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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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昭的突至讓馨園多了一點生氣。

他本人靈敏地感受到,馨園的人似乎不大歡迎他,劉嫂看他的目光也不大對。但好在主人陸思齊溫文爾雅,顧言抒扯著他的運動服袖,小聲挨著他說:「我也是陸家的客人,客人再帶客人,他們肯定不大歡迎你,但是放心,只吃一頓飯我們就走。」

席昭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揚著一抹笑,對陸思齊頷首致意:「陸先生。」

近距離地打量這兩個男人,顧言抒竟然覺得,席昭本人和陸思齊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地方,高挺的鼻樑,粉薄的唇,尤其那雙微熠的桃花眼,不過這雙眼睛倒是和陸九襄更像一點,不同只在於他還是少不更事的年紀,沒有歲月沉澱的那份滄桑斑駁罷了。

陸思齊沒對席昭多做打量,顧言抒的記憶里,陸思齊從來不會做任何不禮貌的事。

「是小抒的男朋友吧,請。」

三個人走入馨園的主舍的客堂大廳,一律式樣古樸的傢具,裝飾精緻典雅,席昭多看了幾眼,尤其正對花園的里廊,掛著一個女人的素描畫。

這是顧言抒的姑姑所繪。

畫框里的女人是一個法籍華裔,身上有一半的歐洲血統,瞳孔深邃有光,波浪卷的長發宛如海藻,美得熱烈而野性。

席昭沒看多久,劉嫂給他沏了一壺普洱茶,席昭受寵若驚地接在手中。

「陸先生太客氣了。」席昭對陸思齊點了下頭,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紅,「我只是陪……小抒,參觀一下她以前住過的地方。」

顧言抒在馨園住過兩年,十三歲到十五歲。

從顧楓晴和陸思齊離異之後,她再也沒有理由賴在馨園不走。

顧言抒十二歲時父母雙亡,姑姑是個未婚女性,帶著她不容易。可惜顧言抒說什麼也不願離開至親,顧楓晴權衡之下,將她先帶到自己的公寓住著。

顧言抒第一次高考失利,直至十九歲才上大一。

陸思齊謙和有禮地回以淺笑。

視線落到了別處,宛如漆著一身金粉的男人,提著一條半尺長的瓣狀鮮魚緩步而入。

劉嫂搶上前將魚拿穩了,忍不住稱讚:「二少爺一向運氣不錯,這種桂魚不多見了。」她將魚拿了下去。

陸九襄眼底有薄薄的兩道青灰色的影,顧言抒以為他至少會上前與席昭客氣兩句。

然而沒有。

他對生人極難得有不那麼翩翩有禮的時刻。

陸九襄去洗手間凈了手,擦乾淨才優雅地走了出來。

席昭趕緊起身要去與他握手,「陸先生好。」

陸九襄彷彿才意識到客廳里有這麼一個人,神色卻很平常,甚至寡淡,「你好。」

似乎自己也意識到,和一個小輩說話顯得有些沒風度,陸九襄蹙起了眉宇,但他沒有絲毫與席昭握手的意思。

席昭有點尷尬,伸出去的手被塞入一隻蘋果,他愣愣地回頭,顧言抒目光柔軟地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吃蘋果。」

席昭沒有說話。

他們的旁側,陸教授目光不善,席昭不用看也感受得到。

陸九襄的確不悅。

顧言抒小時候就喜歡膩著他,陸九襄習慣了應酬,把應對顧言抒也只當做應酬來看待。他一直態度敷衍,她說什麼,他無可無不可。

在她搬出去之後,也和陸家保有一些聯繫和往來。陸九襄表面冷漠,不曾理會過。

直到終於察覺到顧言抒對他不一樣的心思。直到他和徐思盈在一起,顧言抒才知難而退。

從此,那個在她面前總是軟糯嬌憨的小姑娘,再也沒有他雖然敷衍卻真心喜歡的笑容。

陸九襄只要有一刻想到她會搖著別的男人的胳膊,只要想到她終將有自己心愛的別的男人……

他深呼吸之後,以為自己已經平復,指甲卻已陷進了肉里。

陸九襄將那片冬湖般清冷的眸拂了開去,耳畔卻傳來顧言抒對席昭的柔聲軟氣:「路上很冷吧,等下我給你買條圍巾?」

車裡明明有暖氣。

席昭的十指蜷在膝蓋上,他燦爛地一笑,「好啊。小抒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

顧言抒的年紀明明比他大。

陸九襄簡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他為自己的幼稚覺得無力。

整個客廳里都是小情侶在絮絮叨叨地說話,陸九襄沉默地抿著薄唇,坐到一旁安靜地看報。

「九襄,我這年閑散慣了,膝下也沒有一兒半女,陸氏還是交給你比較穩妥。」陸氏是家族企業,將來的皇者,必是他們之中一個的後代,陸思齊從和顧楓晴的婚姻結束之後,再也不曾想過找個共度餘生與他生兒育女的女人,所以這重擔只能放在陸九襄身上。

這些話讓陸九襄有點疲倦,他探指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眉心。

他的每一處細微的動作,顧言抒即使再刻意忽視,也一絲不差地落入了眼底。

心隱隱地疼起來。

陸氏是陸家的根基,這些年來陸思齊身體不好,一直由陸九襄一個人打理……罷了顧言抒,他的一切,早都與你無關。

手上一暖,她錯開眸。

席昭是她身側的一輪火熱的驕陽。永遠絢爛如夏花,熱烈奪目。這麼乾淨純粹的笑容,是她最留念最不舍的。

陸九襄視線晃得一痛,他垂下了清淡的眸光,端起了身前滾燙的茶水。

「我知道。」

聲音有點飄。

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未來,和他攜手共度之人還能有誰。

他已經三十,陸氏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劉嫂終於做好飯,在顧言抒回來之前,她親自掌勺的機會不多,大多數時候兩位陸先生吃飯沒有講究,尤其二少爺,他幾乎不動筷子,無論怎樣的珍饈,他也只是淺嘗輒止。

這一次似乎尤為沒有胃口。

飯桌上安靜如水。

吃完飯,陸思齊有話欲對席昭說,將他單獨叫了出去。

顧言抒也假意吃飽了,推開椅子一個人去花園裡散步。

馨園的布設與當年別無二致,碧色的籬牆,綴著幾朵零星的紫花,隔著一排枯萎的花架,可以看到陸九襄書房外的淡藍的牆,爬山虎謝盡了時光的綠澤,在風中懨懨。

她聽到身後壓抑的腳步聲。

一回頭之際,不經意碰倒了木架上的一隻花瓶。「砰——」一聲脆響,碎裂的瓷片在腳下迸散開,將陸九襄的腳步生生隔住。

顧言抒難以騰出時間去想陸九襄的突然出現,她瞪著眼盯著這個彩繪仕女圖的梅瓶,僵直了手訥訥道:「我賠給你。」

她記得,陸九襄最喜歡瓷器。

他一定很心疼。

陸九襄的手隨意地插在西裝褲的褲兜之中,看不出喜怒:「五百萬。」身前的小女子一愣,張皇地抬起眼,他的心忽然攪作一團,痛上了眉梢,「顧言抒,在這裡你不需要逞強。」

更不要見外,不要逃離。

顧言抒咬咬牙,「陸先生覺得五百萬我賠不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言抒踩著碎片走到他身前,只剩下一拳遠的距離就能與他貼面,陸九襄俯下眼,呼吸靜止之後已經狼狽大亂。

她仰起頭與他不避地對視,清澈得宛如澄溪的瞳孔,是他熟悉的倔強和刻薄。

倔強是公認的,刻薄只是對他。

「我一定會還給你。」顧言抒篤定,「連同陸家給我的那兩年優裕的生活,我一併都還給你。」

但凡可以用錢來丈量的,都可以還清。可是小抒,我欠你的情,你不要了嗎?

「顧言抒,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陸九襄無可奈何地嘆息,對顧言抒,他從來束手無策,他走上前將人半摟入懷裡,感受到她的掙扎,陸九襄的聲音完全放鬆放柔軟了下來,「顧言抒,你不愛他。」

她一愣,被戳穿之後毫無內疚和愧色,這麼不動不搖地任由他抱著,「何以見得?」

「忘記一個喜歡的人,三年太短。」陸九襄下的定義,從來不會出什麼差錯,對數字的精準把握,他一向自信,更何況——「我試過。」

顧言抒一怔,隨即才又慢慢地想起來,他說的是徐思盈。

那個和她有著相似的眉眼,卻始終溫婉如畫的女人。

她終於開始掙扎了。

陸九襄沒有放手,一片兵荒馬亂間,她聽到他俯下身來近在咫尺的低語,「小抒,忘記你這件事,我想也不敢想。」

什麼?

顧言抒坦然地在他懷裡張開了唇,推拒的動作僵住,發梢被男人捲入指尖,他灼熱的氣息花灑似的落到頸邊,「告訴我,你和他,是假的。」

顧言抒無聲地又合上了唇。

昨天以前,的確是假的。但是此刻,她是別人的女朋友了。

「陸先生,我沒有必要騙你。」

他輕輕一顫,瞬間的脆弱讓顧言抒惶惑而心疼,可她終究硬著心腸將他推開,「徐小姐是國際名模不假,但只要心誠,還是能追得回來的。」

她再不做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尤其是在他的身下。

聽他一聲聲的「思盈」,那麼絕望。

終有一日,她會將她碎裂的尊嚴都補全回來,終有一日,她會徹底告別往事。

我曾經希望今後的每一段時光都有你的參與,但今時今日的我,卻痛苦不能與你劃清界限。你始終不肯走。陸九襄,我心裡的你,為什麼這麼霸道而殘忍?

他知道,徐思盈是她的心結。

「我……」

只是簡單的遲疑,他無比懊惱自己說不出。

顧言抒冷靜地回答他:「我和席昭,不是假的。」

他心中激顫起來,不能置信地盯著她,希望從那雙坦誠澄澈的水眸中看出一絲虛偽。可是沒有。一點都沒有。

她真的和那個男生在一起了。

「哈哈。」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笑得出來的,他看著她雪白的鼻尖,那雙薄情的唇,後退了半步,「顧言抒,我輸給你了。」

她從不言輸,他又怎麼可能會贏?

「陸先生,」顧言抒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已經說清楚了,這次之後,就再也不會發生昨晚那種事了對嗎?」

聽得出她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印象極差。

陸九襄臉色一片慘然地白,他扶住花架喘息,沉靜的背影看起來竟然有幾分頹靡。

「不會了,顧言抒。」那是他的承諾。

商界之人幾乎都知道,陸九襄最重承諾,一言九鼎。而顧言抒很小的時候也早就了解到了這一點,並且多年以來深信不疑。

她知道自己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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