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作為英雄死去

超市裡滿是倒塌的貨架，商品散落一地，與暗紅的血液混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悲傷的情緒。

破碎的貨架下，一個男人坐在地上，頭顱低垂，發出悲慟的哭喊聲，他的腿被銬住，似乎是想藉此束縛住自己的行動。

「嘖。」

古寂沉默的看著這一幕，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情緒，與此同時，他聽見了冷譏諷般的笑聲：「弱小。」

喬雅沒有耽擱時間，開口道：「古寂，你去看看他的情況，一定要小心。」

「好。」

古寂會意，能力發動，將全身都化作重盾，小心朝著哭泣的男人靠近。

他一步步走了過去，三名特勤組成員紛紛舉槍對準了男人，而在此期間，後者沒有任何異動，只是哭聲越發凄厲，彷彿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為什麼……為什麼……」

或許是同為哀情能力者的緣故，古寂像是能切身體會到那種悲傷，心情瞬間低落了很多。

他走到男人身前，將警惕心提到最高，保持著能隨時出手的姿勢，緩緩蹲了下來。

「喂，你還好嗎？」他輕聲問道。

男人沒有說話，垂著頭，頭髮將臉全部遮住，看不見表情。

或許是聽到了古寂的話，他的哭聲漸漸減弱，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

古寂伸出手，還沒碰到對方，男人便抬起了頭。

那本該是一張格外堅毅的臉，可此時卻顯得格外悲慟，眼中流的不是淚水，而是鮮紅的血液。

鮮血順著臉頰流下，男人的嘴唇微微張合，緩緩吐出幾個字。

「為什麼……」

他在質問，但沒人知道他想知道什麼。

古寂沉默著觀察了一會，回過頭，喬雅等人已經靠了過來。

「已經接近完全失控邊緣，」喬雅看著男人腳上的鐐銬，沉默了片刻，說道，「就地處決吧。」

「沒辦法救他嗎？」古寂愣神了一會，男人並沒有過激反應，這讓他覺得事情或許還沒有那麼嚴重。

喬雅搖搖頭，三個特勤組成員則是警惕地看著男人。

「不能，你有注意到他身上的『火焰』嗎，這東西的出現意味著他已經完全失控。」

古寂看向男人，發現他身上果然有微弱的灰色火焰在跳動。

「那是涌動到體外的業力，這意味著他的門被破壞了。」冷及時開口，「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傢伙其實已經死了，變成了另一個人，確實很難拯救，除非……」

「除非有具備安撫能力的愛情異化者出手。」

冷告訴古寂，所謂的失控就是業力外泄，這意味著異化者已經徹底失控，變成了趨近於邪物的存在。

至於找到一個愛情異化者，那是相當困難的事，新海區似乎還一個都沒有。

畢竟，相較於極喜怒哀懼，極致的愛可相當難產生。

古寂暗自嘆息。

「處……決？」

就在此時，男人像是對喬雅的話有了反應，他抬起頭，似乎想要笑，但血淚卻止不住地落下。

「小雅，你的意思是……想殺我嗎？」聲音乾澀，帶著濃濃的悲傷，「為什麼？」

喬雅沒有回答，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經不算是許家國了。

古寂身前，許家國的神色依舊悲哀，腳卻突然詭異的扭動，直接掙脫了鐐銬。

特勤組成員沒有驚慌，在第一時間護在了喬雅身前。

「處決吧。」

喬雅看著男人，臉上看不到半點悲傷和不忍，平靜得好像沒有感情。

聽見命令，三人立即動手，神色冰冷地扣動扳機。

許家國身軀如蛇般扭動，速度極快地爬到柜子之後，輕而易舉躲過了子彈。

眾人丟失了許家國的視野，但古寂卻看得真切，男人躲在柜子之後並沒有停留，而是繞過貨架直接向著喬雅奔襲而去。

「小心！」

古寂有心救援，但卻慢了一步，追不上化作蛇軀的許家國，只能大喊示警。

眾人反應過來，一次次扣動扳機，卻都險之又險地被許家國避開。

見血淚滿面的男人襲來，特勤組神色微變，但都保持著冷靜。

「槍對異化者無效，你們不知道嗎？」

許家國的身影在貨架之間不斷閃動，將子彈盡數躲避，超市彷彿變成叢林，成為了他的狩獵場。

「嘭！」

又是一槍落空，一位特勤組成員的視線中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當他再看見許家國的時候，瞳孔驟然一縮。

因為對方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

血液飛濺，許家國的手如同尖刀，在那名特勤組成員的胸前劃出兩道可怕的血痕。

後者被巨大的力量掀倒在地，面露痛苦之色，卻強忍著沒有叫出聲。

「這衣服有些特別……不然你應該成為兩段才對。」

許家國舔了舔嘴唇，似哭非哭的臉上露出些許疑惑，身軀如蛇般扭動，再次隱沒，出現在一個貨架後面。

這些人的槍是特製的，雖說無法命中自己，但哪怕被打中一槍，也會很麻煩。

他這樣想著，快速轉換位置，等待著下一次出手的機會。

可還沒等他再次出手，一道人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如刀般的右手猛烈劃過，許家國憑藉本能快速躲開，貨架被整齊劈開，斷口光滑如鏡。

許家國纏繞在一根柱子上，滿是哀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古寂，伸出舌頭舔了舔臉上的血痕。

槍聲忽然響起，許家國靈敏地察覺到了特勤組的意圖，又一次避開了攻擊。

眾人皺起了眉頭。

「他的能力增強了。」喬雅冷漠觀察著戰局，彷彿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失控似乎使他觸碰到了能力的限制，如今恐怕已經接近了C+級別。」

看著身前還在舉槍瞄準的兩名特勤組成員，她搖頭道：「不用開槍了，對付沒有智慧的邪物還好，對付異化者還是太難為你們了。」

兩人低下頭，目中滿是不甘，但他們無力辯駁，因為事實就是如此，若非他們的槍是特製，敵人或許根本不會花心思躲避。

「先救人。」

喬雅指了指倒地的那名特勤組成員，隨後繼續看古寂和許家國纏鬥。

哀情異化者的戰鬥極其血腥，依仗自身的強大恢復力，除了要害部位之外，古寂兩人完全忽略了疼痛，對非致命傷不做抵擋，以傷換傷，每一擊都直取對方要害。

「失控之後，許家國的戰鬥能力更多由本能維持，同時作為資深異化者，他的戰鬥經驗十分豐富，這才使得他能夠悍不畏死的換傷……」

喬雅神色淡漠，看著浴血的古寂，她思索道：「古寂之前分明只是個醫生，可無視傷痛的能力居然比受過訓練的戰士還強，戰鬥手段狠厲多變，這不合理……」

同樣的疑惑也出現在了古寂心中，他早就發現自己對戰鬥似乎有種莫名的天賦，就像是為此為生的一般。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身體的自我反應，猶如本能，但偏偏能在最大程度上應對許家國的攻擊。

又是一次以傷換傷，許家國退到貨架上，眼眶之中再次流出血淚，冷眼看著古寂，身上的傷口開始緩緩癒合。

古寂也觀察著他，默默調整著呼吸，身上的傷口同樣在快速癒合。

對大多哀情能力者來說，除非是受了致命傷或者流血過多，否則他們的傷口都癒合得極快。

而相比之下，古寂的恢復能力更是出眾，這也是他幾次受到重創沒多久就能活蹦亂跳的原因。

「為什麼，誰能告訴我為什麼……」

許家國忽然閉著雙目，緩緩低語，一種哀傷的情緒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他聲音低沉：「我為人們奔走付出，我為城市流血，你們卻要將我處決……我哪裡做錯了嗎？」

聽到這般言論，特勤組三人頓時面露不忍之色，但這種情緒很快隱去，喬雅則是面無表情。

「因為你失控了。」她指著地上死狀凄慘的屍體，「你忘了嗎，你本該保護他們的。」

許家國愣了一下，悲哀的表情似乎生動了幾分。

抓住這個機會，古寂徑直向著他沖了過去。

手臂落下，許家國迅速反應過來，抬臂一擋，胳膊毫髮無傷。

這一幕看著正常，實則很離奇，要知道隨著【人間兵器】的發動，古寂念頭一動，手臂就會成為無堅不摧的利刃，而對方則是單純的肉體，他竟然用肉身擋住了這一刀。

「他能在瞬間增加任意部位的肌肉密度，從而增強自身的防禦力……」

早在之前的戰鬥中，古寂就發現了這一點，因此他的策略是快攻，用最快的速度攻擊對方各個部位，使得他來不及提升防禦力。

「啪！」

破空聲響起，他一個鞭腿掃動，眼看就要落在許家國身上，卻被後者用盤曲著的腿纏住，無法前進半寸。

古寂面色不變，被纏住的腿由棍化劍，狠狠一轉，將許家國的褲腿划裂，同時在他腿上留下了淺淺的划痕。

對方及時加強了那條腿的防禦力，並沒有受傷。

雖然未能傷到對方，但古寂的這一擊擺脫了對方的纏繞，猛然一膝頂了上去，如同重鎚一般落向許家國。

許家國身體詭異地扭曲，硬生生地脫離了攻擊範圍。

他不退反進，右手如同隨意舞動的鋼索，突然快速增長，兩個指頭微分，好似毒蛇的獠牙，咬向古寂的腦袋。

古寂不閃不避，面色發狠，右手化作刀刃，刺向許家國的心臟。

他看上去想要換命！

許家國自恃這一擊能夠先行擊殺古寂，便不管不顧，加強了左胸的肌肉密度，仍然攻向古寂。

他哀傷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顯得格外詭異。

剎那間，鮮血飛濺，一條手臂衝天而起，古寂頭顱作盾，硬抗了對方勢大力沉的一擊，發出金鐵碰撞的聲音。

即便如此，他還是倒飛出去，腦袋像是被重鎚擊打一般，很快，他晃了晃腦袋，強自清醒過來，與失去左臂的許家國對視。

他料想對方會主要將注意力放在怎樣將自己一擊擊殺上，從而忽視防禦，頂多加強一下自身左胸的肌肉密度，不會關注其他部位。

而他則可以將計就計，硬抗一擊卸掉對方一條胳膊。

好在他的猜測沒錯，雖說腦袋昏昏沉沉的，但卻順利斬斷了對方一條手臂。

詭異的是，儘管失去了左臂，但許家國並沒有慘叫嚎哭，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般，他神色哀傷，似乎在承受著肉體之外的痛苦。

「到底是為什麼呀……」他不斷地發問，但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他。

古寂沒有給他恢復的時間，再次欺身而上，招招殘暴無比，只求消耗對方的狀態。

相比於平靜的喬雅，特勤組三人可謂是目瞪口呆。

雖說他們早就知道異化者是何種存在，但真正見識異化者之間的戰鬥還是第一次。

無論是那個如蛇般的病態男人，還是那個手臂時而鋒利，時而沉重，自帶兵器的瘋狂年輕人，都讓他們震驚無比。

失去一臂的許家國依舊靈活無比，但殺傷力卻減少了許多，隨著血液的流失，他的速度和力量都在減弱。

「呼……呼……」

又經過幾分鐘的苦戰，古寂終於讓許家國再也站不起來，不過他的體力也所剩無幾，衣服早已破碎，只留下些布條，身上滿是細碎的傷口。

他喘著粗氣，看向倒地不起的男人。

鮮血將地面染紅，即便即將死去，許家國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副哀傷的模樣。

在生命垂危之際，他依舊在不斷問著為什麼，血淚順著臉頰流下，將兩鬢染紅。

「處決吧。」喬雅冷酷的說道。

空氣突然安靜，古寂扭頭想看看下令的她會是什麼表情，卻突然聽到了許家國的聲音。

「小雅，我也成為怪物了嗎……」

古寂凝神看去，許家國神色不再哀傷，凝視著天花板，顯得有些茫然。

喬雅看著地上那張熟悉的臉，後者身上的灰色火焰正緩緩熄滅。

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許叔，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失控了。」

據說失控之人垂死之際，是有機會短暫恢復正常的，而到了那個時候，拯救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此時的他們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猶如迴光返照。

和對男人一無所知的古寂不同，特勤組的三人很早就聽過許家國的名字，後者的能力和天賦都不強，資歷很老，卻始終都是C級。

而就是C級的他，卻解決過大大小小數十起霧氣事件，面對一些未知的詭異霧氣，他往往也是第一個進去的。

在特調局那麼多異化者之中，他的初衷可以說是最簡單而純粹的，概括起來只有兩個字，那就是守護。

守護這座城市，守護城市裡的人。

而現在，這個默默守護著一無所知的居民的英雄，即將以怪物的身份死去，而外面的人非但不會讚美他，甚至很有可能會憎惡他。

「失控就等同於怪物……殺了我吧。」許家國虛弱道，「我不願以英雄的身份活著，更不想以怪物的身份死去。」

喬雅想問問對方為何失控，但卻並沒有問出口，因為那毫無意義。

面對類似的問題，失控者只會再度陷入失控，身心俱疲。

「許叔。」她想了想說道，「那再見了。」

她說話時格外平靜，就好像下班時各自回家前普普通通的一次告別，彷彿一覺醒來過後，他們真的能夠再見。

「嗯。」許家國露出一個笑容，盯著天花板出神，過了一會兒才掃向眾人，從特勤組到古寂，再到喬雅。

「以後就靠你們了。」他說。

一名特勤組成員走到喬雅身邊，遲疑道：「長官，讓我來吧。」

他知道許家國和喬雅的關係比較親密。

喬雅搖搖頭，掏出腰間的配槍，毫不猶豫的對著許家國扣動了扳機。

後者滿意的閉上眼睛，露出笑意。

「嘭！」

一聲槍響，血液飛濺。

古寂扭頭看著她，這個女人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淡漠，開槍時的果決好像是在面對敵人。

和咖啡廳里的她完全不同。

喬雅將外套脫下，輕輕蓋許家國身上，像是察覺到了古寂的目光，她看了過來：「怎麼了？你傷的不輕，儘快去治療一下吧，如果再耽擱的話……」

「……就該癒合了。」古寂接過她的話。

「那倒也是。」

喬雅平靜的打量著他近乎赤裸的的上半身，眼神中看不到半點悲傷，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開槍殺死親密之人的事。

眾人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許家國的話觸動了所有人的心，由於不能向是人揭露霧氣的真相，無數異化者壯烈死去，卻默默無聞。

為了防止自己傷人，許家國失控之前都不忘鎖住自己，而他如今身死，為了解釋超市的動亂，特調局對外將宣稱這是一起兇徒犯案事件。

忍受負面情緒，精神異於常人，作為英雄無人問津，作為怪物反而多少有點名聲……這彷彿是異化者的宿命。

超市裡安靜了好一陣。

半晌，喬雅沉聲道：「把許家國的屍體送到烈士墓園安葬，暫時不要立墓碑，記錄下他參與的每一次任務，收錄在檔案里。」

她提起手提箱，轉身往超市外走去，只留下聲音。

「總有一天，這些人都會作為英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