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化龍

122.化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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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奔涌而下,氣勢洶洶沖捲雲浪,猶如銜天瀑布直灌向東海。半邊天已經被染成紅湯,無數邪魔相爭撲下,東海登時被攪成萬頃渾濁。

雲生現為三界共主,中渡如果再遭血海傾覆,便是他的德行不配,來日必將遭受口誅筆伐。他疑心是黎嶸從中作梗,想要趁亂謀位,故而當即喝令四方:「殺戈君欲謀不軌,卸下他的破猙槍,拿住他!」

黎嶸沉聲說:「大敵當前,君上切勿自亂陣腳。」

「血海由你鎮守,如今無故奔涌,不是你擅自做的手腳,難道還能是別人。」雲生心中一橫,不欲再留下黎嶸,不論到底是不是,今日都要先將他拿下!

黎嶸說:「血海奔中渡,大魔必將出。雲間三千甲盡在我手中,如此緊要的時候,你卻要執意與我再起紛爭!」

「你放血海入中渡,芸芸眾生將遭此劫難,你卻又在此時與我談紛爭,欲意為自己開脫。」雲生腳下陰陽分裂成黑白雙鏡,他說,「黎嶸,你心當誅!」

九天台四方霎時掀起黑白水浪,形成包天之勢。黎嶸眼見血海已融入東海之中,便料得蒼霽意在吞魔。

黎嶸不由地抬腳一震,翻出破猙槍,說:「一千四百年前誅殺他何等艱難,待他再次化龍,誰還能攔得住他!雲生,休要聽憑挑撥。」

「你既然一心解釋,又何必拿出破猙槍。」凈霖淡聲說道。

黎嶸一滯,雲生殺機已顯。他握緊槍,深知今日難逃一戰。兩人猛地暴擊於九天台,雲生雙鏡交錯間數位「黎嶸」破鏡而出,黎嶸當即陷入群戰。然而畫皮難畫骨,雲生不曾想黎嶸竟如此難纏。破猙槍擊破隔界,雲生竟險些崩境。

「五百年裡你沉眠血海之上。」雲生掩去血跡,「不想修為卻突飛猛進。」

黎嶸槍愈急,雲生便愈緩。他招架不住之時便一腳踹出金籠,將凈霖橫擋在兩人漩渦要害。

「但你神思下界,哪裡有時間修鍊!」雲生明冠被勁風吹開,他眸中狐疑,忽然心下一動,厲聲說,「你貪吞了父親!」

破猙槍轟然砸在金籠上,欄杆倏地下凹。黎嶸死死地盯住雲生,驟然提聲:「你欲放縱罪君凈霖,又欲構陷我放出血海。如今我兼追魂獄統將一職,拿你是本分所在!」

雲生頓時色變,說:「我為君父,誰敢?!孽障不除,天理不容!殺了殺戈君,我重重有賞!」

九天台已隨聲崩塌,見那無盡長階轟地下陷。血霧已成鋪天之勢,聞聲趕來的群神竟一時兩廂為難,卻看東海已然沸騰成爐上之水。

黎嶸槍划半圈,一把扯掉腰側名牌,飛擲向下,聲如洪鐘:「殺了蒼龍!」

蒼霽化龍必成禍患。

九天君生時尚且拿不住這條龍,如今待他蓄勢而歸,便再難撼動,況且那一槍之仇不共戴天。黎嶸在萬般艱難的情形之下也要讓凈霖活著,是因為唯獨凈霖能殺君父。如今君父已死,不論是凈霖還是蒼霽,留下都是禍患!

雲間三千甲收牌得令,當即如白潮湧出,流進了神將之間。片刻后殺聲震天,醉山僧降魔杖已斷,腹背受敵時竟已有些疲憊之態。殊冉無水便縮,佛獸不肯濫殺無辜,便只能推出華裳號令群妖。

阿乙氣結,反問道:「要你何用!」

殊冉心有餘悸地摸著肚子,說:「無用也行,左右我是給君上充作嫁妝的。有了這一層干係,帝君必不會怪罪於我。」

阿乙頓時兩拳打出,說:「男子漢大丈夫!你也忒沒出息了!」

雲生不敵,卻自有法子。他躲閃黎嶸的破猙槍時,屢次以金籠做格擋。黎嶸次次重力劈下,那欄杆已被擊得凹凸不平,終於「砰」地斷開,梵文一瞬消失。

雲生揮袖,說:「咽泉一出,鬼神皆服!凈霖,殺他方能平你滔天之怒。此後你我兩分三界,臨松君當為天地尊者!」

黎嶸槍法凜冽,豈料籠中破口猛地抬出一臂,赤手扛槍,接著狂風乍起,凈霖凌身而出。咽泉劍覆銹而現,凈霖翻劍入掌,猛地旋身盪開浩然劍氣。

破猙槍再次嗡鳴,若有若無的銅鈴聲包裹四周。

黎嶸滑掌穩住破猙槍,持力擊來。勁風扑打,凈霖劍走龍勢。兩方皆帶動天雲翻卷,將九天台震得飛石亂濺。黎嶸喉間一涼,他立即退身,堪堪躲過,再一摸喉,血已經冒了出來。

凈霖卻並不追趕,而是飛身凌下。天青色頓時墜落,猶如疾雨驟去,眨眼間穿越層層阻隔,直面東海。咽泉劍赫然下擲,定於沸騰的水面之上。下一瞬劍身環盪開蕭殺銳氣,將所有人清掃出去。

凈霖落在水面,漣漪暈開在他踏過的地方。他拔出咽泉劍,垂首與水下遊動的龐然之物凝眸對視。

蒼霽還沒有化龍,他受著邪魔啃咬,靈海被黑霧血色一齊瀰漫。碩大的魚身已頂出了角,在撕咬聲中,凈霖渺小的好似站在他的眼睛里。

我有一條龍。

凈霖無端地想,甚至有一點細小的酸澀,那沒擦凈血跡的長指隔著水面輕輕點在這怪物的眼中。

他們好似從未分開過。

黎嶸槍擲而來,強風突襲凈霖。那被震開的雲間三千甲再次躍撲而起,凈霖卻在四方包圍之間,對水下之物緩慢地露出笑來。

這一笑使得天翻地覆皆成虛幻,那千百年的苦楚全部煙消雲散。有情人的對望本該如此,彷彿天崩地裂也無所顧忌,這千言萬語盡藏於眸中,普天之下,除了對方,別的人都不明白。

咽泉劍陡然反起,與破猙槍「鏘」聲擊中。凈霖發被風盪起,他一步不退,擊得黎嶸再凌半空,無法落水,跟著一手畫符,青芒爆漲,霎時間逼退包圍。

黎嶸身往下沉,卻見凈霖已然躍起。他們倆人目光交錯間彷彿前塵盡過,殊途異路終有一場生死訣別,兄弟兩字已成刀劍交鋒下的亡魂。

凈霖腳下漣漪陡然震開,咽泉劍化出萬丈巨影,勢如破竹一般驚起萬頃濤浪,夾雜著勁風狂襲向黎嶸。黎嶸槍挾雷霆,紅芒似如銳箭飛疾,在眨眼間已與凈霖撞在一起。

風如刀割,瘋狂地劃在兩個人的手背與頰面。方圓五里之內,無人能停。擊打聲嘈疾迸濺,兵刃摩擦著再碰撞,曾經同出一脈的一切全部在這一刻成為較量。

水面「砰砰砰」連續迸濺,凈霖已欺身在上,隔劍飛掠一腳。黎嶸受力猛墜向海面,豈料凈霖已然閃身而至,破猙槍「叮」地一聲定在咽泉劍身,黎嶸借力再躍而起。

群僧寂靜而觀,眾人皆望著這驚天動地的兄弟之戰。不知從何處盪來了鐘聲,餘音裊裊,鳴徹天地。

蒼霽只差一步,魚身已瞬化出爪。他於水下嘶聲吞食,甩起的尾激蕩起數丈海浪。

局勢一度陷入膠著,阿乙突然站起身,他仰頭一看,見雲間隱約騰飛著什麼東西。

「那是……」

阿乙倏地躍身追上,他騰身化成五彩鳥,迎著那墨跡染成的鷹而去。巨鷹墨跡未乾,呼扇間仍然滴著墨。它口銜襁褓,裡邊裹著的正是山月的孩子。

阿乙於半空變回人身,接住孩子,他一看,不禁回首喜道:「阿姐——」

黎嶸騰空緊逼,探臂喝道:「給我!」

阿乙抬腳就要踹,凈霖已追到了後邊。黎嶸一槍突出,阿乙當即後仰,凈霖拍他一肩,他頓時側過了身。破猙槍錯過阿乙,霎時突到凈霖門面,凈霖劍身一壓,跟著要推開阿乙。可是黎嶸足尖撩風,阿乙又踉蹌前撲,臂間的孩子傾滑掉下。

「不好!」阿乙驚聲。

黎嶸與凈霖已齊追過去,誰知阿乙隔空拋出梵文鏈,繞住襁褓猛地提了起來。孩子在襁褓間掙扎啼哭,掌心蓮花微光閃爍。

黎嶸劈手要奪,阿乙施力回拽。破猙槍索性兇猛殺出,緊追過去。阿乙暗道好狠,只能撒手,孩子再次墜下。

凈霖下沉極快,卻已經來不及了。見那襁褓已被海水濺濕,即將沉進去。他掌中咽泉劍就要放出,哪想水面驟然開出朵偌大的蓮花。

蓮花承住孩子旋飛而起,群僧的誦聲立刻再響。天地間金芒頓現,開出朵璀璨金蓮。真佛直身而立,伸臂抱住了孩子。

孩子哭聲戛然而止,探掌於金芒間,睜著純澈的眼。真佛面作一笑,孩子也笑了起來。

眾人當即松出口氣,真佛慈悲,即便不能還給山月,也絕不會容許黎嶸下手。

「尊者。」凈霖踏蓮而去,「此子……」

誦聲大響,真佛望向凈霖,稍抬一指。

凈霖步本從容,誰知竟剎那變得沉重凝緩。他眼見那指點向自己,耳邊只做轟鳴不覺。世間萬千雜聲當即消失,那裂天之力緩慢壓來,凈霖卻無法再動一步。

「吾兒。」

真佛容貌縹緲,他一隻眼黢黑冷酷,一隻眼灰淡慈悲。天地於他不過剎那,他在這剎那之間,既是九天君父,又是梵壇真佛。

凈霖瞬間涼透,彷彿被人兜頭澆掉了僅存的熱,眼前之景扭曲崩裂。

下一刻血花噴濺,灑在了青衫。

黎嶸屹立不倒!

他持槍撐身,為擋這風平浪靜的一指,渾身血痕爆顯。破猙槍「噼啪」地碎開,他喉間起伏,盯著真佛。

「你沒死。」

黎嶸壓抑了不知年月的怒氣蓬勃而出,他紅著眼,額間被血淌紅,卻拖著殘槍,趔趄著跪倒在水面。

「你沒死。」黎嶸聲音逐漸起伏,他嘶聲力竭地喊,「你竟沒死!」

真佛收指,於天地寂靜間緩笑。

「你做到了這個地步,為父甚是欣慰。修羅道擇於你,本是無上之選。你一路用盡手足,負遍他人,忍辱至今,便是為求登頂巔峰。你心志之堅,為父深愛珍重。」

黎嶸喉間止不住地哽咽,他寒顫不絕,破猙槍在這一指間崩碎。他的血迸在凈霖頰面,殷紅鋪開在身下,他倒了下去。

「他救你一命。」真佛望著凈霖憐愛地說,「你便心神皆動。凈霖,百年不過彈指間,你卻毫無長進。他今日殺你是真,救你也是真。追根究底,不過是利益所需。」

凈霖劍鋒顫抖。

真佛目光仁慈,緩聲說道。

「用你便生,無用則亡。你於所有人而言,只是把劍而已。」

阿乙忽然陷入天火焚燒,他滾摔在地,痛聲呼喊。海面如此平靜,真佛一指便讓黎嶸碎槍倒地,便讓蒼霽沉寂深海。他似乎手握天地,他方是萬物之主。

凈霖嘗到了血味,那是他咬破的舌尖。

「吾乃天地。」真佛微笑,「傻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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