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地上墳(9)

第95章 地上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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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永志的目的地是魯王府。

遲夜白悄悄綴在他之後,遠遠看到魯王府,便知道今晚不能善了。

那磚窯裏頭的金磚,看來就是魯王的手筆,想來江上商船往來運送的磚坯,也是他的意思。但魯王府戒備森嚴,遲夜白並無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漸漸拉開了與馬永志的距離。魯王府周圍並無繁華街道,再加上此時已經是深夜,路上除了馬永志一人一馬的聲響,一片靜謐。遲夜白伏趴在一戶人家的屋頂上,屏息凝神。他熟悉這樣的靜謐——暗處藏着許多人,因而這靜謐也是極其危險的。

只見馬永志騎馬飛奔,忽的亮出右手臂。他手臂上縛著一塊金色令牌。

令牌亮出之前,遲夜白聽到了極其輕微的機括之聲。

沒有人攻擊馬永志,令牌就是他的護身符,他順利穿過了這條大道,停在了魯王府的後門。

遲夜白此時才注意到,後門外儼然還有一架馬車。

這馬車他見過幾次,是魯王派人去請霜華的時候的車。他心中一緊,隨即果然見到有僕從扶著霜華,從車上走了下來。霜華手中抱琴,顯然也是被請來的。

這念頭在遲夜白心中一轉,隨即他便知道不對:從金煙池到魯王府,哪怕只是一個來回都遠比他從九頭山到魯王府更近。如果霜華此時抵達魯王府,那麼就說明魯王請她過府的時間是在自己追着馬永志下山前後。但那時候磚窯已經爆炸,縱然魯王不知道爆炸的是哪一個窯,但也不可能在這麼緊急的時刻,請一個琴師到府中奏琴玩樂。

遲夜白心頭咚咚直跳。他看到霜華進了門,馬永志也緊跟在她之後進去了。

霜華要保護,但馬永志和魯王的談話,他也想聽一聽。遲夜白立刻做出了選擇:他先是悄悄從房頂爬下,隨即無聲地在巷中飛奔。鷹貝舍的人按照他的命令,全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監視魯王府,他熟悉他們的藏匿處,很快就找到了兩個鷹貝舍弟子。

「周圍我們還有七個人。」弟子告訴他。

「我知道。」遲夜白說得極快,「你,立刻去找司馬鳳,去他家裏找他。告訴他,九頭山上的兇手是魯王的人,現在已經進入了魯王府,我也在魯王府裏頭。另外,一定要告訴司馬鳳,金煙池的霜華姑娘也在魯王府中,極可能有危險。司馬鳳如果不在,就告訴甘樂意或者阿四,你認得他們么?」

「認得。」那弟子立刻領命去了,很快身影便消失。

遲夜白轉頭對另一個弟子說:「你立刻通知周圍的幾人,掩護我進入魯王府。」

看着那弟子離開后,他飛快貼牆游下,從懷中抄出幾塊碎磚。這隻有拇指大小的碎磚是他離開九頭山時從地上撿拾的金磚碎塊,此時恰好可以派上用場。

片刻之後,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婦人的怒罵,隨即便是犬吠、柴門開合、男人與女人的互相斥罵之聲。那犬吠越來越近,周圍幾棵樹上的鳥雀也驚得亂飛,一時間各種聲響紛迭,令人耳亂。

魯王府周圍的靜謐氛圍在這些雜亂聲音中突地一變,遲夜白隱隱察覺到了殺氣。

他將碎塊左右彈開,碎塊便落在了大道兩邊的屋瓦上。他在碎磚上蘊了化春訣的內勁,磚塊在瓦片上來回彈動不止,周圍頓時一片簌簌之聲。聲音才響起,果見兩側隱秘之處中立刻躍出數道黑影,循聲而去。隨即又有幾人從那靜謐之處躥出,分散到各處,以便監視更廣的範圍。

此處距離王府後門已經很近,遲夜白藉著夜色掩護與這短暫的防衛空隙,一陣風似的閃入了半掩的門內。

關門的僕人只覺一道勁風撲面而來,沒人看到是怎麼回事。

遲夜白藏身於廊下,等那幾位僕人離開之後才悄悄爬出來。

若是司馬鳳過來,他肯定就進不來了。遲夜白心中毫無來由地掠過這樣一個想法:他輕功比不上我。

深夜的魯王府沉默而安靜。遲夜白藏身於院中假山內,開始回憶自己所看過的魯王府地形圖。

蓬陽的每一處權貴家宅地形圖,鷹貝舍都有,獲取的方式各式各樣,他記得魯王府的地形圖是花了幾百兩銀子才從別人手中購得的。但年月已久,不知道房舍是否有改變,遲夜白循着地形圖上的標識,選擇了先查探魯王府的書房。

馬永志進入王府之後,管家立刻將他一路帶到了魯王的書房。

「王爺正和文先生下棋。」管家說,「你……要不等一等?」

馬永志知道這下棋只是幌子,兩人摒退周圍僕從,往往是要商量秘事。

自己這件也是秘事。馬永志搖搖頭:「事關緊要,請務必通傳。」

管家稟報說馬永志來了的時候,文玄舟頓時站了起來。他手裏還握著一把黑子,此時也顧不上了,全都扔在了棋盤上:「讓他進來!」

馬永志進了書房,頭也不敢抬,徑直走到魯王面前,深深跪了下去。

魯王仍舊坐在榻上,手指間慢條斯理地轉着兩顆玉白的棋子。他不出聲,文玄舟也不出聲,兩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看向跪在地上的馬永志。

馬永志冷汗直流。

「你來,是劉方寸那裏出了事,還是燒磚出了事?」魯王問。

「是……磚窯出了事。」馬永志結結巴巴地說,「卯、卯字窯。」

魯王一愣,手裏兩顆棋子忽地落下來,砸在地上啪啪作響。

「什麼?!」他聲音都變了,立刻從榻上跳下,冷冷地問,「抬起頭說!出了什麼事?」

馬永志戰戰兢兢地抬頭。

磚窯里有人殺人騙錢,這件事他知道,劉方寸知道,文玄舟知道,魯王自然也知道。劉方寸接手磚窯的第一天,便從馬永志那裏得知了這個消息。和上一位大人不同,他為了向魯王表示忠心,立刻把這事情稟報了魯王。劉方寸以為魯王會覺得這是件容易牽扯到出磚窯秘密的壞事,但文玄舟卻建議他,將計就計,利用那四個人,把魯王派去負責盯着卯字窯工作的王歡喜殺了。

王歡喜知道的事情太多,包括老魯王的,還有現在這位路網的。眼看金磚燒制就要完成了,魯王也認為文玄舟的提議很有道理。

於是便有了劉方寸和張松柏等人的提議。

今夜磚窯的巨響魯王府自然也是聽得到的。但魯王和文玄舟都以為一切按計劃進行,確實沒有想到中間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岔子。

等馬永志將九頭山上發生的事情說完,魯王終於慢慢坐回了椅上。

「你說……有神秘人救走了那個捕快?」魯王的聲音很低沉,「你竟然沒有追上去?」

馬永志又開始冒冷汗:「我、我追不上。」

魯王轉頭問文玄舟:「知道這事情的會是誰?」

文玄舟想了想,答道:「輕功這般厲害,又如此急公好義,尤其可能和那位邊捕快認識的,應該就是鷹貝舍的當家遲夜白了。」

已在窗下聽了片刻的遲夜白:「……」

不是我。他心中默道。而且那一位的輕功也不算特別厲害,是馬永志功夫不夠好。

「儘快殺了吧。」只聽魯王繼續平靜道,「卯字窯出事了,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馬永志連忙開口道:「劉方寸和劉大力我已經殺了。」

「那另外的兩個人呢?」魯王問。

馬永志沒有絲毫猶豫:「我方才下山追上了兩人,也一刀捅死了。」

遲夜白一直跟在他身後,並沒看到他下山途中殺人,便知他在說謊。

但這謊言也未能保護得了馬永志。他話音剛落,喉頭便傳出渾濁的喘氣聲。文玄舟掐着他脖子,直接擰斷了。

「臟……」魯王揮揮手,「你儘快將他處理了。」

「你說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得死,也包括我么?」文玄舟甩了甩手,低聲問,「王爺?」

魯王沒出聲,抬頭看着文玄舟。

兩人自小相識,一晃幾十年已經過去了。魯王慢慢閉上了眼睛:「莫說笑。」

文玄舟彎腰從他腳下撿起了棋子,放在棋盒中。

「然後呢?你打算怎麼辦?」

魯王閉目沉思。

今天白日裏他和文玄舟爭執了一回。文玄舟告訴他自己在霜華後腦插入了針,魯王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霜華只是金煙池的一個□□,一個魯王不可能放在眼裏的卑賤人物,文玄舟在這樣的人身上花時間和心思,魯王認為他太不應該。在這件事情還未成形之前,能牽扯的人越少越好,但文玄舟似乎不是這樣想的。

但文玄舟卻說,魯王身在蓬陽城,那麼就絕對不能不防司馬世家和鷹貝舍。

在魯王看來,司馬世家目前還沒有動靜,鷹貝舍不過是一個情報機構,自己也沒必要去招惹。反而是文玄舟,三番五次地要跟遲夜白對上,這才招致這兩方的敵意。

霜華和司馬鳳關係匪淺,文玄舟認為這大有可為。凡是自詡大俠的人,無不急公好義——就算不急公好義,也要裝出急公好義的樣子來,何況司馬鳳這種赤誠的人。遲夜白他難以接近,司馬世家的人個個都身懷武功,而目前看來,只有霜華最為柔弱,也最好下手。霜華絕對是司馬鳳的弱點,文玄舟因此才決定抓在手裏。那根針能發揮什麼樣的作用,他現在還不清楚,但,只要扎了進去,總有一天是有用的。

魯王對文玄舟的想法不置可否。

「文玄舟。」他開口道,「你我目標一致,打算怎麼辦這個問題,你不必問我也已經清楚。」

「您是王爺,有事不可不問,您說的話,我也不可不聽。」文玄舟笑道。

魯王被他的笑聲弄得有些惱怒,於是睜開了眼。

「王爺說你我目標一致,倒是有些不對。」文玄舟說,「雖然我們都是想重建神鷹營,但你在意的是如何像你父親一樣,培養一批為國家、為朝廷忠心不二的死士,而我則沒有你這樣的抱負。」

「你只想享受操縱別人的快感。」魯王低聲道,「對,我知道的。你對遲夜白感興趣,無非是因為他是神憶人,而此生除了你姐姐之外,他是你接觸到的第二個神憶人。你當年參與對你姐姐的折磨,感覺愉快么?」

文玄舟深吸一口,坐在魯王一側,抓起棋盤上棋子把玩。「非常、非常愉快。」他輕聲笑道,「王爺心中是家國天下,只怕是理解不了文某人的了。一個擁有世間最卓越記憶力的人在你面前,被你活活折磨到發瘋,最後死去。姐姐比我出色,比我優秀,一直都這樣,但這有什麼用呢?只要掌握了正確的方法,再優秀、再卓越的人,我也能操縱他們的生死。和讓他們自戕相比,我更喜歡……」

「別說了!」魯王煩躁地站起來,「越說越遠!」

「樂正,你要聽。」文玄舟親昵地喊魯王的名字,「你既然想跟你爹那樣重建神鷹營,怎麼能對神鷹營裏頭這些事情不聞不問呢?其實聽起來噁心,你若親身去做,說不定也能得到一些說不出的樂趣……」

「別說了,你我想法不一樣,我只怕永遠理解不了你的樂趣。」魯王走了幾步,回頭道,「這批損毀的金磚數量不多,不會對神鷹營的修建有大影響。你讓他們儘快完工。我現在要親自去一趟官府,讓他們把磚窯關了,之後再去清掃痕迹。」

文玄舟也起身跟在他後頭。

「聽聞那皇帝,準備送慶王世子作質,跟狄人講和?」文玄舟問道,「慶王世子之後,便是博良了罷。」

遲夜白一直凝神聽着,此時心頭一動:博良正是魯王的兒子。

「實際上,博良也在那名單之中。但狄人使臣見過慶王世子之後,一定要那孩子過去。」魯王聲音忽變低沉,「慶王的兩個孩子,大的那個前幾年在戰場上連勝狄人十二場,殺敵無數,現在他們指名小的這個,又要送到那邊,只怕……有去無回。」

「慶王怎麼說?」

「慶王……慶王已經病倒了,慶王妃手捧長子靈位長跪東宮,懇求她的祖母跟皇帝說情。跪了三天,被人抬着送回王府了。」魯王頓了頓,冷笑一聲,「我絕不能讓博良遭遇這樣的事情。」

「為質三年,但慶王這孩子只怕活不過三年。神鷹營來得及么?」

「來得及。」魯王聲音低沉,有如金鐵,「他當年也參與到我爹爹的神鷹營建造之中,他最明白神鷹營的初衷與作用。對內,對外,都是利刃。只是當時的人不懂用而已。」

文玄舟點點頭:「只要找到那筆錢,再建兩個神鷹營也不是難事。」

魯王應和道:「確實如此。」

兩人談及這個問題,卻沒有再細說下去,先後離開了書房。

遲夜白一直藏匿在角落,凝神細聽兩人腳步聲。直等到兩人都走出了一段距離,才悄悄跟上。

魯王和文玄舟分頭離開,遲夜白選擇緊跟文玄舟,他打算去查一查這個新的神鷹營在什麼地方。

但文玄舟卻沒有離開王府。他走過中門,似是略為思索了一陣,又扭頭轉了一個方向。遲夜白仔細一想,他的去處是魯王府侍衛的武器庫房。

料到他是去取防身武器,遲夜白小心地隱藏身形,等候文玄舟。

文玄舟在靠近武器庫房的時候突然停了。他側頭聽了聽,隨即走向庫房旁的另一處房舍。

「怎麼把地牢打開了?」他問守在房舍外頭的侍衛,「有賊子?」

侍衛立刻挺直腰桿:「不是,是王妃手底下的人犯了錯,要責罰一二。」

文玄舟頓了頓,彎腰從那侍從鞋底下拽出一根銀白色簪子。簪子素凈簡單,只嵌了一顆明珠。

「……你不是王爺的侍從,你是王妃的人。你的任務是保護王妃,怎麼來守地牢了?」文玄舟似笑非笑地問,「還有這個,這簪子是你的?你踩在腳下做什麼?」

侍衛咽了口唾沫:「不、不是我的。」

「確實不是你的。」文玄舟輕聲說,「你不如告訴我,金煙池霜華姑娘的簪子,為何會掉在你的腳下?」

遲夜白大吃一驚。只見那侍從嚅囁半天,乾脆讓了開來:「文、文先生還是自己進去看吧。我……我不敢講。」

司馬鳳帶着邊疆,因為邊疆傷在腹部,不能騎馬也不能顛簸,他便以雙臂抱着他,一路跑回了蓬陽。邊疆因為失血,臉色極為蒼白,為兩人打開城門的兵士大都認識邊疆,不由得紛紛湊上來詢問。司馬鳳根本顧不上回答,只一陣風似的,把邊疆帶回了家。

「甘樂意!宋悲言!」他踢開大門吼道,「出來救人!」

應聲而出的卻是正在廳堂中談話的司馬兩人和英索。

英索是今夜抵達蓬陽的,遲夜白與司馬鳳剛剛離開城門奔赴九頭山,她便已經到了。

她帶來了三封信,分別來自遲星劍、田苦和林少意。

因田苦和林少意傳送這些思敏信件的時候全用鷹貝舍的鷹,英索便乾脆讓他們一起送到鷹貝舍,以求保險,然後再由自己親自拿過來。

三封信說的都是調查的進展。田苦和沈晴終於找到了那筆錢財的去向:倆人幾乎翻遍了傑子樓存放的書冊,終於在當年朝廷的一個嘉獎令里找到了端倪。當年奉旨查辦神鷹營並受了嘉獎的那位官員,往上追溯,竟是魯王妃父親的學生。魯王妃的父親與老魯王同朝為官,但政見不合,分屬兩派。魯王死後那老大人也請辭返鄉,女兒之後嫁給了魯王,他死在了家鄉。

問題在於,那位查辦神鷹營事件的官員呈交給朝廷的賬目中,一開始就少了那一筆錢。

找到這些信息的時候恰逢沈晴胎動,田苦日夜守着她,竟突發奇想,猜測出一個可能性來:錢財應當在魯王手中。魯王與文玄舟合作,但沒有把這筆金子的下落告知文玄舟,反而以此為牽制,讓文玄舟幫他辦事。

田苦進一步猜測:文玄舟和魯王的目的也許有一半是相同的,那就是兩人都想要獲得神鷹策和神鷹營的所有資料。但獲得資料之後,魯王的目標和文玄舟顯然不一樣了,所以他的妻子手中掌握著那筆下落不明的銀子,但他卻始終對文玄舟守口如瓶。

司馬良人不置可否。和田苦的猜測相比,少意盟和鷹貝舍傳回來的消息更為重要。

林少意和唐鷗等人親自去拜訪了九江派的汪幫主,意外發現汪幫主身受重傷,竟一直卧床休養。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九江派和三意幫爭奪的那塊地盤,最近頻頻有人活動。那些人武功高強,行動齊整,不似江湖草莽。九江派有不少弟子都被打傷,那塊地現在儼然成了三意幫的囊中物,但三意幫卻沒有經營,反而任由那些生面人在其中頻繁出入。唐鷗與沈光明前去查看,發現除了一幫武藝高強的陌生人出沒之外,還有不少工人也在那塊地盤上生活,似乎正在修建一座寨子。

鷹貝舍的消息和少意盟的消息正好互為補充。鷹貝舍的探子從商船着手,從船底碎屑、船工談話等地方尋找蛛絲馬跡,終於確定從郁瀾江對岸駛過來的那幾艘吃水極深的怪船上載的,果然就是磚坯。而他們其後更發現,從九頭山上燒制出來的一部分磚塊,會被嚴密謹慎地包裹起來,以布匹、瓷器等名義運送到商船上,再通過商船返回對岸。船艙底部扒拉出來的碎屑很快送回了遲星劍手中,遲星劍立刻認出,這些秘密燒制和運送的磚塊,不是普通的紅磚,而是御用的金磚。

九江派和三意幫交界處的土地粘性大,適合燒制磚塊,與蘇州地區的御窯村周圍的泥土極為相似。於是泥土製成磚坯,運送到九頭山磚窯燒制,燒制完成後再返回原址。

有一些話遲星劍沒有在信上說明,而是讓英索轉告司馬良人。

「九頭山磚窯是魯王主持修建的,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魯王都參與其中。他們是生怕在山裏燒磚,引來鄉民懷疑,才這樣謹慎。但隨着磚塊燒製成功,必定要投入使用,為了盡量確保無人發現,魯王肯定會對周圍的村鎮進行清洗。」英索轉述遲星劍的話,「當年魯王在皇城旁邊修建神鷹營,也是這樣的。」

司馬良人眉頭緊皺,正在思考,便聽到自己兒子在外頭哇哇亂叫,忙和英索奔了出去。

邊疆被送到了甘樂意的小院子裏,甘樂意出來一看,差點栽倒在地:「怎麼送個死人過來!」

「沒死!」司馬鳳抓着邊疆的脖子,「還有氣兒!」

「你要把他捏得沒氣兒了!」司馬良人怒道。

甘樂意和宋悲言連忙把工具拿出來,為邊疆止血。邊疆已經陷入昏迷,甘樂意連打他幾個巴掌都沒醒過來。

「不行,我這邊沒把握。」甘樂意轉頭道,「叫大夫!阿四!去找大夫!」

「不可!」司馬鳳飛快道,「邊疆是在九頭山磚窯那裏受的傷,他發現了磚窯的秘密……」

「沒有大夫他就死了!叫個可靠的大夫過來!」甘樂意氣得大吼。

在一片忙亂中,阿四拔高了聲音:「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他轉身跑出院子,恰好與一個越牆而過的人撞了個滿懷。

「阿四,是我。」

阿四抓住這個不速之客,定睛一瞧,立刻認出是鷹貝舍的一個探子。

「怎麼了?」他心生不安,想到現在鷹貝舍監視着的地方就是金煙池、魯王府和自己家,連忙問道,「是魯王府出了事還是金煙池?」

「司馬少爺在嗎?」探子問他,「我們當家有要緊事要告訴他。」

阿四連忙把探子帶到甘樂意的院子裏。甘樂意和宋悲言在房中忙活,司馬鳳、司馬良人和英索都在院子裏站着。那探子語速飛快,把遲夜白交代的事情一口氣全都說了,末了還不忘添上關於霜華的那一句。

走到院門口的阿四頓時回頭,竄到他面前:「霜華?!」

「霜華姑娘現在正在魯王府內,當家認為她有危險。」探子又說了一遍。

司馬鳳和司馬良人飛快對視一眼,司馬良人點點頭:「你去。」

「好。」司馬鳳轉身奔出院子。

英索聽到現在只有遲夜白一個人在魯王府,自然也呆不住了,緊跟着司馬鳳離開。

阿四在原地躊躇片刻,跑到屋門口把宋悲言叫了出來:「小宋,我現在要跟少爺去魯王府,你去叫大夫。」

他匆匆跟宋悲言說了那可靠大夫的地址,也跑了出去。司馬良人沒有留在院中,他走回書房,喚出了自己的心腹侍衛。

「你們立刻帶一隊精銳連夜用令牌出城,不用擔心被人發現。」他叮嚀道,「用最快速度趕到曲將軍府上,不管府內人說什麼,也不用管曲永昌什麼態度,一定要把夫人和雙桐小姐保護起來。先保護在曲府內,不要回來……不管怎樣,若我這邊沒有傳訊,一定不要回來。可以通過鷹貝舍的那邊的探子跟遲星劍大俠聯繫,暗號你們都知道。」

那幾個侍衛領命去了。

司馬良人回房換了衣服,出門牽馬。

管家知道家中發生了許多事情,雖不明就裏,但仍舊擔心。「老爺,這是去哪兒?」

「去官府。」司馬良人上了馬,看着前方說,「去見咱們蓬陽的官老爺。」

「又有案子么?」管家說,「少爺方才走得那麼急,是去救人?」

「嗯,他去救別人。」司馬兩人笑道,「我是去救我們自家人。」

文玄舟把手裏的簪子在指間輕輕轉了一圈,一步步走下地牢的階梯。

幾乎所有王府都有這樣的一個地牢。不聽話的僕人、不聽話的妻妾、不聽話的任何人,都可能進入這個地牢。魯王府的地牢很少有人使用,但每一個進入這裏的囚犯,全都沒有機會走出去。

門口守着的人魯王妃的侍從,所以霜華得罪的是魯王妃。

但今日魯王沒有請過霜華,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應當是魯王妃直接請過來的。

文玄舟想起了今日他和魯王在書房談論事情時,端著茶水走進來的魯王妃。

魯王妃和魯王是自小相識,竹馬青梅,情深意篤——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情深意篤的。雖然文玄舟覺得魯王對王妃的敬意、懼意也許遠遠多於情意,雖然文玄舟不知道這些敬意和懼意從何而來,但應該與王室背地裏的種種利益有關。

他對那個女人背後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自然也不會去探究。

今日在房中他與魯王說起霜華腦袋裏的針時,魯王很生氣,而魯王妃正好從廊下經過。

文玄舟沒有經歷過男女之情,但他很懂得嫉妒、怨懟這些負面的感情。魯王妃無頭無尾地聽到了那些話,極可能認為魯王對霜華懷着不一樣的情愫,因而才反對文玄舟去接近霜華。

霜華深得魯王喜愛,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魯王不納妾,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霜華是一個煙花女子,即便沒有身份地位,與男人貪歡一晌也是極為平常的。

走到地牢底部的時候,文玄舟已經大概猜出霜華之所以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了。

地牢不大,只有四個牢房,如今只有最後一個牢房中有亮光與人聲。文玄舟沒聽到女人的聲音,直到他走近了才知道為什麼。

霜華被縛著四肢扔在地上,嘴裏也塞滿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牢房中站着幾個男子,有兩個已經把上衣脫了。看到文玄舟走進來,眾人面面相覷,但還是盡量恭敬地說了句「文先生」。

「沒事。」文玄舟擺擺手,「我不打擾你們玩兒。」

霜華看到這樣一個儒雅的文士走進來,雙目中流露懇求之色,但文玄舟的話沒留給她一點兒希望。

「在你們玩兒之前,我想先問這位姑娘幾件事。」文玄舟在霜華身邊蹲下。

幾位漢子乖乖退出了牢房,只留文玄舟和霜華在內。

文玄舟取出霜華口中塞著的布片,霜華立刻出聲求他:「先生……先生,幫幫我!我不是王府的人,我是被王妃騙過來的。」

「她怎麼騙的你?」

「她說,她說王爺請我過來彈琴,但我連王爺的面都沒見到,王妃就讓人把我帶到這裏來了。」霜華連聲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王妃用花瓶砸了我,可我真的沒有對她動手,我沒有……」

文玄舟靜靜聽她說話。他以往都是遠遠聽霜華彈琴,上次才與她有過短暫交流。但此時他發現,這姑娘不是一般人。

她額角和頭髮被鮮血糊滿了,想來是王妃砸的花瓶弄傷的。而方才牢房中圍着的人,顯然是想對她施暴。但她竟然沒有驚慌,也沒有害怕,在見到自己的時候懂得求救,說話的時候更是條理清晰,毫不混亂。

文玄舟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霜華和司馬鳳關係極好,比如霜華可以在王府的大半個院子裏自由出入,比如在王妃生日宴上,她和司馬良人的爭執。

他心頭忽地湧起一種難以說明的不安,似被濃霧籠罩着,影影綽綽,只瞧見個不甚清晰的輪廓。

文玄舟點點頭,俯身把霜華扶著坐起來。

「霜華姑娘,你還記得我嗎?」他問。

霜華愣了片刻,搖搖頭:「我沒見過你。你是王府里的……管家嗎?」

文玄舟又點點頭:「沒見到我,那就對了。」

他手勢溫柔地撫弄著霜華的頭髮,手掌在她腦後游移。在這破敗、骯髒、污臭的牢房中,文玄舟突如其來的溫柔令霜華露出了極其明顯的警惕之色。

然而下一瞬,她便被腦後傳來的劇痛擊倒,發出凄厲的慘叫。

這叫聲太過突然,太過難聽,把牢房外等候的男人們嚇了一跳。

「文先生!」

「沒事,我在問事情。」文玄舟說。

疼痛瞬間就過去了。他方才只是用內力催動了霜華腦袋裏的那根針,讓那根針扯著血肉筋脈,轉了一轉而已。

霜華臉上涕淚橫流,渾身顫抖,看着文玄舟再也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行么?」文玄舟柔聲道,「真疼啊,可憐。」

他的手還放在霜華腦後,拖着她發軟的脖子。霜華一動不敢動,方才那劇烈的疼痛雖然已經消失了,但痛覺卻彷彿深嵌在血肉里,讓她體內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發顫。

「你是司馬鳳的什麼人?」

霜華不出聲,眼淚一直流,慘白的嘴唇直哆嗦。

文玄舟皺皺眉頭,微笑道:「哎,你不乖啊。」

他手指輕動,另一隻手掐著霜華的脖子。

劇痛再次襲來,像剛才一樣,又好像比剛才更兇猛。霜華在他手裏抖得厲害,卻發不出聲音,她完全被文玄舟鉗制着。這一瞬間的疼痛卻彷彿極為漫長,等文玄舟緩慢放開掐着她脖子的手,霜華一直抽搐著,從嘴裏發出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他是……他……我的……客人……」

「只是客人?」文玄舟低聲說,「沒有私定終身?他沒有給你什麼承諾?司馬鳳可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他和遲夜白相好呢,還去纏着你,你不生氣?你還比不過一個男人。」

霜華眼淚直往下淌,她其實耳朵嗡嗡響,文玄舟說的什麼根本沒聽清楚,只知道他問的是司馬鳳的事情。她不可能說,便拚命搖頭。

文玄舟於是換了個問法:「他去找你,你們都聊什麼?」

「聊……聊琴,他、他喜歡我……我的曲子……」霜華哭出聲來,「我什麼都不知道……老爺……求求你……我不知道啊……」

文玄舟也覺得有些心疼了。這姑娘長得那麼好看,比年輕時的魯王妃還要好看許多,魯王確實是喜歡她的。不知道若將人折磨死了,魯王會不會難過?文玄舟心裏一邊想着,一邊再次催動內力,讓那根細針繼續往深處鑽了一點兒。

霜華立刻暈了過去。但也立刻醒了過來。

「文老爺不信你。」文玄舟笑道,「對不住了啊霜華姑娘,不想用這法子的,但總得從你口裏挖出些司馬鳳的事情。我跟他不對付,跟他相好的也不對付。」

再次醒來的霜華眼神茫然,眼裏仍舊流着淚,卻不哭也不哀求了。

文玄舟輕聲問道:「來,霜華,告訴我,你是不是司馬鳳的探子?」

「不是……」霜華啞聲說道,聲線平板,毫無起伏,「我不是少爺的人。」

文玄舟沒料到自己想錯了,一時間有些懊惱,又有些惋惜。針深入到這個地方,即便□□,霜華和以前也絕對不一樣了。她會失去一部分的記憶,許多事情也要從頭開始學起,甚至連說話也……

「你倆還真是光彈琴和聊天啊?」文玄舟搖搖頭,正要把霜華放下,忽聽霜華又開口了。

「少爺會把老爺的信帶給我,不光彈琴和聊天。」

文玄舟一愣,隨後立刻卡住霜華的脖子。他心頭咚咚亂跳,那覆蓋着不安的濃霧正飛快散去。

「你是司馬良人的探子?!」

霜華沒有看他,只用被壓迫的嗓子細細地發聲:「我是老爺的人。」

文玄舟放開了手,任由她咚地一聲摔在地上。

她是司馬良人的探子,但司馬良人不便於到金煙池與她溝通,所以才會派司馬鳳過去。而兩人在宴會上的所謂爭執,也不過是一場戲而已。

文玄舟起身,一種陌生的憤怒在他心頭奔涌著。

這是絕對出乎他意料的情況。他從未想過事情會這樣脫離自己的控制。

如果說司馬良人一早就把霜華培養成自己的線人,也就是說,他早就盯上了魯王。而這次的種種事件,恐怕也不是自己和魯王所想的那麼神不知鬼不覺——早在他們察覺之前,司馬世家和鷹貝舍已經接觸了神鷹策和神鷹營的事情,甚至可能早就懷疑到魯王身上了。

霜華這樣的女子,其實是沒辦法獲得什麼線索的。但是她能給司馬良人提供一個其他線人無法提供的信息:她多次出入魯王府,參加過那麼多次私宴,和魯王交好的官員、富紳,無論在明在暗,她都看得到。

想到這裏,文玄舟突然想起了司馬良人背後的許多事情,比如他父親司馬箜在朝中的學生,比如朝廷一遇到重要的、無法正常解決的事件,總要千里迢迢來找司馬世家的人。

文玄舟閉上了眼睛。

朝廷……如果連朝廷也盯着神鷹策事件,那便嚴重了。從魯王這裏能扯出來的,恐怕有幾十人之多。

他被心頭那團怒火燒灼著,殺意騰騰。

走出牢房看到在外等候着的幾個漢子,文玄舟忽然折回頭,把霜華腦袋裏的那根針逼了出來。霜華仍在昏迷之中,但她不再是之前無知無覺的木僵狀態,只需一些刺激,便能立刻醒來。

「聽聞這位霜華姑娘是個清倌,總是吊著不肯賣,所以還十分新鮮。」文玄舟把針扔在一邊,沖那幾個漢子笑道,「好好玩,玩盡興。」

他快步走上地面,貼心地將地牢的門掩上,這才離開。

但房舍之外,那位侍衛已經不見蹤影。文玄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見周圍都是亂奔亂走之聲,人生嘈雜混亂。

「怎麼回事!」他拉着一位跑過身邊的僕人問道。

「有刺客!」那人大叫,「騎着馬過來了!就在門外,要衝進來了!」

司馬鳳等人抵達魯王府的時候,門前大道仍舊是一片靜謐。

三人之中司馬鳳和英索武功較高,立刻察覺到周圍的氣息頗不尋常。

「一個閑散王爺,也要這麼多人藏起來保護?」英索冷笑着,從腰上解下一根鞭子。

這鞭子貼着她的腰,雖看得出是武器,但展開之後才顯得驚人:鞭身柔軟,間有無數鐵棱隨着展開而緩慢突出,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沉響。

司馬鳳此時才真正看到九棱蛇骨鞭的真容,也是此時才明白當日英索與他對打時取下了鐵棱,是如何大大饒了他一命。

「司馬鳳,阿四,你們衝進去,我隨後就來。」英索下馬,緊握鞭柄站在大道當中,「伯母殿後。」

司馬鳳和阿四並不多言,立刻從馬身上躍起,直奔魯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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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凶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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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地上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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