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國卷 八回 廟內生活

塗國卷 八回 廟內生活

翟散往小潭裡拋灑些許魚餌,小魚順勢跳起,激起片片雪白的水珠,如珍珠脫線般,滴在徊旋的水面上,小圓暈一圈兒一圈兒地蕩漾開去。

「誒,流寇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翟散專心地餵魚,並不看明安,多撒一些餌,潭中魚兒搶得更是激烈,一時間竟有那春日中百花齊放的氣勢,艷得很,引得他舒心一笑。

單論翟散的笑容,和他的長相併不相符,他的臉很長而瘦,臉上的肉卻耷拉著,正常的表情下也有深深的皺紋,在這基礎上,還蓄著長須,配上那一對稀疏的細眉和凌厲的眼神,只讓人覺著不寒而慄。

旁邊的小亭子里,明安正悠閑地坐著,隨手拿起桌上的點心品嘗,又自覺地倒上一碗上好的茶水。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十分要好,這種自來熟的行為一旁的家僕早就習以為常,不光是明安,還有翟散的另一個好友也是如此,只不過那個人並不愛出門罷了。

細細品味那茶水,明安頓覺稍微乾澀的喉間順起一陣青澀的甘甜,沁人心脾:「差不多了,如你所想,那些流寇的背後的確是有國主的手筆。」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上一任國主塗怔,性格懦弱,在位多年卻屢屢失政,致使朝堂上黨派紛爭的情況異常激烈,國內豪族及百姓多有怨言。

其中,以翟散為首的派系實力根基最為深厚。

在塗怔的兩個兒子間,翟散選擇了二公子,並在他手下經營多年,深得信賴,從實力上來說,兩位公子之間,長公子往往都是劣勢的一方。

但塗怔死後,對實力雄厚的二公子視而不見,出人意料地選擇勢單力薄的長公子即位。

對於最具實力的翟散,長公子自然不敢強硬,遂以懷柔為主,不僅給他升了官,甚至還將自己喜愛的一個妃子送給了他。

對於這些恩惠,翟散本人並不是很在意,他的根基在二公子這裡,現在僅憑一些蠅頭小利就要他全盤放棄而倒戈,斷然是不可能的。

他其實一直有一顆心,一顆比所謂的「官位」要更大的心。

既然軟的不行,就只能來硬的,只不過礙於翟散的權勢,也只局限於偷偷摸摸動些小手腳罷了,如果真的把翟散給逼急了,說不定直接造反,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怎麼想的,要不咱掌握主動權,先下手為強?」明安端著茶碗仔細打量,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之中儘是深思熟慮。

翟散站在原地盯著小潭出神,頷首低額,不停摸索著長須,深思熟慮一番后長嘆一聲:「唉……算了,別輕舉妄動。人家好歹是我們的主子,靜觀其變吧。」

郡山寺坐落在郡山的很深處,一般情況下的正常人,若非提前知道線路是找不到的。得益於這一點,寺里的日子大多數時候要比外面平靜悠哉許多,算得上一處學習練功的絕佳地方。

寺里的主持一直在辟穀,所以這裡平常也就四個人,三個小孩加上澤彥師兄,幾個人每天就是在重複相同的事情,其實要比外面無聊不少。

「臭小子!起床了!」澤彥師兄高吼一聲,中氣十足得振聾發聵,常伴他身的挖飯勺緊握在手,重重地敲打在三人的床頭。

尚在深睡中的幾人地被嚇了一大跳,一個激靈從香甜的睡夢中驚醒。

以往林逸面對的都是母親輕聲細語的喊聲,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他的嘴張得像箱子口那麼大,一下子就愣住,連忙咽了兩三口唾沫,腦子裡面澤彥師兄的喊叫聲還在嗡嗡作響。

不等幾人慢慢悠悠地起身,幾個水桶就被澤彥師兄丟了過來,氣沖沖地看著他們:「聽好!快去打水!動作快!」

「知……知道了!」林逸糊裡糊塗地連連點頭答應,手忙腳亂地拿起水桶。他兩個眼睛儘力克制著疲憊,強行瞪大,眉毛則不受控制地來回跳動,他不是故意這樣,是真的太累了。

反觀身後的胖子翟隴和瘦子明鄺兩個人,雖然人站著把水桶拎在手裡,可狀態卻迷迷糊糊,眼皮子耷拉在一塊,神色困頓,看上去憨得很。

他們早來半年,已經習以為常,對澤彥師兄的行為也被迫免疫了,如果這個時候推他們一下,兩個人一定倒頭就睡。

林逸肩挑兩個打得滿滿的水桶走在最前面,嘴巴里一直輕聲念叨,暗暗使勁:「嘿咻!嘿咻!嘿咻!」

整個過程來回往返數遍,用專心二字來形容林逸都有些不貼切,應該是全心全意才對,他就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一樣,腦子裡面只想著,儘力把一個簡單的打水要做到最好。

以至於現在他身上雖然仍舊纏繞著不少紗布,但一舉一動卻根本不像一個受傷的人。

胖子翟隴和瘦子明鄺全程跟在他的後面,他們幹活要從容不少,得益於半年時間的偷懶,他們已經成為了划水的老油條。

不過對於小孩子來說,時不時地摸摸魚劃劃水,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很正常。

最後一趟的時候,林逸正興緻勃勃地往回趕,卻忽然尋不見兩人的蹤影,環視四周之下聽見不遠處的河邊傳來呼喊聲:「喂!小逸!」

「嗯?」林逸獃獃地循聲望去,發現兩個人正光著腳站在河邊的大石頭上摘野山楂。

對於他們,林逸總是生氣而又無奈。

一方面生氣。是因為剛見面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兩人也道歉了,但林逸偶爾沒事的時候還是會常常想起來,不想不要緊,一想就容易鬱悶,畢竟誰不是熱血上頭的年輕人呢。

另一方面無奈,則是因為他們的出生和自己有著天差地別。這兩個人家中都是權貴,林逸只是一個底層的小老百姓,他們輕而易舉擁有的,可能是林逸一輩子都無法觸摸到的。

現在三人能在一塊,付出的代價可是林逸的一切都被迫推倒重來,現在的境遇說難聽些,是寄人籬下也不為過。因此他時常想不明白,為何兩人要如此的散漫。

至於自己盡心儘力的理由很簡單,突遇變故的他,在現在所擁有的,說不定哪一天又會被突然奪走,他只是想好好抓住這些稍縱即逝東西罷了。

思慮間,瘦子明鄺帶著一臉笑容,慢悠悠地走來。

「吶!吃吃看!」他的手裡是一捧野山楂,平易近人的笑容掛在臉上,想著他從沒針對國自己,林逸就沒拒絕,接了來送往了嘴裡。

剛一入口,他就接連打了幾個冷顫,五官扭曲在一起,迅速分泌的口水根本止不住:「嗚!這也太酸了吧!」

「就是酸的啊,吃了就不會想睡覺了!精神得很!」當著他的面,明鄺也往嘴裡塞了一把,不過他的反應更誇張,精瘦的身軀非常尷尬地扭了好幾下,擠在一塊的表情甚至已經僵住。

如此的表情在他稍顯瘦削的臉上倒也出奇得好玩。

翟隴跑了過來,眼看他拖著他胖胖的身子,輕盈地避開腳下的嶙峋亂石,那蠕動著一跳一跳的模樣的確讓人忍俊不禁:「再試試這個看!」

有了前車之鑒,林逸本能地拒絕,可還未說話,野山楂已經被強行塞到了嘴巴里。

又是如出一轍的反應,口腔裡面夾雜著酸和苦兩種味道,不停侵襲著林逸的味蕾,連連泛起噁心,乾嘔數下:「哇!好苦……這個也有什麼功效嗎?」

「嘻嘻,沒什麼,只是苦而已!」翟隴一臉奸計得逞的自豪表情,轉身離去時還不忘發出幾聲得意洋洋的壞笑。

林逸當然是氣得不行,只不過也只局限於此而已,人家的身份擺在那裡,再念及明鄺父親對自己的恩惠,便不好意思再與他計較了。

因為廟裡人手不多,所以回去后,他們要先幫忙幹活。

一般呢,都是先去廚房把當天的菜肴整理好,劈劈柴,燒燒火。簡單地吃過早飯後,把不算大的廟宇再好好清掃清掃,一番操作下來差不多就要到中午了。

吃過午飯,才是正式的學習時間,他們需要先練功,以保證晚上學習的時候能夠有一個較為亢奮的狀態。

烈日之下,三人後背緊貼牆壁,雙手抱頭,蹲扎馬步,沒一會三人的腳下的泥土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不少。

這個動作看似簡單,站一小會當然是輕輕鬆鬆,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在練功這種一本正經的事情上,澤彥師兄的要求很高,而且他全程站在旁邊監督,手裡的挖飯勺故意在三人的面前晃悠來晃悠去,時時刻刻地在提醒他們需要全神貫注,不然一個不專心,挖飯勺就要打到頭上。

這挖飯勺的威力三人都見識過,被敲一下就要疼個大半天,晚上睡覺都不踏實,只要是有點腦子的,都不想如此。

翟隴這個胖子最輕鬆,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吃得多的原因,在這種時候精力格外充沛,他全神貫注地目視前方,就算汗水溢進了眼角,也無所謂,嘴巴張開少許,節奏平穩地吸吐氣,看來對於練功,他本人很感興趣

明鄺這個瘦子呢,夾在兩個人中間,他的狀態就沒有那麼舒服了,兩排牙齒是咬得咯咯作響,就像是死死咬住獵物的猛獸,絕不鬆口。

他的五官甚至全都擠在一塊,兩隻腳發顫的頻率十分驚人,身子晃晃悠悠,只要一陣輕風,他便要摔倒下去。總而言之,他整體看上去實打實的痛苦。

至於林逸,不好不壞,打小他農活做得多,加上現在心態的轉變,問題不大。雖然前幾日的傷勢還未痊癒,但儘力忍一忍,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

興許是一個姿勢保持得太久,林逸的思緒逐漸開始偏離,想到這幾日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機遇。只覺得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就好像一股腦地全部湧向自己,令人難受的同時卻又令人感慨。

神遊間,碩大黑影突然以驚人的速度襲向了林逸,只聽到清脆的一聲「哐啷!」,澤彥師兄的挖飯勺好好地光顧了他的腦袋。

痛是挺痛的,林逸眼眶一下子就泛起了紅,眼角的餘光瞥見兩個師兄正偷摸壞笑著,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晚飯過後,是學習時間。

林逸因為沒念過書,所以澤彥師兄打算先從認字開始,單獨給他輔導。準備的時候卻發現,另外兩位師兄的狀態和下午的時候,是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明鄺看書看得那叫一個專心致志,兩個放光的眼睛緊盯著書本不放,右手端著毛筆,十分細心地做著筆記和摘錄,光禿禿的腦袋上常常會站著幾隻蒼蠅,但他就好像完全感覺不到一般,從來沒在意過。

他的身形頗瘦削,皮膚清冷,由內而外有點病怏怏的態勢,不過長得很標緻,濃而密的眉毛,眉宇間透露著冷靜,鼻樑高蹺,眼神很是深邃。

反觀翟隴是煩躁不堪,這裡撓撓,那裡抓抓,兩隻手就沒停下來過,時不時再打上幾個哈欠,書本對他來說最大的用處,應該是打蒼蠅,完全看不出他有想要學習的心思。

他本身皮膚就略黑,嘴唇又厚實,一雙小眼睛篤定地盯著林逸,看上去人畜無害,現在如此的行徑,更讓人覺得他整個人憨憨的。

一直學到深夜,經過一天的勞累,大家都深深睡了下去,唯獨林逸此時沒有在床上。

漆黑的天穹裡布滿了點點生輝的星星,格外耀眼。一輪明月高高地懸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輕薄的紗,飄飄洒洒,透過稀疏的樹葉,灑在林逸身上,涼風徐徐吹來,格外舒爽。

林逸四肢動作不停,閉著眼睛,腦袋裡面正仔仔細細地對下午練過的攻勢翻來覆去地復盤研究。

這是他第一天這樣做,前幾日覺著兩個師兄是不學無術,浪費優勢的傢伙,可今日觀察到他們的狀態后,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都說笨鳥先飛,林逸很清楚,在這亂世中他已經晚了,落後了很多,而且還沒有別人與生俱來的優勢,若不想窩窩囊囊地過活一輩子,若不想再體會一次失去自己所珍視的東西的痛苦,若不想再在面對絕境的時候無能為力,額外的努力對他來說,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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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馬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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