至於踉蹌的地步,這樣的雨夜裏往往有三種人在尋找。

我看着陽台外的樹枝正在搖晃起舞,跟着風舞動的雨水好像打進我眼眶裏一般的雜亂,我感受到召喚,在黑夜裏、風裏、雨里,我感受到一種力量的召喚,召喚我到雨里去,召喚我到風裏去,召喚我到黑夜裏去,我知道了什麼似的,穿好短袖與短褲,清了清鞋上的灰,竟不可抑制地從嘴角上魚躍出了快樂的角度,我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想在颱風天裏挑釁自然,為什麼會如此的開心呢?

樓下歸來的人們收起傘來,眼角里都是劫後餘生的幸運,我越看越是覺得興奮,為自己將投身於風暴中的興奮,大概是因為無人得知,我才會開心,沒人能夠理解這麼瘋狂的行為,但是我就是想跑着,跑到風裏去。

雨水是不講感情的,劈頭蓋臉地給我一頓交響樂,心臟也是不甘地給予回禮,我開始順着道路跑着,我清楚地感受到颱風里的一切,從腳下第一步就濕透的道路開始,雨水給予我冷冷的擁抱,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情感,儘管襪子緊緊地跟鞋貼在一起,順着呼吸一次又一次趟出水浪,我一定是風暴里最為優雅的演員,我甚至看得到自己掀起的水花連接成了一個裙擺,直接將我的短褲打入到雨中,腰間都是冰冷的雨,手上的寒毛宣佈著屈服,對着這個雨夜的屈服,順着雨水一串又一串地接客,像極了青樓女子一般任意起舞,接待着一批又一批的雨客。胸前是最為致命的,雨點不留餘力地想把我打回去,甚至有了些許痛感,絲毫不能影響的是我的視界,窄得像是瞎了一樣,只能分辨出腳下的地磚同吹飛到路邊的樹枝,它們都被風折斷了,惹人憐地睡在路邊,我自是來不及心疼的,我要向前跑,跑到哪裏?為什麼跑?我都不知道,但是我不會等待在雨夜裏,我一定是要向前跑的,我是不會等待的。

記不清跑了多久,總之是遇到了一個涼亭,原先擠滿了跳舞的老奶奶,又或是一兩對談情說愛的小年輕,我特別喜歡這個涼亭,但是我不能讓自己跟他們在一起擁有,我找到了召喚我的地方,它空蕩蕩的,地磚早已被雨水洗凈,跟着路燈的光流出的好像不是雨水,是一縷又一縷歡迎我的溫柔,我終於到了!

我不介意涼亭的座椅都是雨水,因為我已經是雨水做的了,我興奮地坐了下來,看着遠方大樓的燈光,現在我知道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能從這個角度看到這個美景,我正在用眼睛記錄下這一刻,瘋狂的愉悅不可抑制地打破理性的看管,我的笑容應該是特別奇怪的,我只有嘴角是上揚的,平時被理性壓抑著的狂妄不羈此刻終於從嘴角泄露出來,我平時不笑的,我感受不到他們的快樂,有的過於吵鬧過於平常,像是被人咬過了一口又一口的蘋果,實在是讓人提不起興趣再去咬一口露出我的快樂。可是這大樓不一樣,它完全因為我內心的瘋狂而讓我獨享,它的每一處燈光都是我的獎賞都是我的歸處,我平靜地和她對視,火熱的燈光像是要把我燃盡了一樣,化身為一條致命的毒蛇纏繞着我,警告着我不許忘記她,事實上如此火熱的吻我實在難以忘懷,雨水不停地從上嘴唇流進嘴裏,雨水是沒味道的,此刻是甜的,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上半部分的雨水,將所有的甜收進嘴中,然後離開,我終究是要道別回去的,我不擅長拍照,但是這種事情此刻已是無關緊要的了,這份景象已經是深深刻在了我的心裏。

回去的路上我沒有跑,我慢慢走着,觀察著風暴中心的一切。樹枝上的樹葉都死掉了,期待着重生一樣地實實在在粘到土裏去,隱隱約約還能聞到一點腥氣。我看到前方有個人,撐著傘在等候,會不會是等我的呢,我該怎麼辦?如何面對那張焦急的臉龐以及背後的尋到我的幸運,我的心是複雜的,但是儘管如此也是開心到不能自已的,我慢慢靠近它,笑容包不住了,都從雨水打濕的臉上跑了出來。這是一個告示牌。只是離得遠了些,所以看起來像個打着傘的人,我又淺淺笑了笑,低了下頭搖了搖向前走着。

所以這是第一類人,打着傘的人,他們腳步緊急,為的是到了等待着自己的地方,他們來不及同風暴共舞,埋着頭,心裏全部是自己挂念的和挂念自己的,溫暖的人啊,是不可以被淋濕的,這樣的溫暖像一團乾燥的棉花,第一類人小心翼翼地用傘包裹起來快步向前,回到自己的歸屬里去,可惜的是,他們對傘外的雨一無所知。

偶爾會有第二類人,打着傘的一群人,他們優雅有序,就算是在風雨里也是不急不躁,因為他們是一群的,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心裏的、眼前的都在身邊,有可能心裏沒有對方的位置,可是風暴是神奇的,多年以後你可能會忘記這場風暴有多大,無法忘記的是一起撐過傘走過屋檐下的對方,幸運的人啊,輕而易舉地就能在雨夜中懷揣他人的心房,給予他人安全的同時又享受着他人存在的幸運,這樣的幸運就像是一匹沒有馬鞍的白色馬駒,悠閑地穿梭在雨里,每一滴雨水都會讓它更加閃耀,他們在雨夜裏擁有着的是彼此,可惜的是,他們對傘外的雨一無所知。

極少極少的,會有第三類人,不打傘的人,他們低着頭自顧自地走着,好像暴風雨並不存在一般,他們都心生著一個又一個大大的結,平時解不開,想藉著雨水潤一潤給解開,他們是孤獨的漫長的,行走在這樣的雨夜中,把所有的不甘留給了自己,不帶給世界一點困擾,自顧自地走着,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甘的人啊,這樣的不甘就是一個精巧製作的布娃娃,我們無法得知它身上會染上什麼樣的泥土,只是接着漫長龐大的雨夜安靜地抱着自己的娃娃,偶爾理理它頭髮上的雨水,將自己的不甘同雨水混在一起由眼睛裏流出來,可惜的是,他們對身上的雨一無所知。

我是沒有的,不存在的,在風暴中盡情致謝不存在的觀眾,瘋狂像一把剛塗過松香的小提琴一遍又一遍地拉着,我不屬於上面的三類人,我開心地觀察著世界,我感受汗水從頭頂冒出再被雨水裹挾殘留下的溫暖,感受後背被風推著,濕透的衣服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後背,冷極了。我滿目歡喜,看到的每一處都能生出花來,而這樣的花是生活下的暴雨打不掉的,我的眼睛比路燈的燈光更加明亮,我只有自己一個人,我開心地跳了起來,掀起一片又一片的希望,我手臂的寒毛立了起來,掛着一個又一個圓圓的小俘虜,有暖暖的黃、雨夜的黑、夾在在一起的時候還有冰冷的藍色,天吶,我不能不誇獎自己,我收穫了最為寶貴的景象,只有我一個人。

我笑了笑,昂首挺胸地離開了石洞,前往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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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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