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國卷 二十七回 入雲之閣

塗國卷 二十七回 入雲之閣

大清早青樓門前擁擠得很,大多數人穿的是華服,一眼看去最次的都是城中稍有身份的人,他們個個兩眼放光,扯著嗓子叫喚,頭腦青筋暴起,手裡甩著一疊又一疊的銀票,稍微有些格調的,一臉迷之自信地等著,隨從在一旁弓著身子給撐傘。

有些等不及又膽子大的,也不在此跟別人一塊浪費時間,急匆匆地爬上窗沿,只是說不準今日運氣不好的話,便是要摔下樓來,在家中躺上十天半個月的。

明鄺自當不願如此狼狽,可翟清濃卻說自己有別的門道,跟著她繞道後巷,銀兩都不用給,只拿出印信給門裡的人看了下,幾人便進了去。據她說這是那些達官貴人的門道,一般人就只能像前門下餃子那般。

要說這身份有時還就是好使,別看這些姑娘在前門對那些手裡拿錢的公子愛答不理,挑挑揀揀的。可看到從這後門走進的人,雖不露錢財,可不管走到哪裡,姑娘們都是畢恭畢敬,面帶喜色,不少人那諂媚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把長得還有些姿色的明鄺給一口吃掉。

林逸頗為難受,濃重的胭脂味讓他眉頭久久放鬆不下,看著那些投來貪婪眼神的姑娘,實在讓他手忙腳亂,像被野獸盯上的獵物,總覺著渾身不自在。

翟清濃是從容許多,早已見怪不怪,換上男裝的她更顯放縱,刻意粗獷的嗓音要比平時高上不少,一路和青樓姑娘勾勾搭搭,有說有笑,時不時還要互相推搡幾下,明顯是個花叢中的老手了。

只見大廳內雲頂檀木作梁,玉蠟為燈,顆顆珍珠作簾幕,廳內各處放置萬千花叢,柔光一照,熠熠生輝,似花海一般,令人心生神往。陣陣引人深醉的青煙瀰漫其中,頗有一絲仙境的意味,再聽聽輕柔的琵琶古箏聲,那更是一大樂事,愁緒萬千的心都不自主地放鬆下來。

大廳中央,一面容姣好的女子黛眉輕掃,隱約的輕紗下一線紅唇輕啟,流露出的風情讓人忘記一切,紅色的外袍包裹著潔白細膩的肌膚,每走一步,都露出細白水嫩的小腿,腳掌上的銀鈴絲勒出引人垂涎的線條,隨著輕盈的步伐發出零零碎碎的聲音,忽將水袖甩開,衣袖舞動,似有無數花瓣凌空而下,飄搖曳曳,一瓣瓣,牽著一縷縷的沉香。

如此場景,令人不免沉醉,一個眼波送去,驚起台下一陣吆喝叫好,她的嘴角勾起笑,帶著絲絲嘲諷,對於眼前這些臭男人她似乎不怎麼看得上。越是這樣,台下越是掌聲如潮,無數的賓客為之著迷,熙熙攘攘地向台上涌去,想要近身一睹芳容。

就連一向提不起興趣的林逸都不免為之心動,緊跟的步伐顯得有些猶豫,明鄺見狀倒也沒催他,轉而注意力集中地跟上翟清濃的步伐。她知道明鄺習慣坐在遠處,飲酒聽曲的時候想事情,便和老鴇要來幾個擅音律跳舞的姑娘。

既然尊貴的客人有要求,老鴇自然盡心竭力地挑了幾個,口若懸河地講起她們擅長的曲子和舞蹈,形容得是天花亂墜,好像這輩子不看一眼就虧了似的。

聽得有些煩了,明鄺就加快步伐走在前面,停在一處雅間外,正欲開門,老鴇面帶笑色地匆忙上前阻止:「欸欸欸,公子。錯了,錯了,你們的雅間在隔壁。」

「這不是空的么?」明鄺看著老鴇十分的不解。

老鴇並不顯得為難,用身體擋在明鄺的身前把門關上:「這間有貴人先訂了,所以煩請諸位去隔壁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縱然明鄺心中稍有不快,但也沒多糾結什麼。可明鄺幾人前腳剛離開,林逸遂聽得所謂「沒人」的雅間中發出一聲常人極不易發現的嘆氣聲,稍微一注意,便察覺其中有幾人正躡手躡腳的動靜。

美女、酒水、佳肴、音律,一切都準備妥當,音律驟起,曼妙的姑娘們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懷中小扇合攏握起,似筆走游龍,玉袖生風,配上笛聲輕盈而悠揚,好似春風拂面一般,令人心生悅意,好不沉醉。

翟清濃早就按捺不住愛玩鬧的性子,端著一碗酒水晃晃悠悠地去到姑娘中,一同跳起舞來。

她的舞姿悠揚,全身的關節靈活得像一條蛇,可以自由扭動,完全沒有刻意做作,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而流暢,即便是個小白臉的裝扮,可淡然一笑,好似出水白蓮,明鄺見之也是連連拍手叫好,絲毫不吝嗇讚美之詞。

林逸可沒閒情逸緻欣賞這些,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在隔壁的雅間,疑心驟起。隔壁突然傳來密集的步伐,林逸是聽得一清二楚,下意識地朝那瞥了一眼,窗外涼風一帶,將隔著兩處雅間的厚重屏紗掀起。

只見一個女子穿戴華貴,一身重紫色的長衫,長發覆面,腰纏一條羊脂美玉腰帶,白皙柔嫩的手指捻著一把細扇,她的身段豐滿,背影婀娜,風情搖曳,十分誘惑的輪廓讓人無限遐想。

「真是個美人啊!」明鄺腦子裡面隨即映現這麼一句話,無心聽曲,舉杯的手僵持在半空,也不說話,似心中已魂牽夢繞。

林逸眉目皺起,他沒太過在意女人的樣貌,而是全神貫注地緊盯著女人身旁的一個大箱子,不知裡面是何物。

正當明鄺還在為女人的容貌發獃之際,女人的手下只是將木箱打開,是布匹,並沒有什麼異常,可掀開布匹的一角,緊接著就泛起一陣刺眼的金光,耀眼得引得二人立刻撇開雙眼,頗為痛苦的模樣。

此時此刻,明鄺的臉色才迅速轉變為慎重,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你看見了么?」

林逸點頭,神情同樣慎重:「好像是黃金。」

這黃金可不是什麼尋常物件,整個塗國能拿得出來的是屈指可數,就連大將軍翟散恐怕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行,現在眼前的這個女人一出手可就是一整箱的黃金,而且這兩撥人明顯是在做什麼交易,已經足夠引起明鄺等人的重視了。

不用明鄺細說,林逸已知如何做,一個輕躍的動作跳去,緊貼屏紗之側,仔細聽去。

「半年的量都在這裡了,我希望你主子能遵守承諾,嘴嚴一點。」

「夫人儘管放心,我們都合作這麼長時間了,一直都是你出錢,我主子既幫你賺錢又幫你保守秘密,互惠互利不挺好的么。」

……

明鄺本來酒量就不太行,興許是方才看翟清濃跳舞有些上頭,就多喝了幾口,導致他的意識有些迷迷糊糊地,他也想上前聽聽,卻是一個踉蹌把酒碗給摔了。

「什麼人!」隔壁眾人的目光隨即鎖定此處,林逸大驚,二話不說輕巧地翻上房梁,聽著腳步聲正緩慢接近,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右手已輕按劍柄之上。

厚重的屏紗被揭開,冰冷的劍鋒率先映入眼帘,林逸正欲動作,卻聽一聲「哎呀!」的哀嚎,緊接著就是一陣痛徹心扉般的痛哭聲。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知道這是鬧哪齣戲。

明鄺趴在女人身上,鼾聲如雷,雙手不安分地胡亂摸索,嘴巴里也是張張閉閉,不停地胡言亂語:「你怎麼就拋下我走了啊!我好不容易才賺了些錢,你就跟別人跑了!哇哇哇哇……」

他哭得那叫一個痛徹心扉,完全就是一個情場失意後來買醉的可憐人,女人神情冷漠,持劍的手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稍稍留意房內,遠處的姑娘和翟清濃還沉醉在舞蹈中,她把明鄺重摔在地上,正欲進房看個清楚,身後卻聽一聲:「不要打草驚蛇。」

女人稍顯猶豫,另一夥的男人要警惕許多,提劍逼近明鄺,似乎想要看看他的容貌,得虧明鄺的腦子夠快,趁著自己摔在地上的間隙,用手指對著喉嚨深處扣了又扣,「嘔」的一聲,把周圍給吐了一地酒水,早些時候的早餐也在其中。

眾人頓感一陣噁心,男人也止住步伐,面色驚恐地瞪了一眼地上的明鄺便轉身而走。

確定那些人離開后,林逸立刻將明鄺攙扶起來,他的五官扭曲,搓揉著左臉,看來是摔得不輕,也來不及清理身上,二人迫不及待地直奔進去。

房內的裝飾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除了地上散著幾塊做工十分精緻的布匹外,並沒有什麼奇怪,看樣子是方才清點離開的時候太過匆忙了。翟清濃知曉事情后立刻屏退眾人,三人圍在一塊,對著一塊布琢磨許久都沒想出個所以然,打算回去之後再從長計議。畢竟可不是一筆小錢,那是實打實的一整箱黃金。

幾人正要推門離開,迎面卻撞上了故友,竺冰。

他們相對而視,是非常明顯的無所適從,其實今日算是兩人第一次正式地在外面面對面遇見,自打竺冰投靠了國主,兩人便沒有交流,更別說見面了,大多數時候直接繞道而走,根本不會有任何的交集。就算是難得的見面也都是在官場,打個照面而已,然後虛情假意地行禮,雙方也都刻意保持著距離。

明鄺的表情較為複雜,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可竺冰從容淡定,似乎什麼想法都沒有。

今日不巧,卻在這種地方給碰上了。

竺冰的表情明顯是在嘲諷,語氣聽上去也頗為輕蔑:「想不到你也好這一口啊!」當他看到明鄺手中的那塊布匹時,不屑的神情立刻轉變,眉頭微微皺起,看上去十分地在意。

「喲,這還是萬氏布行的布,好布啊!明公子真是好品味,不光愛逛青樓,對女裝也情有獨鍾啊!」竺冰現在是擺明了嘲諷,這還不過癮,非要招呼著其他人一同加入。

隨即,眾人迅速發出陣陣譏笑,明鄺只是趕忙將東西收起,面色有些難看,並沒有回應的打算。

林逸只覺憤怒,身子阻擋在明鄺與竺冰這對老友之間,只要他再多開口說一句,他便立刻拔劍相向。

劍拔弩張之際,還是翟清濃站了出來,雙手叉腰,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絲毫不將竺冰給放在眼裡:「這女裝是我買的,你有意見?」

她是大將軍的獨女,身份自當比竺冰高貴,他當然沒必要自討沒趣,雖是吃癟,可他卻沒有任何羞愧模樣,只是恭敬地低下身子行禮:「小姐誤會了,在下不敢。」

話音未落,翟清濃一把拉起明鄺的手走出去,林逸也隨之跟上。

三人直接去了大將軍府,加上翟隴,四人圍繞著那塊布條又發了許久的呆,儘管竺冰揚言此物是萬氏布行的東西,但翟隴卻深表懷疑,他並不估計過去與竺冰的情誼,覺著他現在是國主的人,說的話可信度不高,說嚴重些,幫國主算計翟隴幾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反觀明鄺其實並沒有這麼抵觸,神情頗為猶豫:「你真覺著竺冰是背叛我們么?」

「不然呢?他父親可是被我爹親手送進牢里的,你爹事後也當什麼事都沒發生。換做是你,你能心平氣和地和我們打交道么?」翟隴的情緒明顯要激動不少,對於當年的事情依舊耿耿於懷。

明鄺一下子啞口無言,如果真的換作是他,他甚至可能會不擇手段的報復才對。林逸對此,也是相同的態度,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還是個小孩子時捅死的那個流寇。

相比起竺冰口中那個撲朔迷離的萬氏布行,翟隴似乎更加傾向於調查收黃金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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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馬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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