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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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和記憶里之中那個清潤和雅的男人並無差別,只是兩鬢多了幾許滄桑。

顧言抒舉足無措地站在樓梯下,心裏很是難堪。

「小抒回來了。」陸思齊欣慰地笑,眉目舒展着,走下台階迎上前,「你的房間還沒變。這次過年,要不然就多住幾天?」

大約是姑父語氣之中的低落,讓顧言抒有一瞬間的怔忡。她點頭答應,「好。」

劉嫂和陸思齊都覺得驚喜交集。

顧言抒的行李被人提上二樓之後,劉嫂去為她準備午餐接風洗塵。

推開熟悉的房門,裏邊的陳設還是四年前的光景,粉蜜的床,擺在方桌上的梅瓶里斜插著幾支秀俏墜花的鈴蘭,色澤古樸的窗帘之後,還是能望見不遠處的池塘清溪,淡淡扶疏的柳樹。眼前有無聲的光掠過,模糊之間,彷彿那個憑溪垂釣的男人從未遠去。

他還是那麼沉穩、不急不躁地手持釣竿,剪影那麼靜謐、溫雅。

顧言抒沉默了一瞬間,轉頭從行李箱裏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時近晌午,劉嫂在外邊喚她用餐。顧言抒答應了一聲,隨意給自己扎了個馬尾,踩着懶漢鞋下樓吃飯。

陸家家教嚴格,但對顧言抒從來沒什麼規矩。

大約是客氣吧,她總歸不是陸家的人。

餐桌上只有陸思齊和顧言抒兩個人。

「小抒,最近在學校里還好嗎?」

陸思齊並未動筷,顧言抒也不敢動。聽到這聲問話,她交疊緊扣的手一點點鬆開,甚至有點冷漠地斂目道:「一直都是一個樣,不分以前和最近,還算不錯。」

陸九襄影響不了她。這是她的回答。

有幾分無奈,陸思齊終究長嘆一聲,「那就好。」

顧言抒動了動唇,沒有再接話。吃飯的時間,恢復陸家一貫式的沉默。

飯後劉嫂來收碗碟,陸思齊見顧言抒有幾分懨懨,心中微末一緊。

他又問:「小抒,你姑姑,最近還好嗎?」

顧言抒在心裏無聲的勾起冷笑。她的姑姑在陸思齊眼底,不過是別人的一個替身罷了,正如她自己,也是徐思盈的替身。說起來他們兄弟兩人真可笑,求而不得,只會傷害另一個人。

她姑姑和她,何其悲哀而不幸。

顧言抒看了眼手腕上的時間,並沒有回答陸思齊的問題,她推開身後的檀木座椅起身,「姑父,我要複習了。」

顧言抒緩慢清楚的上樓聲,在寂靜如死的屋內回蕩。

仍坐在原位的陸思齊,垂下那道悠遠的目光默然嘆息。本以為小抒回來了,這座壓抑的馨園就會溫情一些,可惜時已非昨。

顧言抒的倔強和孤傲,讓她豎起了一身的刺,旁人靠近不得。

尤其是陸九襄。

顧言抒的複習時間持續了一個鐘頭,她起身去外面的茶水間接水,回來時,握著滾熱的玻璃杯,隔着那雙不算薄的手套一直熨入血脈之中。

比鄰的是陸九襄的房間。黯紅色的木質門,半闔半掩著,屋裏仿似毫無人聲。

顧言抒不知怎麼便走上了前,伸手在他的門外敲了三下。

因為猜到他不在,顧言抒顯得尤為有恃無恐。她腳步輕盈地走入房間。

嚴謹工整的一大排紅檀木書架,光滑可鑒的桌椅,這是他的書房。除卻那一摞書之外,都是顧言抒看不懂的東西,顧言抒學習的專業,也和他從事的事業毫無關聯。

桌上凌亂的書,被窗戶縫隙里滲入的輕風吹翻了紙頁。

扉頁從顧言抒的指尖劃過,緋紅的簽字筆還提着陸九襄的名字,稚嫩的筆記,是她當年偷看他時寫下的。

「小叔叔,送給你。」

到馨園之後陸九襄過的第一個生日,她抱着一本《瓦爾登湖》,小心翼翼地遞到他的身前。

那時的陽光比今天的要暖,風也要暢,橙紅的夕陽繪染開一派秋空萬里的圖卷。

陸九襄待她,和對劉嫂她們,甚至他的司機都沒什麼兩樣。乃至更客氣,更冷淡些,幾乎連敷衍都吝嗇。

那時的顧言抒能夠意會,卻從未在意。她只是單純地想對身邊的每一個人好,想對姑姑姑父好,對陸九襄好,她心裏如此恐懼會被再一次放棄。

而那些恬靜的時光,總是一掬手便無措地溜走。

她聽到身後的跫音,略微漫開一絲驚詫,下拉着唇角回過身,那個承諾了不會出現在此的男人,正披着一件舊式款樣的風衣,見到她的一刻,眼眸一點點變得清澈而喜悅。

「小抒!」

他是那麼的高興。

顧言抒不懂為何陸九襄一定要自己回來。指尖將那本《瓦爾登湖》的書頁摁下,目光微有些冷漠,沒有半點闖入別人房間的羞愧。

既已經名不正地登堂了,那也無懼言不順地入室。

「陸先生?」顧言抒蹙眉,「你不是……」對他的言而無信,顧言抒生氣了。聽得出來。

陸九襄方才還存留的淺淺的笑容一瞬間凝結成冰,他「哦」了聲,「我回來拿一份文件。」顧言抒的眉已經沒有鬆弛,他自失地微微闔起眼帘,「最後一件。」

疲倦和身體糟糕的現狀,讓陸九襄不敢在顧言抒面前久留,將文件夾放入公文包,他見顧言抒仍沒有走,心底竟有點小小的愉悅。

這些異樣,他心知肚明。陸九襄,你已經低下到這種程度了,為什麼不敢說?

陸九襄終究只來得及多看了眼顧言抒,便緊守承諾而去,玄黑色的車影消失在道路朱槿花枝的轉角處,沒入淺淡的樹影之間,晴日下煙光一片斑斕。

車沒來得及開回陸氏大樓,陸九襄接到一個陌生的微博私信。

頭像是那個讓他沒有好感的女生。

「陸講師哦,我有重大機密向你彙報!」

這一行字元的後面,是一顆滿充雞血的心。

陸九襄的車泊在停車場,坐在車裏簡略地回復:「什麼?」

很生硬的表述方式,沒有顏文字,表示表情,在徐馳心中很符合陸九襄頗高冷的人設。

泊車之後的陸九襄,因為趕着下午三點的會議,腳步不自覺地放快了。

徐馳的回復也很快激得他的手機酥酥地震動了幾下,陸九襄拉開那道藍色宛如熒光幕的界面——

「顧言抒沒有談戀愛,那個是他學弟,鬧着玩的。」

陸九襄的步伐生硬地在此刻停頓了,他凝著眸在那條消息上逡巡了許久。

沒有留意到徐馳怎麼會知道他和顧言抒之間的不同,陸九襄幾乎是本能地漾開了唇角。內心裏那片繁雜蕪叢,漫過一波柔軟的春水。他淡淡地笑開了。

人與人的之間的喜厭,好感與惡感,往往只憑一個瞬間,一個動作,或者一句話。

當然,陸先生對那個女孩子現在好感來了。

顧言抒沒有男朋友,她不曾喜歡過別人。揣著這樣的心理暗示,陸九襄在整個會議過程之中,一改往日的嚴謹和陰鬱,讓底下戰戰兢兢了幾天的高層們齊齊吐了一口濁氣。

雖然陸總一般不會將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上來。但是一旦他心情不大好,就絕對不會再在任何公共場所里強顏歡笑,嚴肅冷漠得讓人畏怯。

散會之後到了晚餐時間。

陸九襄站在二十六層高樓之上,俯瞰著身下整片夕陽之下的城市,逆着光的背影修長如簡筆畫。身後的助理隱約覺得,以前總裁也是一個人,但今天看起來,似乎有細微的不同,終於不那麼寂寞了。

考試時間悄然而至。

顧言抒本想打出租過去學校,但她姑父不讓,硬要派車接送。顧言抒無奈之下選擇從權,坐上了陸氏高端華麗的黑色卡宴。

這輛車,稍微懂行的也知道需要幾百萬。顧言抒一路有些惴惴,害怕熟人看到車上的人是自己。

試題不算難,當學神學霸們盡數考完之後,他們彷彿是在互相攀比、暗中較勁,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提前交卷。而顧言抒則和剩下的小眾們支撐到了最後一秒鐘。

門外有小聲的竊語:「試卷真簡單,發的提綱上都有,幸虧我背完了。」

其中還有慕可欣那稍顯大的嗓門,「對啊,一點都拉不開距離!」

其結果就是,監考老師衝出門將這群聒噪的學生們攆走了。

儘管早就做完了試題,顧言抒也沒有起身離開的任何想法。她本來就不夠優異,每回覺得試卷已經很簡單,但成績公佈之時又總是差強人意,舍友們的分數總是高得離譜,而她永遠只是七八十上下浮動,始終無法突破瓶頸。

最終交卷之後,顧言抒沉默地背着包離開了教室。

過早交卷的三個姑娘,知道顧言抒這個堅持到最後一秒的習慣,沒有等她先去吃飯了,顧言抒一個人慢悠悠地踱到食堂。

「陸先生,你在看誰?」

二樓的一個女輔導員挨了過來,陸九襄扶著樓梯的圍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始終凝滯在某處,清色的湖盪著一片柔軟的漣漪。

女輔導員從未見過清冷的陸九襄露出這種神色,故而有幾分奇怪。

這位新來的女輔導員更奇怪的卻是,這位陸氏的總裁幾乎每個月都會來這麼一兩次,更多時間是一個人在這個僻靜的角落,偶爾點一支煙,或者靜靜地出神。

不過他雖然是社會人士,但和清大的不少教授都有點往來倒是真的。

陸九襄薄唇淡淡揚起,「一道風景。」

女輔導員從這裏往下看,只能留意到一座毫無新意的食堂建築,一片冬風裏的枯枝斷椏,流風瑟瑟地吹出冷意,她縮了縮身體,告了個辭便躲入了辦公室中。

只餘下他仍唇角帶笑地留在原地。

別人都看不明白他眼中的「風景」。

那是他心中永遠燦爛的繁花,永不凋謝的綺麗,永遠最觸及魂靈深處的纖細的身影。

小抒,我已經這樣看了你,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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