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進諫
「皇上明睿,遠見萬里。
科場之弊誠然可惡,照理來說是該嚴明法紀,加以匡正。
不過,請恕小人直言,但凡汲引人才,自古以來,從無以斧鉞刑杖隨其後的道理。
在小人看來,銓選之政縱然堪稱清平,但能免賄賂,不能免人情;科舉亦然,這一點並無可諱言。
如今屢興大獄,正法流徙,治罪甚於大逆,老實說,是有些過分了?……」
聽得呂岳這樣一說,福臨揚揚黑眉,想說什麼,但他瞟了一眼侃侃而談的呂岳,又竭力忍住,面色越加紅了。
其實,呂岳不是沒有看到福臨的神色,不過,他的脾氣一向都是有什麼說什麼。
在呂岳的概念當中,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他,在骨子裡並沒有覺得自己與這位少年天子之間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
其實,他也知道這位年輕皇帝脾氣極大,不過為了明確表達出自己的觀點,他還是不顧一切地說了下去:
「皇上不見今早內朝時的氣氛?
漢臣人人自危,個個失態,順天科場案,滿臣藉機擴大事態,株連極廣,已使漢臣緘口寒心。
如今科場案風波未平,南闈弊端又發,若不妥為處置,勢必蔓延全國,如果因此影響到滿漢兩族之間的關係,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那麼,你有何高見?」
「小人愚見,如果權衡輕重,科場案處置宜輕不宜重,宜快不宜緩!」
「什麼?」福臨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立起來,閃著怒火的眼睛盯住呂岳,他實在是無法忍受這樣直截了當地違逆自己心意的奏對。
「皇上,恕奴才直言,」
呂岳不為所動,侃侃而論:
「如今信郡王南征已久,平定雲貴,一統大業,眼見成功。
洪經略、吳平西等人均在前敵,各省督撫提鎮,也都以漢軍旗漢人居多。
戎馬倥傯,國家根基尚未大定,一切要政,都宜寬宜厚。
請皇上明鑒!」
福臨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咬住嘴唇,剛剛升起的怒火剎那間消散了。
是啊,一統大業,對他來說,無異於一頂光華燦燦,閃爍在頭頂的耀目皇冠,跟這件大事比起來,什麼都可以先放到一邊!
他沉思片刻,忽然微微笑了,點了點頭,對呂岳說道:
「走,隨朕一同去向母后請安!」。。。。。。
福臨走出養心門,抬頭看看,太陽已漸近中天。
時序雖已仲冬,正午卻還晴朗和暖。
去慈寧宮向太后請安,這雖是每日必行的禮節,不過,福臨卻並不以為繁瑣,相反的,如果他有一天沒有見到母親,反而會若有所失,很不自在。
雖然這些年來母子二人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但骨肉至親之情,卻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更為醇厚悠長!
還未到慈寧門,便遇到吳良輔來稟告說,太后已經到慈寧花園延壽堂去了,說到這裡,吳良輔哈著腰建議道:「皇上,莫若咱們就由攬勝門進園,還能給太后一個意外的驚喜?」
「好主意!」福臨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之意,攬勝門是側門,太后當然想不到皇帝會走側門,若是能夠給母后一個驚喜,想必會讓她老人家感到格外高興!
到了攬勝門前,福臨又靈機一動,吩咐眾多的隨從停在門口,就只帶著呂岳,悄悄地進了園子。
進園后,福臨貓著腰踮著腳尖,鶴行鷺伏,悄悄地接近了延壽堂,全然沒個皇帝的體統,倒像是又回到了兒時捉迷藏的時光了。
延壽堂前的丁香、海棠、榆葉梅原本開得最盛,只是現在落葉已盡,但密密的枝條足以遮掩福臨。
當他聽到母親的聲音時,便隱身在一叢丁香後面,透過橫斜的枝蔓,在前方尋找著母親的身影。
正午的陽光明亮輝煌,延壽堂前的廊子被曬得暖洋洋的,庄太后坐在一張扶手圈椅上,長長的頭髮披散著,烏黑油亮,幾乎垂到地面,彷彿披了一張濃厚的黑紗。
董鄂妃手拿一柄象骨梳,滿面笑容,不時蹲下、立起,認真地為庄太后通頭、梳理,並聽著太后慈藹而平靜地說著話兒:
「……這種野雞常在草中,人馬一過便驚飛起來,但飛不多遠,更不能翻山,力氣一盡便從空中跌下,撲到草叢裡,再沒有別的能耐了,只把腦袋藏進草窩,看不到人便以為人也看不到它,這時候你就只管拾吧,一隻只都是活的呢!」
「嘻嘻,還有這麼好玩的事情,不知道母后什麼時候能帶我們去見識見識?
前一陣子去木蘭冬狩,皇上因為宛兒大病初癒,再加上天氣酷寒,根本就沒有帶孩兒去見識一下狩獵的場面。
下次還是母后帶我們去科爾沁草原玩玩,順便再給母后拾它十幾隻大肥松雞!」
聽董小宛這麼一說,孝庄太后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嚮往之色,微眯著雙眼,半晌沒有說話,沉吟了良久,這才輕輕地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
「說起來,哀家都已經有二十多年沒回過科爾沁草原了,有時候晚上做夢,都還能夢到小時候跟姐姐一起在草原上牧馬、抓野雞的快樂日子!
唉,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太宗皇帝都已經大行快二十年了,如今哀家也老了,都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回草原老家去看看。。。。。。」
董鄂妃一面淺淺的笑著,一面把太后的頭髮挽成髻垂在腦後,用一支點了水鑽的金鳳簪輕輕簪上。
「你昨天送來的野雞味道就很鮮,大約是在松柏林里獵來的。
只有吃松仁、柏籽的野雞,才有這種美味。」
「母后真是博識!那些野雞的確是御前侍衛們從西山松林狩獵到的……
母后看看,孩兒手藝可好」"
將太后的頭髮收拾停當之後,董小宛手中拿了一面西洋大圓鏡,請太后照看,太后滿意地笑道:
「看什麼呀,你做的事兒還有錯嗎!」
娘兒倆正在說笑,卻見兩個小孩兒身著明黃色的小箭袍,腳踏小皮靴,各人手中分別提著一張小弓,腰懸小箭壺、小寶劍、小佩刀,丁零當郎,滴里嘟嚕的一陣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