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阿德所在的城市是省會城市，行政級別相對要高，市委書記由省委常委兼任。早有可靠的消息傳出：在一兩年後的召開的換屆選舉，從上面下來鍍金的市委劉書記，會直接高升回中央去，這是鐵板釘釘的事。這麼高端的調度活動照理說和阿德家扯不上關係，但官場就是這麼複雜，省會的書記調動牽動的可是整個一個省大大小小官員的神經，而阿德爸就是夾在其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而且身處在是非之地中心的省會。就算傳聞是真的，離傳聞變成現實也還有幾百天時間，但不少人已提前開始活動。

有聽到風聲說生根本土的李市長將替補書記一把手的位置，由於省裏面考慮權利的平衡及年齡問題，因此市長將不由常務接替，改由市委排名第二的副市長替補。而財政局向來是市長必須絕對掌控的錢袋子，因此這位即將高升的劉副市長已經提前部署，打算讓阿德爸的老闆，現任的市建委邢主任過去搭班。這樣原財政局長的去路和空缺，和現任建委主任的空缺問題，從而引出數量驚人的肥缺調動，就一下子變成眾多官員提前活動的動力源頭。

阿德爸只是單位里排名第二不上不下的建委副主任，照理說這次大換血沒他什麼事，由排名第一資歷最老還算年富力強的老戴頂上去就是。但問題偏偏就來了：第一，阿德爸今年才四十二歲，年僅四十二歲的正廳級！（注）在當年的環境下要不是有一定背景，阿德肯定得晚上好多年才能出生。第二是阿德的爺爺並不是一般幹部，雖然去世多年，但上面還有不少老一輩的朋友還可以給省委說得上話；五年前的換屆時提拔起來為時過早，這次就打算給阿德爸再加加擔子再進一步。上面老頭子們要提小詹同志的想法，還處於只有這個心思，還沒沒具體的舉措的階段，但為官者政治敏銳的天賦、銳揣摩上意的本事，以及對客觀現實的思考能力真不是蓋的，所以整個建委首先暗潮湧動起來。

（註：省會城市直屬單位一般高配半級）

簡言之，阿德爸現在處在風口浪尖。一是從現在開始要直接面對排名第一戴副局長的壓力，二是要面對單位內外各方面的暗算。建委雖然不屬於非常要害的部門，但絕對屬於油水很足的單位。不少心思活絡的人就有了些想法，如果和戴主任一起一明一暗聯合起來把這個詹副主任搞走，副局長的位置一旦空了，勢必又能產生一大串新的空缺出來。雖然年輕的詹副主任上面是不是有人不清楚，但那又有什麼打緊？暗地裏偷襲的好處就是能夠打輸就跑。

還有個第三才最關鍵，詹副主任的生活一向自由散漫慣了，逢年過節人家找辦事頂多收點煙酒禮券什麼的，家裏這麼一大攤子要不是有阿德媽在維持，早得挪到其它地方住。因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在建委內部他也沒真正意義上的心腹班底；事實上也是這樣：多年來，他在培養自己核心成員工作上的進展是零。阿德爸完全調整不到沉迷醉心於官場的狀態，調到建委這幾年，隨着地位上升，手中權利集中，人和事的複雜性遠非原來社科院那個清閑單位可比，他反而暗中埋怨子老頭子生前給他安排這條路。老頭子在世，他不好也不能夠說什麼，但今已經非昔可以比，他心中暗爽，現在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家之主，心裏頭竟然打算要辭官！

過沒幾天，不知道是哪些好事者放出消息：建委詹副主任已經得到某些有力支持，要直接挑戰戴副主任問鼎主任大位。阿德爸雖然淡泊名利但也不是傻瓜，這些傢伙的目的是逼得老戴提前向自己搞些小動作。在小動作發動之前，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看不清方向的小魚小蝦匆匆登門拜訪，一直門庭冷清的詹副主任家忽然熱鬧起來。詹副主任和夫人只好陪着客人盡聊些不著邊的話，事了還得把夾帶在眾多禮里用眾多厚信封裝的幾十封現金，挨個叫人家過來認領回去。在官場上，你不收錢就表示不照顧，至於會不會暗中遭人記恨或害得人家夜夜失眠，他們也懶得管了。這一堆事累得簡直不是人乾的活，忙了幾天引來送往，阿德媽徹底怒了，即刻宣佈戒嚴，一切閑雜人等不準出入，否則統統轟走！阿德爸馬上向單位請假稱病在家修養，糊裏糊塗地清閑起來。

這幾天市建委的氣氛瞬間變得濃重。主任大人的去向已定，近日就要到黨校學習，單位里大小事基本撒手不管，成日登門道賀者絡繹不絕。戴副主任在心裏暗罵詹若海這個孫子不上鈎，往他家去的送禮大軍之中，大部分都是自己人偽裝的禮包炸彈，居然沒把他炸出事！而詹副主人又神鬼難測玩起了裝病，沒出大事一律不來單位。原本輪不到的，排名最靠後的馬副主任也突然出國考察。底下的處、科質監站單位反而是最忙的，但也是瞎忙。反正一向大事都是上面說了算，現在上面都癱著不動，只好照着本分淺層次地做好年度工作。為何要淺層次？萬一上面、或上面的上面突然變變主意，很多深層次的努力不單白費勁還會挨罵。

這天晚上，阿德爸正在為要跟家人怎麼提炒GCD魷魚的決定而躑躅不前，在院子裏狂K煙，阿德媽走出去罵了幾回，後來才意識到這塊木頭心裏有事，於是叫他進來開家庭會議。自老頭子過世以後，阿德家逐漸建立起濃厚的民主風氣，從柴米油鹽到買點小股票等所有大小事，向來都是湊在一起商量。

阿德媽首先發言「今天舉行招供大會，拉里拉雜的開場不說，交代吧。」

阿德爸不知從哪兒再變出一瓶茅台，毫不猶豫開了，叫兒子先去拿兩個玻璃杯來「是有件事，怎麼說呢？老實講我已經下了決心，但是怕說出來會挨罵。今天能不能不講？」阿德從廚房裏拿來了杯子「從來沒人能在招供大會上全身而退，交代吧。」阿德媽也催「交代吧。」

「我想辭職，交代完畢。」阿德爸言簡意賅，趕緊浮一大白，面色頓時紅了起來。

冷場十秒后……

「我看可以。」阿德鬆一口氣，還以為多了不得的事情。記得老爸前世沒學人家外頭找情人，裏頭鬧家變。老爸這位同志還是可以信任的。不過老爸做官也很不開竅，一堆芝麻小官現在都換上奧迪100了，他還是那台二手普桑；人家大吃大喝全家大小公費出國旅遊，自己家一直都是幾條街外那家小餐館定點用餐，而且還是自費！記憶中距離最遠項目最全的壯舉就是全家暢遊西湖十景，但西湖離自己家還不到10里地啊。這記錄一下就被上上禮拜畢業聯誼之四鄰水庫一日游給輕鬆打破。所以阿德覺得不如趁現在家裏有錢趕緊下海，雖然自己比較懶，未來經濟大勢走勢記憶得也有限，但憑自己隨便指點幾下起碼不會走啥彎路。

阿德媽一翻眼「辭職多大的事犯得着這樣？我看也可以，人家都帶長，你偏偏叫主任，而且還是副的街道辦主任，我早就看不順眼,趕緊辭吧！」

阿德爸一愣「我單位是市建委，不是街道辦，級別和待遇還是有所不同。」

阿德媽撇嘴「還不是都弄那些花花草草修街道馬路的？你看這家操心的，光是從隔壁苗圃請幾個花工維護這麼大的院子，一年下來就要好幾萬；一萬年不變的三菜一湯也是自己出錢；這房子幾十年到現在也沒重新整理裝修啥的；傢具就不說了，說起來傷心；現在人家都時興用什麼CD藍扣，我還在用蜂花美加凈擦雪花膏和孩兒面……」阿德媽這次嘮嘮叨叨的發言有點長了，但阿德卻聽得越來越膽戰心驚，看來自己家似乎沒想像中有錢。

阿德爸僅抓住重點問道「真的？那我明天就提出辭職要求？」瞬間精神百倍起來，悶一口酒又弱弱地道「不過我好歹也是領導，市政府批複我的辭呈需要時間，私人財產這一塊還需要通過審計，一堆的程序走起來比較耗時。」

來「嗯，該走的程序要走，咱們也不能攔著人家，況且這家一窮二白的，查也查不出幾顆石子兒。要說值錢點的就是外頭那幾隻烏龜，我聽說現在又興起了寵物熱，明天我拉去問問價，合適就直接賣了吧。」場上討論熱烈，阿德卻驚駭莫名，趕緊舉手「不準賣！報告，我要發言！」

阿德爸媽同時看了過來，意思是，你講。

阿德結結巴巴道「我們家，不是看起來挺有錢的嗎？什麼時候破敗成這樣了？老爸這項主要收入如果斷了我們怎麼維持？還有，你們女人真是有眼不識象龜，不許賣，要賣等個十幾二十年後賣，大大升值！」阿德媽相當敏感「什麼我們女人？其他女人來過咱家？」目光瞄向丈夫，阿德爸舉起雙手搖頭，馬上避重就輕「說的沒錯，只是看起來不錯，實際上還是是沒錢。你爺爺不貪污，你老爸不貪污，你還沒條件開始貪污，這家哪來的錢？」阿德媽不滿「難道我貪污了？！」阿德爸趕緊認錯「當然您也沒。」阿德媽又火了「剛說的女人是怎麼回事？」

「不是女人，是女孩兒，是我同學啦，今天下午來過。」阿德望着皮都翻卷著的天花板「我記得我好像還得上大學。」阿德媽又換一副臉喜滋滋道「兒子出息了，高考成績這麼好，原本還打算讓你委培自費去浙大，這筆錢可以省下，上學花不了幾個錢，生活費你可以靠自己打工，你老爸也可以打工養家。」阿德老爸連忙點頭，安慰大家「這不礙事，這世道要把人活活餓死，還是挺難的。」阿德媽也下了決心「這勞什子的工會主席我也不當了，一起打工算了。不，你們打工，我當老闆！對了，那三隻烏龜很值錢？十幾二十年不會老死吧？」

阿德爸說「兒子給你媽科普一下。」阿德只簡單說「再強調一次，象龜，安哥洛象龜！等你們曾孫子們都老死了它們還生猛著，這東西以後絕對跟茅台一樣，哦不，茅台算老幾呀？我保證捂個一二十年增值百倍。」阿德媽看老公也點頭，只是喃喃「遠水還是止不了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