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銅鏡

118.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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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乙!」浮梨扭頭喊,「動靜如此之大,九哥必在來的路上!你進來,讓這屋子熱起來!」

阿乙將雪魅塞給山田,躍身跳進門檻,幾步入內,「砰」地合上門。他把自己的外衫脫掉,立刻抱肩說:「怎麼這般冷!」

山月的枕席已經濡濕,浮梨迅速說:「你原身屬火,能鎮得住這寒冷。」

阿乙便索性坐在窗口,他一坐下,那蔓延而來的寒冰隨即消融成水。阿乙見山月面色白得嚇人,又站起了身,急道:「他怎地還不出來!這要生多久?」

浮梨不答,她只說:「你坐著!」

阿乙定身不動。說來奇怪,他一入內,那寒意便不再糾纏,似是懼怕著他的原身。

門外的山田抱槍盤坐,一動不動地把守著房門。

宗音身陷重圍,他墜海驚起滔天大浪,接著一頭蛟龍破濤而出,攪亂了天地布局。暴雪遮天蓋地,巨網自濃雲間呼聲撲下,幽光橫躥在網眼間,把宗音套了個正著。

「罪神宗音!」頭頂神將劈頭下按,「妄情僭律,罪當剮鱗!又私誕邪祟,罪加一等!」

宗音嘶聲砸地,山間崩斷,裂出條長痕。他掙爪欲出,可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那網越掙越緊,網眼勒得蛟龍翻滾著壓斷無數寒松。

「七情六慾人之常倫!」宗音伸頸怒聲,「我到底何罪之有!」

「人神殊途。」神將繞起金芒長鏈,勒住宗音脖頸,猛拖向上,「錯了就是錯了!九天台上自有定奪!」

宗音巨身騰起,竟被勒回了人身。他不肯去,滿面通紅,赤膊撕扯著脖間金鏈:「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皆有惻隱之心!爾等要殺要剮,他日悉聽尊便!今夜我妻難產危險,我不能離她而去!」

神將重力拉摜,一腳踩在宗音肩頭,冷聲說:「為神者深明大義,你事到如今還是怙惡不悛。今夜九天萬將嚴陣以待,豈有你能選擇的餘地。走!」

宗音膝磕於雪間,他扯著脖頸間的鏈,被拖行幾步,雙臂綳得青筋暴起。

「折了他的雙臂!」神將一聲令下,「萬不可再耽擱了!」

宗音被摁進雪中,他口鼻間都是雪,他掙扎著,又被拖出了幾步。他覺察到有人扯著他的雙臂,他啞聲道:「九天境行事不講常倫,天地律法對承天君而言算什麼阿物兒!」

神將說:「承天君便是三界律法,你身兼要職,竟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動手!」

神將話音方落,便聽朔風驟猛,山間群松濤聲頓盪。飛雪迷眼,他揮袖時眼前哪裡還有宗音,分明站著個天青常服。

凈霖雙鬢微覆白雪,他於風浪里撣袖,側首問:「你適才說什麼?」

神將覺得刻骨之寒襲髓而上,他喉間吞吐變得格外艱澀。他的目光沿著凈霖的雙鬢滑到凈霖的眉眼,接著退一步,握到腰側劍柄的手竟顫抖起來。

「君……」神將雙膝一軟,狼狽地撐身後退,失聲驚恐地喊,「臨、臨松君!」

這一聲尖銳撕破風雪,無盡人海當即齊齊回首。凈霖屹立於此,既不側目,也不躲閃。他指掠半空,勁風在他掌間疾現出劍鞘。

凈霖緩聲拔劍,邁出一步。

這烏壓壓的人海竟跟著退一步,一如五百年前的九天台。他們鴉雀無聲,噤聲而觀,又膽寒退步,居然無人能夠拔劍相應。

那場血雨腥風至今叫人記憶尤深,殺戈君也要柱槍跪地,梵壇的蓮池成了血湯。

是誰殺了君父?

五百年裡被人反覆論說著的臨松君!

凈霖眼眺萬人,咽泉劍「鏘」聲乍出寒芒。劍鋒挑雪,他迎風時袖袍鼓風,髮絲掠過這雙眼,與他們噩夢中的那雙別無二致。

蒼霽凌身而來時看見了咽泉青芒,神將已做鳥獸散。他下躍而沖,直向凈霖。凈霖從下方抬首而望,兩個人相視一笑。

「心——」

蒼霽話才出口,便覺天地間一陣震動。他已經將要落地,抬首卻見那雲中「嗖」地擲出一物,轟然砸擋在他與凈霖之間。

風雪倏地停了。

一張雙面銅鏡靜靜地立在兩人之間。

凈霖見那銅鏡勾紋古樸,心下一動,咽泉劍先嗡鳴震動起來。他單手扣劍,見境中投映出他自己的身形,接著如水泛起漣漪,又變作了蒼霽的模樣。

凈霖望著境中的蒼霽,「蒼霽」掀開雨傘,露出面來,冒雨對他說:「果然是我心肝兒!」

凈霖扣劍的手當即一頓,胸口轟然震開一陣劇痛。他錯愕地探進一步,覺得這一景似是在哪裡發生過,叫他心神恍惚。

「哥……」凈霖不自覺地輕聲喚,「哥哥。」

「蒼霽」笑著答:「昏不昏?痛不痛?怎地瘦了這麼多……」

凈霖發間似是淋著了雨,他茫然地抬眸,見天地已經變了。山間雪夜變成了鳴金台,台上空蕩蕩,唯有面前站著的「蒼霽」。

凈霖怔怔地回答:「不昏,不痛,沒瘦……」

「蒼霽」探臂來抱他,凈霖看著這個人已近到身前。「蒼霽」抱住他半身,凈霖的劍被推了回去。他欲開口,卻聽著「刺啦」一聲。

「蒼霽」一臂化出龍爪,從背部直掏向凈霖后心!

另一頭的蒼霽正笑問鏡子:「待在鏡子跟前幹什麼?到我這兒來。」

境邊的凈霖似是有些困惑,對他說:「我有些冷。」

蒼霽說:「我來握著。」

「凈霖」提劍而迎,望著蒼霽,說:「背上冷。」

蒼霽意外道:「那便抱一抱。」

「凈霖」眼裡隱約雀躍,他幾步到了蒼霽身前,等著被抱一抱。蒼霽握了他一隻手,呵了幾下,說:「這麼涼……」

銅鏡突然「砰」聲巨響,一隻手猛地扒在鏡端,血水沿著指淌在鏡面。那邊的人使勁砸著鏡子,凈霖后肩血紅,他以肘撞著鏡面。

「所見皆虛幻!」凈霖厲聲,「蒼霽!」

他給蒼霽起了這個名字,直到今天才喚過。這樣生澀,又這般迫切。然而無濟於事,這銅鏡似是隔開了一層界,他分明能聽到蒼霽的聲音,蒼霽卻聽不見他的聲音。

凈霖一拳重砸在鏡面,背後勁風一掃,他當即閃避。「蒼霽」龍爪砸過來時力道扭風,能夠輕鬆地碾斷凈霖的脊骨。凈霖后肩已被抓爛,當下翻鞘格擋,接著整個身軀被巨力撞在鏡面。

鏡面「啪」地響亮,凈霖雙臂難擋,被龍爪壓得難以喘息。他仰頸使力,深知蠻拼打不過這條龍,跟著長腿勁掠,猛地翻踹在「蒼霽」肩頭,帶著劍鞘扭身旋起一腳,轟然砸在「蒼霽」側頸。

可是「蒼霽」絲毫不為之所動,他的鱗漸覆上身,除非凈霖拔出咽泉劍,否則難以招架。

凈霖腳踝被擒住,接著被狠砸於地。他張口嗆血,「蒼霽」立刻拖住他飛速拽過去。凈霖一劍插地,猛地止住雪間拖住,他已經被拖出一條血痕,后肩那一下挨得狠,幾乎傷到了骨。

這天底下什麼人最難打?

當然是自己的有情人。

蒼霽正握著「凈霖」手,不想這手忽然反握住他,他道:「這鏡子……」

咽泉劍陡然破鞘而出,劍鋒直挑向蒼霽胸口。他猝不及防,抬臂倏而擋住劍鋒,眯眸一拽,不退反進。

「凈霖」凌風橫掃,青芒爆於兩人之間。蒼霽錯身盪開,手掌不敢重力,只朝「凈霖」手腕使力。「凈霖」手掌一松,緊接著咽泉劍反握回刺,猛地推向蒼霽喉頭。蒼霽一把握住劍尖,跟著擒著「凈霖」一臂,本該錯身將人翻摔於地。

可是「凈霖」望著他,彷彿下一刻還能喊出哥哥。

蒼霽心下一軟,暗罵道。

承天君,真他媽的高招!

咽泉劍錯頸擦出,蒼霽避首而閃。他拍臂擊退「凈霖」半步,不想「凈霖」旋身掣肘,劍尖凌厲。周身風隨劍走,蒼霽分毫不想見識臨松君的厲害,他折肘頂撞在「凈霖」腰腹,滑身躲閃時倏地彎腰。「凈霖」踏空而起,咽泉劍勢如軍馬衝刺下來,其直觀之感遠比醉山僧更加瘮人。

若非時候不對,蒼霽都想抱他轉一圈,誇一聲「打得好」!

腳下積雪霎時震飛,蒼霽滑退半步。咽泉劍「唰唰」直削向他喉間要害,蒼霽側頰血線浮現而出。他手臂驟然一痛,見「凈霖」一手畫符,頭頂三層青符籠罩砸下,眼前咽泉鋒芒畢露。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銅鏡忽然被撞出裂紋。下一刻凈霖疾沖而出,咽泉劍寒光如汞,將「凈霖」的劍橫挑擊飛。他一頭栽進蒼霽懷抱,跟著蒼霽雙臂翻過凈霖身體,凈霖抬腿頂住「凈霖」的胸口,縱力將人一腳踹出。

「凈霖」頓墜於雪間,那假蒼霽的龍爪卻已穿風突到凈霖脖頸之前,凈霖喘著息,收回了腿。頰側一臂橫出,龍爪與龍爪猛撞於凈霖眼前,暴風吹開他面前細雪。

兩個人竟然不著一句,配合得天衣無縫。

蒼霽一手抱著人,一手頂著力,踏步跨出。強風席捲,「蒼霽」龍爪漸屈,蒼霽對待自己恨不能使更多力,擒住他狠狠砸向地面。

腳下山地劇烈一震。

蒼霽哈出幾口寒氣,接著那雙面銅鏡清脆地裂開,碎成瑩光,縱于飛雪間。

九天境里的瓷杯被「叮」聲敲響。

盤坐多年的承天君寬袖博帶,將棋盤上的黑子輕推而下。

那黑玉棋子墜案下沉,「叮咚」地滾在石板上,沿著窄道一路滾到了石床邊,周遭的血海當即如沸水鼓動。封印符文交錯而現,一條條被焚斷,石床上的男人閉目不動。

那封塵多年的破猙槍正在鳴響。

阿乙正看著他阿姐助人生產,背後窗戶突然被爆開。他情急間竟甩出梵文鏈,猛地絞住對方的兵器。

長槍抵了進來,下一瞬木窗轟地破碎,寒風強灌而入。山田面色發紅,他抬臂掩著臉,氣喘吁吁。

床上的山月瀕死一般的痛聲,浮梨已經跪在了床榻上,她扯著裘厲聲說:「生出來了!熱水,阿乙,熱水!」

阿乙要動,卻發覺自己根本動彈不得。他齒間竟有些顫,說:「你……怎麼變樣了……」

山田腳步有些踉蹌,他滑身撐著牆壁,說:「我阿姐……我……」

浮梨裹住了孩子,不及回頭,就見阿乙被驟然擊撞在床榻之側。桌椅「哐當」翻砸,榻上的山月已經呼吸漸微,參離枝卻滾掉在夾縫裡。

「宗……宗哥……」

山月默念著,發間已經布上了寒霜。

「熱水!」阿乙一手拍在盆側,擊向他阿姐。

盆里凍結的水霍然沸騰,浮梨接住盆,抱著孩子摸索著參離枝。

山田越牆而入,那槍一砸地面,整個屋子都轟然要塌!浮梨倏地回首,她抱緊孩子,張大了眼。

「黎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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