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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防道章節,作者追文去啦!然而沒有這種如果。

曼青嘆了口氣,聽見「滴滴」兩聲汽車喇叭響,果然小劉來了。

本來唐家的意思是,讓公公跟着去存錢就行了,她卻堅持要自己去,她要去看房子。

因為不想耽擱時間,她吃過早點就出發,九點鐘就在鄉里等著了,反正進村的路只有一條,她在這兒守着總是能等到雲喜煤礦的人。

「小姑娘怎麼只有你?你爸媽呢?」小劉搖下車窗。

「他們腿腳不便懶得跑了,我去也是一樣的。」說過也不客氣,直接拉開後排車門。

誰知後排卻坐了個人,還是一樣的黑色西裝,翹著二郎腿,看見車門開了抬起眼來「勉為其難」的看了她一眼。

曼青頗為意外,只得勉強擠出個笑來:「季老闆也去啊。」

姓季的不出聲,也不點頭。

這款轎車本就狹窄,他一個人蹺著二郎腿將整個後排佔了三分之二,曼青又不好意思說「麻煩你挪一挪,擠擠」,只得訕訕的關了車門,去坐副駕。

「老闆,先去哪兒?」

季雲喜也不說話,車裏安靜了片刻,他像個思維遲鈍的老年人一樣,慢悠悠的想了半晌,才道:「信用社。」

曼青鬆了口氣,下意識就用戴着手錶的左手捋了捋鬢髮。

後排的季雲喜隨着她動作,看到她手腕上閃著銀光的表,微微一愣:她手腕也忒細了,怕不注意就會滑.脫出去。

「可以讓賣表的取兩個扣子下去。」

……

車內悄無聲息。

李曼青看着車窗外發獃,壓根不知道人家同她說話。

小劉看了她一眼,見她沒動靜。又看了她一眼,還是沒動靜。再偷偷看一眼後排的老闆,嗯,臉色不好看了。

這小姑娘是不是傻啊,老闆同她說話呢,她獃頭鵝似的。

「好好開車。」

小劉心下一抖,手上卻穩穩的把著方向盤,他老闆果然是不能偷看的。有一回是在雲市,等紅綠燈的時候,天氣燥熱,他耐不住從後視鏡里偷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老闆。等回到宣城了,他才說他紅綠燈反應慢了點。直到晚上睡覺他才反應過來,老闆說的是白天的事兒……可他不是正在打瞌睡麽?

這疑問他也不敢問,就像現在一樣。

「哪兒買的?」看吧,老闆又發話了。

小姑娘轉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劉,確定是在和自己說話,才不確定的問:「什麼?」

「表。」小劉實在忍不住提醒她了,怎麼這麼呆。

「哦,這個啊,是我老公買的。」她本想習慣性說「前夫」的,但感覺他人才沒了七天,她就這麼稱呼他,有點人走茶涼的傷感……和沒良心。

……

車內又是一頓。

什麼叫她「老公」?季雲喜的臭臉終於有了絲波動,努力從後面看她,見她說過以後又「嗯哼」的清咳了聲,還是那麼雲淡風輕。

卻哪裏知道丟了個驚天霹靂彈給他。

小劉也一驚,雙目圓睜,上上下下看了她兩遍,怎麼看怎麼像個女學生啊:「你……你結婚了?」

他們不知,後排的季雲喜也屏住了呼吸,定定看着女子的側臉。她的臉比手更白,從側面看過去沒有過分挺拔的鼻樑,卻也有明顯的山根,鼻頭還微微有一點點翹,從正面看不出來,更平添了兩分嬌俏。

怎麼看怎麼像個女學生啊。

「對啊,我老公就是唐豐年。」

小劉倒吸一口涼氣,繼續問:「啥時候結的婚?你還未成年吧?這也能領證?」

李曼青不好意思的抿著嘴笑了笑,不出聲。她和唐豐年確實還沒領過證呢,以前是年紀小,去年滿了她卻又推三阻四。

季雲喜知道了,哪是結了婚,這他媽明顯是非.法同居的啊!

不過農村也不講究這個,只要不讀書了,都是十七八歲先辦酒,有孩子就生,等年紀到了領個證就成,甚至有孩子生了五六年都不去領證的。大家對「結婚證」這東西壓根不當一回事兒。

「那還讀書麽?」季雲喜突然問了句。

李曼青一愣,讀書……於她來說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是啊,她還讀書麽?她沒想或這問題,但上輩子二十年的打工生涯告訴她:不讀書真是沒前途的。

剛開始在外頭,因為是九零年代的高中學歷,她還稍微好找工作一點兒,給人家廠里當過領班,負責做點筆墨登記的事,後來大學生出來就沒她的事兒了。

再後來,正好趕上創辦民營幼兒園的浪潮,她外貌白凈秀氣,又是高中生,還真去當過幾個月的保育員,只是工資太低,還不如人家當保姆的,上午做一家,下午做另一家,一個月能有雙份工資拿。所以才辭職去了家政公司。

她比誰都羨慕劉芳菲和唐豐梅,同樣年紀的女孩子,她們能夠在象牙塔里為人生理想而奮鬥,她……卻只能在山溝溝里淘生活。

但話又說回來,受夠了上輩子疲於奔命的打工生涯,現在能與世無爭的在山清水秀的環境裏吃吃喝喝,於她來說也是種上天的恩賜了。

所以,關於讀書這個問題——「我沒想過。」

季雲喜一愣,這有啥想過沒想過的,她這年紀不讀就不讀啊,要讀就讀啊,正好男人也死了,她直接回娘家繼續讀書不就行了?

「你家哪兒的?」

李曼青不用確認也知道,他問的是娘家。

她的娘家在另外一個鄉,叫連安,距離太平鄉得有百來公里,具體的她也說不上來,只知道坐拖拉機的話得花兩個小時。當然,下了拖拉機還得再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翻山越嶺才能到李家村。

況且,就二姐夫上輩子那尿.性,她不信他會沒私心,別到時候一層層瓜分,輪到老人手裏的還趕不上現在這點錢呢。

正巧隔壁建華媳婦,她叫聲嫂子的來了。李曼青趕緊扯著嗓子喊:「爸媽,雲芬嫂子來了。」上頭杜海濤的話才剎住。

唐家的鄰居姓李,有三個兒子,幫着去叫大姑姐和二姑姐的建華是老小一個,他媳婦叫楊雲芬。雲芬見李曼青居然在廚房裏,倒是詫異得很,他們家這媳婦兒也有下廚房的時候啊!

原來她是代公婆來問問唐家,可還有啥要幫忙的。二哥跑回來傳了話又跑回礦上去了,家裏只有他們兩口子在,兩個老的也是七老八十的年紀了,根本做不了什麼。

唐家也知道他們家的為難,不肯再讓他們幫忙。

曼青趁婆婆送雲芬的時候,趕緊勸她:「媽,咱們同季老闆說好的事兒,要不還是別變了……以前豐年就說過,季老闆是個厚道人,從來不會扣發他們工資,連一天都不會遲的……」

老太太也有些猶豫:「可你二姐夫說能要到四萬呢……這……不是我們老的貪心,我們也沒幾年好活了,只是你肚裏的孩子,以後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就當是為了他……」

「我知道爸媽的苦心,只是咱們同人家說好的,出爾反爾怕起了反作用。而且二姐夫找朋友不也得給人家錢,到時候還欠人情……」她做媳婦的,不能直說姐夫會昧錢,只能旁敲側擊。

果然,老太太一聽也是,二姑爺那脾氣,到時候大手大腳進幾頓館子抽兩條好煙,這錢還不是白要了?

想到這兒就下意識的看了看媳婦肚子,他們現在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能給孩子保住那三萬六就成了——「得,那我讓他別去了。」

吃過午飯,村裏陸陸續續來了人,大多數是勸唐家人看開些的,也有來打探得了多少賠償金的。在整個宣城縣老百姓眼裏,只要礦上死了人,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報.警不是料理後事,而是要賠償……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但悲哀又能如何?宣城縣在西南山區的大山溝里,靠種地只能混個溫飽,想掙錢只有上礦去。私人煤礦作業不安全這誰都知道,國營的稍微安全些,但不是大學生又進不去,你怕死你不敢去,那有的人等著要去呢。

當年的唐豐年要不是和李建華家做了鄰居,也輪不到這樣的「好事」。

好在唐家老兩口也不是大嘴巴的,別人問賠償金的事就推說還不知道,得等半個月才下來,希望到時候大家都別再關注這事了。

「舅媽,你手上戴的啥?」

正在自個兒房間打瞌睡的曼青被嚇了一跳。這兩天婆婆和大姑姐進來都會先敲門的,這麼大個半小子突然悄無聲息跑進來,怪嚇人的。

她也不客氣:「小峰以後進來先敲一下門,怪嚇人的。」

杜峰噘著嘴,弔兒郎當的四處轉悠,嘴裏說着「怪講究」,手卻拉開梳妝台抽屜,撿起昨天晚上的口紅看了看,似乎是不感興趣又「啪嗒」一聲摔回去。

曼青心疼極了,那是唐豐年的心血啊……

「你動作輕些,別翻了,沒你們男孩子喜歡的東西。」

「嗨,舅媽真小氣,我連看看都不成麽?問你手上戴的啥也不說……」臭小子一點做錯事的自覺都沒有。

對這種熊孩子,李曼青也懶得啰嗦,揚了揚手就說:「手錶,以後好好讀書讓你爸媽給買一個,現在先出去吧,我要歇會兒。」

「那給我戴戴看成麽?」

李曼青頭疼,這個侄子,照二姑姐說的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若是不值錢的東西借他看一下也就罷了,這可是唐豐年三個月的血汗錢呢!她今早剛決定,以後再也不脫下去了,就當是讓他陪着肚子裏的孩子長大,以後她還能說這是爸爸的東西。

遂也輕笑着說:「不成的呀,這是大人的東西,你小孩子看了也沒用,快出去吧。」說完轉頭不再看他。

「小氣鬼喝涼水,不就是塊破表嗎?戴一下都捨不得,還不是我舅舅買的,你吃的穿的戴的沒一樣不是舅舅買的!」

李曼青愣住,他說的倒是事實,只是:送我那是你舅舅的事兒,你臭小子激動啥?話要出口,又忍住了,跟個十多歲的孩子鬥嘴她才不屑呢。

見她不說話,他也自覺無趣,四處鼓搗一圈見真沒啥好東西就出去了。

曼青早已經不是真正二十歲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了,這麼幾句話不痛不癢的沒當回事兒,再加起得早,剛懷孩子容易疲勞,床上躺着沒多大會兒就睡著了。

****

迷迷糊糊間,感覺左手癢得很,像有什麼小動物在碰她,她剛想動動手,哪知那手就被人捏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卡擦」一聲,手腕上一輕,她趕忙睜開眼,「啊」的驚叫一聲,就見杜峰拿了她的手錶怪笑一聲……跑了。

跑了?!

李曼青第一反應是趕緊去追,上輩子她也沒被搶過東西,只聽說一起做鐘點工的同事,在火車站被人搶了金項鏈,她又追上去給搶回來了。

電光火石間,她剛想起身追出去,突然間想到肚裏的孩子。對,孩子!孩子不能有事兒,於是又喘著粗氣坐回床上去。總之就在家裏,他爹媽也在,她就不信了,還拿不回來東西!

如果沒記錯,他今年已經十三歲了,可不是兩三歲不懂事的孩子,連偷帶搶,這是要上天了啊!

現在連她一個大人的東西都搶,以後自己的孩子出生了,又比他小那麼多歲,又沒爸爸護著,還不知得被他欺負成什麼樣呢!

看來不止要拿回手錶,還得治治這熊孩子!

「嗨,親家母不用說她,曼青好著呢,她年紀還小,一下子懷了孩子得反應反應,她跟你說了沒?」反倒替她說起好話來。

於是,親家母兩個就著「懷孕」的話題展開來,你一言我一語,說自己年輕時候怎麼了,懷了幾個怎麼了,生了幾個又怎麼了……就連唐豐年小時候尿床的事都說光了。

曼青一面笑,一面又覺著古怪,她婆婆現在再提起唐豐年也不哭了……看來這是個好的進展,時間果然能治癒一切傷痛。

她們也不用曼青上手,親家三個殺雞的殺雞,切肉的切肉,聽曼青說想吃點有味兒的,又去菜園裏扯了一把青椒來,專挑嫩黃的軟的摘,煎三個雞蛋炒了,也不辣嘴,吃了不容易上火。

曼青在院裏聞到香味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她現在的飯量快趕上公公了,兩菜一湯都不夠她一個人吃。實在餓得扛不住,去兩老買回的東西里,拿了一串青綠色的水晶葡萄洗乾淨,慢悠悠的吃起來。

可惜唐家沒電視,以前豐年說是下半年要買的,村裏好幾家都有電視了,不過都是黑白的,還沒有彩電……現在,她也掙不了錢,是沒法子沒電視了。

她上輩子也算個電視婦女了,各種結婚出軌離婚婆媳苦情……都是她的最愛。現在突然沒了這些肥皂劇的陪伴,還有點不適應。

不過沒多大會兒,廚房裏的菜就好了。滿滿一洋瓷大碗的烏雞,冒尖一碟子的臘肉,一大碗青椒炒雞蛋,一盆白菜燉豆腐,放幾瓣蒜清炒的洋瓜尖,還有婆婆自己做的豆瓣醬……菜碟子雖不多,但都裝得滿滿的,四個人吃足夠了。李曼青再沒時間感慨沒電視看的事了,所有菜都是她喜歡的。

三個老人其實也吃不下多少,都可著勁的勸她多吃,這個給她盛湯,那個給她夾肉,吃了兩碗還不夠,非得勸着她吃第三碗。

曼青摸摸小肚子,兩個小傢伙沒鼓起來,吃下去的湯湯水水卻鼓起來了,趕緊擺手不要了,再吃今晚就要睡不着了。

唐家也沒啥娛樂活動,洗刷了鍋碗瓢盆就無事可做了。

「媽,今天接電話怎麼說的?」

老太太剛說了「豐年」兩個字,唐德旺就咳了兩聲,大家也沒注意到,老太太頓了頓才說:「接通了,是豐年同學打來的,問問咱們好不好。」眉宇間卻隱隱有壓制不住的歡喜。

曼青瞭然,那定是唐豐年極好的朋友了。

遂問:「是哪個?我怎麼沒聽他說過。」其實她對他都不了解,更別說他的朋友了,這麼問不過是想引著老人多說話,說得多了情緒開朗就好了。

誰知老太太卻支支吾吾,看着老頭子欲言又止。

「哦,是這樣的,他……那個同學說是在深市,過段時間回來看看我們,你瞧你媽就高興得語無倫次了。」公公的解釋,曼青聽起來有點怪。

「那這同學怪好的,還從外省跑回來看你們。不知道他在深市做什麼,是打工還是有正式工作的?」劉蓮枝接過口去。

老太太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想了想,才說:「我們也不知道,好像是給人家蓋房子吧,還說讓咱們在家別省著,他回來了會給咱們錢……」似乎是覺著不合適,她又補充一句:「話是這麼說,但咱們哪能要他錢呢。」

劉蓮枝聽得雙眼圓睜:「果真?蓋房子的可都是包工頭呢!那可不得了嘞!是什麼同學怎麼就這麼好,我家志青咋就沒這樣的同學,就是曼青也沒有。」

兩個老人都害羞的笑起來。

「那聽媽的意思,下星期還要去接電話?」

「是呢,他說還有事兒要同咱們說,還是兩點半去……」似乎是怕兒媳婦不高興,老太太覷着她臉色說話。

曼青點點頭,既然接電話能讓老人家開懷,那她也不吝嗇這幾塊錢。畢竟錢沒了可以掙,人不好了卻是啥都沒意義了。

晚間躺床上,曼青就跟她媽說,讓他們兩老也去醫院裏檢查檢查,尤其她爸爸,怎麼老是不舒服,還是得去看看,不能省錢。說到最後,見她媽還在推,她只得說「大不了我給你們錢就是」,她媽才不情不願的應下來。

她以為閨女是從賠償金里拿錢孝敬他們,所以就半推半就應下了。

其實曼青說出來就愣了,賠償金在存摺里,得拿公公的身份證才能取到。雖然公婆明面上不會說啥,但,拿豐年的賠償金給他們檢查身體,道義上雖沒錯,卻有些……彆扭。

若是突發急病她肯定二話不說,但現在,一想到那錢是買命錢,活生生一個人就要被這筆錢掩埋過去……心內說不出的難過,那錢也沉重得令她不敢觸碰。

彷彿多花一分,唐豐年這個人就要褪色一點,花著花著,錢花沒了,他人也就如一縷青煙般消散了。

可她還捨不得讓他就這麼消失,她想讓他陪陪孩子,哪怕是多陪幾天,讓他們知道有爸爸這個人,曾在世間存活過……於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幸福。

況且,娘家還有個年輕力壯的哥哥在,她開不了這口。但孝敬爸媽又是必須的……

好在以前公婆對她好,每回上街都給她一二十塊錢,逢年過節壓歲錢也照着小姑子豐梅的來,再加豐年每次回來都會給她一些,每次二三十,攢下來也有兩三百了。

嗯,唐豐年真好。

他這些悄悄的補貼,也不知道是偷偷加了多少次班,冒着生命危險下了多少次井才攢下來的。

曼青又濕了眼眶,他怎麼就那麼傻?

所以,話到嘴邊,她又改了個說法:「我身上也沒什麼錢,賠償金肯定是要留着給兩個孩子的,以後養他們不知得多艱難……你們檢查身體的錢,多的我也拿不出,就拿三十塊給你們吧,讓哥哥再拿三十也就夠了。」前幾天公婆兩人都才花了四十多。

劉蓮枝忙道:「我還以為你拿那錢呢,那算了,你自個兒的錢留着買點補品吃吃就行,別給我了,我們也不去檢查了。」說着又摸黑爬起來,窸窸窣窣從褲兜里翻出幾張錢來。

小聲塞到閨女枕頭下:「喏,這是二十塊錢,多的我也沒有,你嫂子那脾氣你也知道,你哥哥被她管得嚴絲合縫,一分錢都落不到我手裏來,這還是我賣菜攢下來的。你拿着想吃啥零嘴買點兒。」

曼青雖知哥嫂不是這樣的人,但她媽……唉,就是這樣的脾氣。她心內又是暖,又是好笑,實在想不通怎麼就有這麼矛盾的人。

「我不要,你拿去檢查去,老年人的身體不能耽擱。」她堅決不肯收,硬塞回了她媽手裏。

第二天一大早的,才吃過早點,劉蓮枝就要回家了,曼青趕緊將說好要給她的三十塊錢悄悄塞給她,又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一定要去醫院檢查身體,只恨沒電話了,不然非得直接打給她哥,讓他「押」着他們去。

說到電話……自從接了電話,公婆狀態轉變之大,就像換了個人。

以前一說養豬,就說豐年沒了養給誰吃。現在餵豬打豬草比誰都積極,看着小豬仔圓滾滾的身子還會自言自語:多吃點,長快點,到時候好殺了吃肉。

嗯?說好的豐年沒了就沒人吃肉呢?

以前看着曼青肚皮就要感慨「可惜豐年看不見了」,現在卻是:以後要好好讀書,比你們爸爸還聰明,比他還能幹,多出去闖蕩……

嗯?說好的遺腹子可憐呢,怎麼再也不提這茬了?

就是吃飯,公婆也比以前胃口好多了。半個月就要宰一隻雞,不過他們也捨不得吃,都給曼青留着,每頓吃幾塊,四五天才吃完。

實在是古怪。

好像被擊垮的生活又戰.后重建了一樣。

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能夠讓他們突然煥發生機?李曼青不想去深究,只要他們好好的,心態調整過來她比誰都開心。

他們開心就好,她沒必要去刨根問底他們為什麼開心,雞蛋好吃就行,才沒必要曉得是哪只雞下的蛋呢!

當天送走親媽,吃過午飯,她剛進屋打算睡個午覺,就見枕頭下壓了五十塊錢。那三十塊整票是她拿給她媽的,另外二十是一堆紅紅綠綠起了毛邊的零錢,紅的是一塊,綠的是兩塊……全是她媽賣菜攢下來的。

唉,她媽啊,啥都好,就是這嘴巴大的毛病,怎麼就不能改改?曼青又幸福得流下淚來。

有了錢,外加公婆心情開朗,頓頓好吃好喝的給她補,才四個月,她的肚子就如吹了氣的氣球,一天一個樣的鼓起來。又因為是懷了雙胎,很有可能早產(雖還不至於),曼青哪兒也不敢去。

連娘家也不敢回,她爹媽那頭,最終還是沒去檢查,但都來看過她兩回了,每次提來的雞蛋就夠她吃一個月,還沒吃完呢,他們又提了一籮來。

她現在吃雞蛋已經吃得快吐了。

上輩子翻到新世紀后,對高考這件事,可謂是「全民皆兵」,全民皆重視了。現在除了家有考生的,其他人都不會關注,尤其是大平地這個村子,大家該種地的種地,該養豬的養豬。

曼青以為唐家人都知道,沒了豐年,豐梅就是所有人的希望,她的命運改變也能帶動着唐家人在村裏地位的提升,所以二老應該是更緊張的。

誰知道……他們聽豐梅說上不了重點大學,居然一點都不失望不說,還笑着安慰她「沒事兒,大不了補習一年」,還讓她別灰心。

重點是,他們一點兒也不失望!就像這次失誤只是一件小事,有比它更歡喜百倍的大事在等著一樣……曼青覺著這兩個月的公婆實在古怪。

不過——「重點大學上不了,省城大學應該沒問題。」豐梅抿著唇笑道。

曼青一喜:「果真?」省城大學也是大學啊,現在雖沒名氣,但自1998年開始會被建設成所謂的「某85」大學,而且是全省的唯一一所。

「那你報了啥專業?」這個問題兩老就沒想到了,他們壓根不知道什麼專業不專業的。

「我報了地礦,以後也跟着哥哥上礦去。」小姑娘又自豪又辛酸。

曼青心內一酸,這專業光聽名字就是要上山下井的,辛苦不說,還危險。這小姑娘真是……

「你這丫頭,怎麼跟你哥哥比,咋不跟你侄女比?」這說的是大姑姐家的芳菲。

芳菲學習成績非常好,比豐梅小四歲,卻是個小學霸,三年來就沒掉過縣一中的前三名,重點大學絕對是妥妥的了。上次大姑姐來的時候就說過了,想讓她學法律,他們從電視上看到了,當大律師可了不起。

曼青對這外甥女沒啥印象,只記得她是個學霸,後來考上了大學,但大姐夫跟着人學做生意虧了錢,家道中落,她到底還有沒有繼續念書她也不知道。只是後來遇到二姑姐那次,出於愧疚她打聽了一下大姑姐家的事,聽說這麼不幸,雖不是她造成的,想到他們兩口子對唐家的扶持,還是拿了兩千塊錢給唐豐菊,讓她轉交大姐。現在想來,那相當於她兩個月工資的錢,怕是也沒到大姐手裏。

但她知道,上輩子因為自己的狼心狗肺,唐家兩老病了,豐梅連高考都沒參加,輟學打工了。

她忍着淚咬緊牙關,這一世,她要她們都好好的,代替她將沒讀的書都讀完,讓她們被她連累了的本應該輝煌的人生回歸到正軌上來。

「豐梅不怕,別想家裏的事,你自己想讀啥就讀啥,學費嫂子會想辦法,爸媽也沒去過省城,你要考上了,咱們全家送你去報道,就當上省城玩耍了,怎麼樣?」

兩老也跟着說:「是啊,到時候咱們也去坐坐火車,聽說火車還有卧鋪呢,可以躺平了睡覺。」

曼青心道,他們還知道卧鋪?都沒出過門,也不知道是誰跟他們說的。

小姑娘被這麼一開解,也開心起來:「好啊,到時候九月份開學,小侄子能出生了嗎?」才問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補救道:「到時候他們剛好七個月,去不了也沒關係,等我國慶放假回來就能帶他們去啦!」

曼青被她一提醒,心頭也是抖了抖,准媽媽最怕的就是早產,哪怕是早一個星期都怕。眼見着肚子越來越大了,等過了六個月,她就再不敢隨意走動了。等到要生的時候,出村真的是個問題啊,萬一肚子痛起來她自個兒走不了路,家裏又沒個青壯年可以背她,公公也不方便……總不能就窩在家裏「閉門產娃」吧?

不行,大平地是待不了了,至少在她平安生產前,不能再待村裏,她不允許孩子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再說了,對大平地的村民,她實在沒什麼好感。雖說都是窮惹的禍,但豐年才沒,她們一個二個不說安慰一下,只削尖了腦袋打聽賠償金的事,莫名的心煩。

這樣的村民,離了也好,省得到時候又生出事來。

「爸媽,地里活計也做完了,要不咱們就去蓮花村待幾天唄?」先待「幾天」,等他們住習慣了就不會再念著大平地了。

「這……不好吧?那裏啥都沒有,柴米油鹽菜全得花錢買,咱們在家多的不說,菜想吃啥就去菜園子裏拔。」主要還是花錢的問題,也壓根就沒把那兒當作「家」。

「沒事兒,咱們可以把家裏的菜和米背去啊,臘肉也背幾條去,那裏現成的鍋灶都有,柴火的話爸閑不住可以去山上撿幾簍,也花不了幾個錢。」

曼青怕他們不同意,又說:「我肚子越來越大了,怕到時候去檢查不方便……要生了也麻煩……」

果然,一聽這個,想起以前的事來,兩老眼神一暗,都趕緊點頭答應。

只是——「那老婆子跟着去,我幫你們送米和菜,豐梅也去陪你嫂子,我留家裏照管豬雞。」公公主動提出來留守大本營。

曼青一聽也是這道理,家裏豬雞一日離不了人,請隔壁雲芬嫂子照管個三兩天是可以,但時間長了人家也有自個兒活計要做啊。現在自己也掙不了錢,不然可以大大方方說不養了,賣了了事。

說來說去,還是得趕緊生孩子,卸了貨好想法子掙錢啊!

她摸著肚子,心道:兩個小傢伙,媽媽為了你們可是錯失好幾個萬了,以後得好好聽話才成,不然……哼哼,不然能怎樣,打?她是捨不得打的,就只能多親他們幾口了。

唐老太太是個好外婆,說是要帶信去豐蓮和豐菊家問問,芳菲和小峰要不要去,反正也是暑假,不耽擱他們念書,正好去的話就一路走,到時候她回來幫老頭子幹活,也能多幾個人陪着曼青。

李曼青一聽「小峰」,腦仁就疼。

那熊孩子,她只想躲得遠遠的。

「媽,小峰就算了吧,怕二姐要讓他做事呢,男孩子力氣大,幫着家裏放放牛也頂半個勞力呢。」

老太太不以為然:「嗨,他能做啥活計?別讓你二姐閑着伺候他就成了。」這倒是實話,杜峰十三歲的人了,地沒下過幾次,即使去了也是禍害莊稼的,倒還不如有個地方遠遠的將他打發了好。

「但他男孩子調皮得很,我怕到時候咱們管不住他,那邊一開門就是大馬路牙子,車來車往的……萬一,也不好。」

唐豐梅也不喜歡那熊孩子,以前每次來唐家都要偷拿她的鋼筆,那可是哥哥買給她的。於是也跟嫂子統一戰.線:「媽你就別多事了,那熊孩子出了什麼好歹,他爺爺奶奶可惹不起。」撒潑耍賴他們招架不住。

老太太見閨女和兒媳都不贊成,也只得訕訕的歇下話頭。

眾人都以為這事就這麼說定了,曼青把自己能穿的衣服都收拾出來,準備整理了帶蓮花村去。豐梅以為是她要洗的,拿背簍背去壩塘里幫她全洗了,看着小姑娘搓得通紅的雙手,她也是哭笑不得……那是洗乾淨還沒上過身的衣服啊,她才一不注意就被她收走了。

有個極其勤快的小姑子,還真是幸福的苦惱啊!

老兩口也把裝米的柜子打開,用蛇皮口袋裝了滿滿兩大口袋,那是裝化肥的口袋,曼青看見上頭標了「50kg」的標誌……兩百斤大米,她們幾個娘子軍什麼時候才吃得完啊!

「爸媽,你們別裝這麼多米,這麼遠的山路背得怪辛苦的,也留一點在家給爸吃啊。」

「放心,給他留得多著呢!咱們不缺米,多拿點給你們,到時候吃膩了可以拿去榨米線……誒,對了,要吃米線那得有雞蛋,豐梅,上樓把雞蛋籃子提下來,給你們滿滿的裝兩籃,隨你們吃,到時候不夠了我再給你們送去啊。」

他們越是這樣,她心內越是痛恨,痛恨自己上輩子識人不清,狼心狗肺。同時伴隨着痛恨的,又是焦灼與責任感。從此以後,他們就是她李曼青的責任,她必須像個男人一樣,好好照顧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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