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番外·婚宴(下)

129.番外·婚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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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原先沒有蓮,蒼帝歸北時硬是挖出了一條堪比南禪的蓮池。十八條清溪自山間潺緩匯入,池繞群山,菡萏終年不敗。池裏邊不許放別的物,只能放錦鯉。所以賓客雲集時,只見青蓮碧葉銜紅鯉,知趣的都不會伸手去碰。

東君就是不知趣的。

他掐了荷葉撐頭頂,揮着扇說:「帝君瘋魔了吧?原本幾里的路,他非得讓人坐舟繞幾十里。這麼熱的天,那些個水裏出來的兄弟真是遭罪。」

醉山僧正襟危坐,打磨著新砍的木棍,吹了屑,說:「來的人多,山裏也擠不下,擴了地方才勉強讓人都坐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他搞這麼大。」東君扯着衣襟,「難道少叫幾個人,天下就不知道他跟臨松君成親了?」

「你就不懂。」吠羅支著腿,說,「臨松君那等樣貌,換做是我,我也情願做得更大些,讓全天下的人都來了最好。」

「呦。」東君微微傾身,說,「那你大手筆啊閻王爺。」

吠羅一仰頭,正見着東君傾著荷葉把他也給罩進去了。他一見東君這張臉,就心亂如麻,憶起了傷心欲絕的前塵。可偏偏太好看了,一時間也移不開眼,只能硬著舌頭說:「美人就要如此,我捨得的。」

「那你估量估量。」東君摩挲著自己的頰面,「要娶我,得要多大的排面?」

吠羅登時往後挪了挪,有些手忙腳亂,震驚道:「你、你要嫁與我嗎?!」

東君當即大笑,拍著醉山僧,說:「這耗子是不是很有意思?心大膽也大。」

吠羅尾巴都要嚇出來了,伶鼬羞憤地喊:「我不知道!你且問別人去吧!」

醉山僧掂量著棍,看着他倆人,嘆了一氣,對東君說:「你還要在外邊浪蕩多久?九天崩境,總要出個人來統理大局。頤寧與暉桉修為不夠,許多事情還等着你。」

東君撥了幾下水,仰身罩着荷葉,愜意地哼著曲兒,對醉山僧的話充耳不聞。醉山僧也無法,知他不情願,故而不再多提。

舟從四面八方而來,最終薈萃於萬里台。枱面鋪青玉,八角垂明珠。明珠含着霜雪,為遠道而來的賓客們一掃暑氣,使得喜宴間涼快舒爽。

各種小妖精怪穿梭席間,番薯也帶着小蘿蔔頭們繞着喜言討糖吃。樹神入不了台,蒼霽便讓人在池面上替它做了獨席,陪它同坐的人正是顧深。

吠羅登岸時替他打簾的人正是千鈺,千鈺見着吠羅,並不慌張,而是回首一眼,與身後的左清晝相視而笑。

吠羅更加不是滋味,他咬着草根,閃身讓這倆人過去了。

左清晝腿腳不便,千鈺撐着他,兩個人相依為命,緩慢而行。

吠羅一看見千鈺的斷尾,便會覺得心疼。他不禁一陣長吁短嘆,對東君說:「難纏難纏,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淺,卻又教人生死相許。我憐惜天下美人,可我將黃泉珍寶捧奉於他面前,他卻視若糞土,偏只把那情字系在心田。我時常不懂得人,更不懂得情。那到底有什麼好?值得這樣前仆後繼地去赴身嘗味。」

「你若是懂了。」東君摺扇顛酒罈,抄起來爽快地一飲而盡,隨後轉頭看着吠羅,面上又盪了笑,「就該掉頭髮啦!情字難纏,懂了就該愁了。來來來,今日好酒好菜應有盡有,想那些沒幹系的事情做什麼?讓自個痛快才是天下頭等要事。」

另一頭浮梨與華裳已經掀了簾,凈霖微俯身跨了出來。阿乙本跨坐在椅上挑着糖吃,餘光見凈霖出來了,便抬了眼。他這一抬眼,口中的糖就卡住了。他趕緊捂著脖頸,咳也不敢咳。

凈霖聽不見周遭的聲音,便自個整理了袖。他對着銅鏡照了須臾,與浮梨說:「不曾著過這樣的衣袍,看着很難看嗎?」

浮梨聞聲淚花直涌,她拭著淚又氣又急地說:「從前是身不由己,九哥往後想穿什麼就是什麼。你望着這鏡中人,何時才能明白自已是個什麼樣兒!」

凈霖看着她,說:「近來都是要做群妖姑姑的人了,反而愛掉淚了。」

浮梨踮腳給凈霖把冠扶穩,說:「今日便是哭的日子,就容我多哭幾回。過了今日,我們九哥便是帝君的夫,從此行走世間再不孤單。我高興,忍不住。」

凈霖靜靜地望着她,過了少頃,緩聲說:「我也高興。」

「好日子,高興便對了。」華裳合著掌,「快給君上著外袍,時辰就要到了。阿乙,去凈個手,你獃著什麼意思?快去!馬上化了形,你要銜著紅綢飛在君上前頭,萬不可出半點差錯。」

阿乙才咽下糖,魂不守舍地搓著臉,忽然跳起來圍着凈霖轉了幾轉,正色地說:「我興許明白些大哥定要與你成婚的原因了。九哥,我服!」

浮梨揪了阿乙,說道:「你且重複一遍自己要做什麼。」

阿乙滿不在乎地說:「我要銜紅綢鋪路,從這天間架起道無梁之橋,引著大哥來。大哥那頭前行的是宗音嘛!我們碰了頭,大哥與九哥便碰了頭,後邊的事就跟我沒關係了。」

「你定要專心致志。」浮梨再三囑咐。

華裳給凈霖披上了外袍,寬袖綴著金滾邊,本是大俗色,卻又被那露出的手指抹掉了艷俗之感。

華裳見慣了好顏色,為凈霖理袍時卻也忍不住地嘆了幾嘆,垂眸失笑道:「君上待會兒可定要牽緊帝君。」

凈霖若有所感,又看向銅鏡。

那千年老龜顫着手捧起冠,又打着顫挪向蒼霽。蒼霽太高了,索性半俯了身,由著老龜給他戴冠。

老龜邊插好簪,邊說:「帝君啊……」

蒼霽應了聲,半晌沒聽着后音。

宗音都打瞌睡了,恍惚醒過來見老龜哆哆嗦嗦地撫著蒼霽的發頂。這老頭已經瞎了眼,是看不見光的,卻是天地間最知歲長的妖怪。

老龜撫著蒼霽的發頂,眯眼露了個笑,沒牙的唇動了動,說:「老朽初見帝君時……帝君還是條小龍,如今也要成親了。」

蒼霽笑一聲,抬眸說:「您在泥里一睡就是幾千年,還記着我?」

「記着,記着。」老龜慢吞吞地說,「帝君要與人白頭偕老。這般日子長了,還有人陪,便不會苦了。」

蒼霽說:「我是苦盡甘來,滋味了。」

老龜笑了笑,輕聲說:「老朽欲為帝君引這路,卻到底力不從心。帝君且去,後邊自有人照料著。」

蒼霽直起身,宗音便取了掛好的外袍。蒼霽穿着袍,略仰著頭打量境中的自己,穿戴得當后對宗音說:「你是成過婚的人,當日是個什麼滋味?」

宗音說:「見着她,便停不下腳。」

蒼霽說:「今日我這般俊朗無匹,他若見着我,必也是那般心情。待會兒他若直徑走了過來,你便讓開就是了,不要攔着他。」

宗音看着時辰差不多了,便道:「我記着了。」

他們一行人出了殿,天間祥雲已被盪出條路,露著萬里晴空。那賓客自此殿之下一直沿着蓮池漫到了凈霖那頭,宗音話不多說,在群聲驚呼中化身變作海蛟。

蛟龍騰雲而起,那頭緊跟着傳來鳳啼。阿乙旋身馭風,只見天間雙色交替,凌天紅綢剎那鋪出數里長道。

蒼霽深吁一氣,跨步其上。他於風間忐忑而望,見阿乙鳳尾瀲灧劃過,露出後邊的紅袍。

他們分明相隔數里,蒼霽卻覺得胸口轟然而響,他清晰地見着那風中抬首望來的人是個什麼模樣。

凈霖這一生盡著青白色,如今披了絳紅,蒼霽便再也記不得天地間別的顏色。他甚至有些邁不開腳,那股麻意躥上頭,澆得他口乾舌燥。

偏偏凈霖撥風而迎,一見到蒼霽,便要笑。他一笑,雙眸間便波光細碎,只將滿心歡喜都擱在了這樣的一雙眼裏,心無旁騖地望着蒼霽,叫蒼霽手腳發軟,卻又無法遏制地升騰起洶湧的憐愛來。

我的傻祖宗。

蒼霽喉間滑動,艱難地想。

怎可這般要我的命。

「哎呀!」華裳提裙驚聲,「快攔住帝君!這路還沒走完呢!」

眾目睽睽之下,蒼霽已然忘了什麼規矩。他甚至不等宗音與阿乙碰頭,已經凌躍而出,直奔他的心肝兒去。

宗音一急,心道人家沒過來,怎麼你自己先忍不住了!他欲縱身相攔,可巧阿乙在空中打旋,要玩個花子,正絆得宗音險些墜下去。

華裳一看天上亂作一團,便化出原形,甩尾欲阻。凈霖後邊還跟着殊冉,殊冉如臨大敵,趕忙也現了原身,佛獸一蹦百尺高,慌忙喊:「帝君!帝君且留步!到了連理台才能牽人啊!」

阿乙玩出了空缺,那紅綢路倏地下沉。凈霖眼見也要跟着沉,浮梨哪還管三七二十一,變作五彩鳥就要去接。

可天間空隙就這麼大,驟然間湧入的都是身形巨大的獸,一時間撞在一起,擠得紅綢亂纏。

底下的東君放聲大笑,合掌說:「這才有點意思!」

旁邊的吠羅喝了酒,又哭成了淚人,伏案捶著桌,只喊道:「我的老天,臨松君這般好看!怎麼就成婚了呢!」

凈霖誰也不看,他身欲沉時但見手腕上的紅線再現而出。蒼霽敏捷地穿過層層阻礙,從上撲下,猛地握了他,跟着將人一拋而起,滿是滿載地抱進懷裏。

「你要我的命!」蒼霽喘了息,抱着人使勁轉一圈,肆笑,「我來給你了!」

凈霖繞着紅線夾住蒼霽的臉頰,垂眸說:「怎麼給我啊。」

蒼霽說:「叫我看着你。」

凈霖稍稍壓低了聲音,帶着一點得意,說:「我覺著挺好看的。」

「傻小子。」蒼霽說罷又狠狠地磕著凈霖的額,又恨又愛地說,「不叫別人看!」

凈霖說:「你不是說要走完章程嗎?」

蒼霽當即帶着人就撤,說:「我今日便是章程!」

蒼霽扛了人就跑,身縱千里不過眨眼,卻聽着凈霖說。

「你今日也很好看。」凈霖俯首,小聲說,「歸了家,我也是要親你的。」

蒼霽一腳踩了水,回頭捏了凈霖的下巴,只道:「那等什麼歸家,趕緊救我一命。」

凈霖揪着他的肩,湊首吻了吻。

蒼霽說:「還是要死啊。」

凈霖便使勁地吻了吻,卻見蒼霽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禁說:「……嗯?」

「以後日日都要親我。」蒼霽飛快地說,「早晚皆要親,不能比此刻的輕,要都比此刻的重。不能只碰一碰我,要伸舌要含津。你做的做不到?」

凈霖立即說:「我不……」

「你不要。」蒼霽忽地露了笑,「便只能交給我,我在行。」

說罷撈了人就跑。

「我們去哪兒?」凈霖又被扛了起來,垂著袖問。

「家去。」蒼霽說,「我接心肝兒歸家!」

水面漣漪陣陣,人已經不見蹤影。那池間錦鯉倏地蹦跳而出,水珠飛濺,惹得青蓮也搖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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