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楚南 異夢

左右一片黑暗。

頭頂，是無垠星空。周天星斗在深藍色的星空中閃耀著不同的光輝。有的大如斗，光耀掩蓋周遭星辰；有的小如鑽，昏昏暗暗隱入底色。

腳下，是一條蛟龍。通體發紅的蛟龍不斷舞動身軀，黃金色的尊貴龍角瘋狂甩動，卻始終無法衝天而起。

一條銀色的鎖鏈穿過龍爪，纏繞龍身，將它牢牢束縛在下方的無邊深淵之中。

瘋狂甩動卻始終不能掙脫束縛的蛟龍長嘯一聲，憤恨的雙目瞪向虛空站立的少年……

「啊——！」

一聲大叫，楚南從稻草堆中彈坐起來。

看到眼前掉漆的柱子，起皮的牆壁，滿地的雜草，還有遠處開始翻身的孩子們。楚南鬆了一口氣。

「又是這該死的夢！」

拭去腦門上的冷汗，他站起身來，走出大殿，站在庭院之中。涼風吹過，他緊張的情緒才得得以緩解。

他經常做夢。同一個夢。

夢裡面，他站在虛空之中，頭頂星辰，腳踏深淵。深淵之中有一條蛟龍，被一條銀色鎖鏈牢牢束縛，不得解脫。

每次他都在那個世界停留很長時間，看著那條蛟龍不斷掙扎。最後被失敗的蛟龍瞪視一眼，才驚叫著醒過來。

這個夢，楚南已經做了十六年。

「最近這夢越來越頻繁了。」楚南皺起眉頭：「以前不過是一月三次，現在已經是三天一次……」

就因為這頻繁的噩夢，楚南不得不從孩子們身邊離開，睡到神廟大殿的另一邊——以免驚叫將孩子們驚醒。

他們和楚南一樣，都是孤兒。

楚南自小時候記事起，就在這接仙鎮上獨自一人生存。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他住在鎮上破舊的神廟裡，躺在稻草鋪成的床鋪上，蓋著破舊衣物做成的被子。春夏秋冬，都是這樣過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唯一能夠讓他對父母有所暢想的，就是一個從小戴在身上的石牌。

半個巴掌大小的石牌，一面寫著楚南兩個字，一面平滑毫無痕迹。

就是因為這個石牌，楚南才能確定自己的名字。至於年齡……大概是十六歲左右。

他長大以後，就在這接仙鎮住了下來。天天做工，賺錢回來，照顧那些比他小得多的孤兒。

和他同歲的孤兒，不是死了，就是已經被人領養，或者是離開了接仙鎮。現在誕下這個責任的，就只有他

天光熹微，楚南這才發現自己在外面站的太久了。他點著柴火，開始燒水。

再過一會兒，他就要到鎮里上工了。

……

這裡是接仙鎮。

在這方圓幾十里，接仙鎮地位超然，非同一般。因為每隔十年，都會有仙人降臨此處，挑選弟子，將他們領入傳說中的仙天。

在這世界上，有著能夠翻山倒海的仙人。他們有著自己的宗派，在美麗的仙天中生活。

傳說，那裡有讓人長生不老的仙草，飄然飛舞的仙禽，令日月無光的仙寶……那裡是最美好的地方！

仙人們憐憫世間大眾，傳下《煉體訣》一部，人人皆可修習。若是能將煉體訣修至圓滿境界，仙人就會將其收入門下，領入仙門，帶入仙天！

自然而然，接仙鎮這個仙人挑選弟子的地方，發展成這一帶首屈一指的大鎮，繁華遠超鄰鎮。

在這裡，不僅有常見的飯館，雜貨店，更有專門為修鍊準備的諸多奇物！

這其中，最為有名的就是鎮中心的何記法衣店。

法衣，是由能工巧匠們用珍稀材料編製而成的衣物，它能夠加快煉體期人們的修鍊速度。

接仙鎮有三家做法衣生意的店鋪，其中何記法衣店的生意最好。不止因為何家的法衣效果出眾，更因為何家店鋪獨有的特產：星辰法衣。

星辰法衣是一種特製法衣，是法衣中的極品，加快修鍊的速度極為出色。但相應的，星辰法衣的製作難度也更大。

在法衣上綉制的周天星辰必須嚴格按照位置排布，哪怕有一個稍微偏移，整個法衣就徹底費了。不僅不能繼續製作，就連已經投入的材料也徹底報廢。

難度如此之高，自然少有店鋪能製作出星辰法衣。

但何記店鋪總是有星辰法衣出售，且源源不絕。

大家都猜測，何記必然是請到了高人。何記老闆何富貴雖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但這種活計可是實打實的手上功夫，做不得假。

必然是有高人！

確實，何記店鋪請到了高人。

這時候，這位高人正坐在椅子上，左手撐起靈蠶絲和金玉縷編織而成的小褂，右手牽引銀針不斷的穿梭，在小褂上留下一顆顆的星辰圖案。

這人是楚南。

站在一旁的何富貴看著這個削瘦少年聚精會神的工作，深感滿意。

何富貴不是接仙鎮本地人，他是在兩年前才搬到接仙鎮的。當時的他初來乍到，雖然花了大力氣開辦法衣店，但沒有多少工匠願意為他工作。無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尋找人手先把店鋪撐起來。

楚南就是在那時候進入店鋪的。

製作法衣是個細心活，大都是些婦人工匠來製作。當初何富貴也是逼於無奈，才引進了楚南。他本來想著純粹做個勞力，誰知竟然引進了個寶貝！

這楚南雖然在法衣製作上毫不出眾，但在星辰法衣的星辰綉制上極有天賦。不管是什麼尺寸的法衣，只要交到他手裡，他就能精準無比的綉上周天星斗，位置分毫不差！

即便是那些做了十年活計的老工匠，也做不到這一點！

眼看楚南結束了縫製，將已經完成的星辰法衣小心放進旁邊的籃子里，何富貴不由說道：「你這手藝，簡直沒話說！若是每個人都有你這般手藝就好了！」

楚南聞言，暗自說道：做了十六年的夢，每次都是看著這周天星辰，我才能做到這般地步。全都有這手藝？先去做噩夢吧！

「何叔，我這就下去領工錢了。」

製作法衣的工匠和其他工匠不一樣，是按件領錢。每製作完成一件法衣，就能領取一份工錢。

「去吧去吧！」

何富貴擺擺手，看著楚南下樓，嘴角不由上翹。

這可是他的鎮店寶貝。

不過想起自己女兒和楚南的關係，他不由的皺起眉頭：「得和凝兒好好說一說……」

現在已經是傍晚，工匠們都已經下工。楚南排了一會兒長隊，才從一樓賬房那裡領到今天的工錢。

工錢到手，楚南絲毫不停，直衝到鎮東邊的飯館。

「王叔，來三十個饅頭！」

飯館中的一些客人大為驚訝：三十個饅頭，誰這麼能吃？當他們轉頭看到瘦削的楚南時，頓時不能接受：這麼瘦，竟然能吃三十個饅頭？

飯店老闆王大山熟練地從桌子底下提出一個籃子，說道：「早準備好了。」

楚南接過籃子，將剛剛到手的工錢拿出大半，交給王大山，轉身欲走，卻被對方叫住。

「阿南，你看我們的事情能不能再考慮一下。」王大山充滿希望的說道：「小若那妮子在你那裡整天吃苦，還不如來我這兒。雖然是做童養媳，但總歸能過上好日子。我這家業，將來還不是靠她操持？」

楚南想也不想，直接答道：「王叔，這話你已經說過好多遍了。不行！」

說罷，他頭也不回，就直接離開，只留下滿臉失望的王大山。

又穿過半個鎮子，楚南的籃子中又多了三個拳頭大小的鹹菜疙瘩，這才向神廟返回。堪堪在日頭完全沉入地平線之下的時候，邁進神廟的大門。

幾個孩子正從神廟大殿的窗戶中探出頭來，怯怯的向外看去。看到楚南，孩子們頓時歡呼著沖了出來。

「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

一連九個孩子從神廟中衝出來，歡呼著將楚南包圍起來，不停的喊道：「哥哥，今天過得怎麼樣？」

楚南笑著彎下身來，挨個的摸了摸他們的頭頂，說道：「哥哥過得很好。」

直到將所有孩子都摸了一遍，他才揚起右臂，將籃子展示出來，說道：「走，我們去吃飯！」

「哦！吃飯了！吃飯了！」

孩子們簇擁著楚南進了大殿，將自己髒兮兮的小手在身上擦了又擦，這才拿起一個饅頭，又拿出用楊木做成的自製筷子，夾起一點點的鹹菜，開始吃飯。

楚南也咬著一個饅頭，看著眼前的九個孩子，吃的香甜。

神廟，就是他和這些孤兒們的家。

柱子上的紅漆已經起皮，窗戶上的紗紙早已破爛，就連窗戶扇都已經斷掉半邊，搖搖欲墜。更不要說是那個大殿正當中，早已爛了半邊，誰也認不出來的神像。

雖然破舊不堪，但好歹還能遮風擋雨，能夠讓他們容身。

每天晚上，他都要跑到王大山那裡，買上三十個饅頭和鹹菜，作為食物。九個孩子加上楚南，一共十個人，每人三個饅頭。今天晚上一個，明天早上一個，明天中午一個。等到明天晚上，又是新的饅頭。

這就是楚南每天的生活。

正吃著，楚南視線在一圈孩子中掃個遍，最後停在唯一的女孩子，也是最小的女孩子身上。

小若，所有人的妹妹。

「小若，我在飯館和王叔聊了幾句。」楚南裝作十分隨意的樣子，輕聲說道：「王叔又提起那個——」

「哥哥！」小若輕輕的叫了一句，打斷楚南的話，說道：「人家正在吃飯呢！」

楚南馬上說道：「好，好，哥哥不說了。」

他心中暗嘆一聲：還是不成。

王大山有心收養小若，給自家兒子做個童養媳。很早以前，他就和楚南說起過這個事情。

楚南當時回來后就詢問小若的意見。小若極力反對，說要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

老實說，楚南知道，雖然王大山只是讓小若去做童養媳，但生活也絕對比在自己這裡過的要好得多。最好的選擇，其實就是他將小若送出去。

可是他聽到小若不願意離開時，心底卻是高興。

就如同現在。

小若很聰明，楚南雖然沒說完，但她絕對已經清楚是什麼意思。打斷楚南的話，已經表明她的決定。

帶著該有的遺憾和不該有的高興，楚南繼續吃飯。

可小若卻突然臉色煞白，口中嗚咽一聲，倒在地上。

楚南毫不猶豫的將手伸到衣服里，掏出石牌，塞到小若的心口。

其餘孩子們雖然臉色蒼白，面色驚恐，但都沒有慌亂。他們迅速的將神廟角落處的破衣服拿來，蓋在小女孩身上，然後依偎到女孩和楚南的身旁。

「哥哥，」一個男孩顫聲問道：「小若馬上就會好的，是吧？」

面對這些孩子的哀求目光，楚南心中一顫，重重點頭：「沒錯，小若馬上就會好。」

或許是天生體弱多病，也可能是生活困苦所致，小若的身體十分虛弱。總是突然的暈倒、抽搐。

面對這種情況，楚南無能為力。

直到小若有一次無意識的抓住掛在楚南胸前的石牌，她的情況馬上就好轉許多，之後甚至很快的醒轉過來。

打那之後，楚南就將這石牌的弔帶給剪斷，揣在懷裡，隨時備用。

眼看將石牌塞到小若心口之後，小妮子臉上慢慢有了血色，楚南終於鬆了口氣，孩子們也紛紛高興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石牌那光滑背面上亮起的一道幽光。

「小若又發病了嗎？」

有若玉珠墜盤的聲音突然響起，楚南回頭一看，但見一個清秀女子出現在神廟大殿口，正一臉擔憂的向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