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空谷餘音(上)

第十二章 空谷餘音(上)

靈均的水佩雲衣功並不像蟠龍棍那麼霸悍,也不像火蜮神鞭那麼奇詭,更不似韋雪衣的劍那麼狠辣,它似輕而實,浩瀚洶湧,彷彿九天乍破,天外豪雨怒沖而來,頃刻而成為席捲天下的秋水。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辛鐵石奮力舉起青陽劍,卻發覺他無法劈下。因為水袖攻來之力實在太磅礴,隱隱然似乎舉天與地盡在其包約之中,遮前則后空,逼左則右危。

辛鐵石微一猶豫,他的身子已被擊得遠遠飛起,向百丈深淵中落了下去。

但這崖下空空如也,沒有那羊皮扎就的春香了。

山風呼嘯,吹面欲裂,辛鐵石心念電轉,情不自禁地就冀望於閻王神醫。

閻王神醫怒道:「笨蛋!用御風訣!」

辛鐵石心中一動,是啊,閻王神醫傳他的劍訣本就是引風而發,以風為力。現在深崖中天風呼嘯,能借來力量也未可知!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張開,雙臂平舉,竭力讓心神安定下來,去感受雙臂間滑過的狂風。他就彷彿一隻魚兒,穿行在暴虐的水流中,那水流幾乎將他衝垮,但仍然能托住他的身形。慢慢地,他感覺到有股力量在他的手臂間聚結,雖然微弱,但他下降之勢卻緩慢了一些。

辛鐵石心中大喜,那股風勢陡然瀉了。兩人下墜之勢陡然加快。

閻王神醫怒道:「我告訴過你,最重要的是心!你若是還不能領悟御風訣的精髓,那就摔死吧!」

辛鐵石大急,地面越來越近,呼呼風嘯之聲怒濤般沖來,沖得他的身形飄搖不定。

死亡就在眼前。

他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只覺雙臂越來越虛弱,被這股風力卷著,幾乎動都動不了。

死亡一瞬變為最真實的影像,結結實實罩在他的頭上。

----若華白死了么?他的冤屈,就一直這樣沉着么?不甘心啊!

一股悲憤之意從辛鐵石的心底狂升而起,他手中的青陽劍忽然使勁揮舞起來。剎那之間,彷彿是錯覺,那風忽然就已止息。

他的一舞一動,彷彿灌滿了力量,如龍奮於天。那風力竟然順着他的劍鋒而舞。他的劍與這風緊緊貼合在一起,幾乎已完美。

死亡彷彿是一柄錘,終於將他的潛力完全敲打了出來。

劍鋒嘯響,風之力將他托起,飄飄然如落羽。辛鐵石大喜,但他的心神卻不敢鬆懈,提着一口氣,慢慢向崖底落了下來。

突然,就聽頭頂上君天烈長笑道:「二師兄真是命大,連這樣都死不了,那麼就讓小弟再祝你一臂之力好了!」

話尚未完,風聲驟然勁急,一塊大石當頭砸了下來!

石尚未至,那猛惡的勁力已經激起了滿天狂風,兩人剛穩定下來的身形立即被吹散!

辛鐵石心中一陣慌亂,閻王神醫叫道:「劍劈大石,彈開。」

說起來容易,但身在空中,一點着力之處都沒有,卻又如何劈?如何彈?

辛鐵石只有加緊聚力,好在石落之勢實在猛惡,他心一狠,不去想什麼生死,只是全力凝視着那塊大石,就在石頭臨頂的一瞬間,長劍轟然劈出。

風力充盈四濺,他們兩人橫躍了出去。

那大石轟然砸地,登時亂石騰空而起,砸得兩人身上生疼。腳踏在實地上,辛鐵石這才大大出了口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僥倖。

閻王神醫不說話,從他的頸部取下一枚銀針,道:「快走罷!」

辛鐵石不禁駭然,難道方才他一劍御風,竟然是借了這枚銀針的力量么?他提起劍來,試着一劍刺出,大石沖盪的風波仍在,但他的劍尖卻仍然那麼軟弱無力。只是那一劍的劍意卻仍然留在他的心中。

辛鐵石用心揣摩著,難道御風訣的精髓,就在於生死瞬間的那份堅定么?

辛鐵石若有所悟,心裏有些踏實起來。

只聽長空鷹嘯之聲不絕於耳,靈均四人紛紛縱起九華飛鷹,向崖底落下。辛鐵石不敢停留,急忙向前疾竄。

好在天葉谷幾無人跡,林木長得極為茂盛,兼且生滿了粗高的蒿草,從半空看下去,幾乎看不到地面。兼且又在月夜,辛鐵石於這潛藏之術頗有研究,那鷹鳴之聲雖然一直在半空中盤旋,卻始終沒有下撲。

他鬆了口氣,剛要住腳歇一口氣,突然,鷹鳴之聲凄耳欲裂,那四隻九華飛鷹突然一齊俯衝,向著四個不同的點怒射而下。但這四個點都不是辛鐵石藏身之處,這下不由得他不莫名其妙,閻王神醫卻脫口道:「不好!」

這下俯衝自然尋不出辛鐵石的下落,但四人各使絕招,卻是將地面密密麻麻生長的草木掃蕩一空,一覽無餘。跟着又是一陣俯衝,已經很近於辛鐵石的身側了。辛鐵石這才知道四人的策略,慌不迭地背起閻王神醫一通猛跑。

閻王神醫止住他道:「這樣奔跑也不是辦法,你內力無法吞吐,也不能持久。不如我們來易容吧。」

辛鐵石皺眉道:「易容有什麼用?反正這個谷中就咱們兩個人,他們還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閻王神醫微笑道:「若是讓他們找不到我們呢?」他打開背箱,拿出一物,道:「這是我採藥時躲避虎豹猛獸之物,正好派上用場。」

這是個扁扁的,軟軟的,也不知是什麼製成的東西,辛鐵石莫名其妙,不知道它有什麼用處。閻王神醫迎風一抖,那物鼓足了氣,突然飽漲起來,閻王神醫小心翼翼地將它靠着一塊大石放置,辛鐵石忽然明白了它的功用。

因為它赫然就跟石頭一模一樣,就連紋理、顏色、質地也都毫無差別,辛鐵石拿手摸了摸,它竟然變得極為堅硬,稍一用力,還有些石屑落下。

閻王神醫笑道:「我們鑽進去吧,你甚至可以睡一覺,等他們走得遠了,我們再出來,該幹什麼幹什麼。」

辛鐵石點了點頭,將「大石」掀了起來,恭請閻王神醫鑽進去。

這裏邊並不怎麼悶,石層上依稀有一些微點,透些光和氣進來。兩人都進來后,卻仍然不覺得擠。

辛鐵石想讚歎兩句,卻一時想不起來該說什麼話。

閻王神醫淡淡道:「你好好想一想適才那幾劍,對你掌握御風訣很有幫助。」

辛鐵石也正有此意,就對閻王神醫笑了笑,自顧自地沉入到了劍的世界中去了。

如果說方才幾劍對他最大的啟發,那就是,他已經確確實實地知道,自己已無法依賴內力了。

他惟一的活路,就是好好掌握好風之力。

認識到這一點非常容易,但要從心底里接受這一點,那就是一件很困難之事。

尤其是像辛鐵石這樣的高手,以內力出劍根本就已成為他的本能,而要改變本能就是一件很麻煩、也很痛苦的事情。所以有很多前輩語重心長地將他們用鮮血換來的教訓告訴年輕人的時候,並沒有幾個年輕人能夠接受。

因為教訓若是講出來,就不過只是幾句話,話是不會有多大的分量的,要獲得教訓,就一定要用鮮血來換,自己的鮮血。

辛鐵石要做的,就是要讓自己相信,他有兩個丹田,一個是體內的,這個已經基本沒用了;而另一個,就是這個浩瀚的宇宙。

所謂的風,就是他的經脈,也就是他出劍的基礎。

然而從丹田取力,自經脈運轉到劍身上去,這是他十年來修習的習慣,他將它當成天經地義,但現在,這些忽然全被推翻,他必須要說服自己接受他本來覺得十足荒謬的理論。

這的確非常不容易。

幸好辛鐵石並不是個固執的人。

漸漸地,他已經可以「承認」風就是他的脈絡,風力盤旋在他的手掌之間,就宛如內力靈動地跳躍着。不過他總是覺得有些不妥,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暗中窺測著,讓他覺得很不安全。

他的背後是那塊大石,那不妥的感覺就是從這塊大石發出的。

辛鐵石竭力說服自己,這不過是因為他被四個師兄弟追成了喪家之犬才引起的幻覺,但他仍忍不住看了一眼。

這一眼,若換在以前,他一定會跳起來。但就算如今,他仍然驚得一腿踢在了閻王神醫的身上。

閻王神醫斗笠抖了一下,顯見為這一踢極為生氣。

但他並沒有發作,因為他也已看到了。

他們用這塊偽裝之石依靠的那塊大石上,竟然生出了兩隻眼睛!

這雙眼睛極亮,宛如暗夜中的一對星辰,還忽閃忽閃地眨動着。

就算以閻王神醫這樣的沉着之人,都嚇了一大跳!

一枚纖纖春蔥之指伸了過來,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就見那雙眼睛忽然隱沒在暗色中。

然後,一位女子從大石中爬了過來。

辛鐵石這才看清楚,那塊大石上竟然有一個小門。

他眼前陡然一亮。

眼前是一位十五六歲的絕美少女。

若只是用「美」這個字來形容這少女,雖無不妥,但總覺得若有憾焉。單她那如春水、如秋晨的眼波中所深蘊的笑意,就足以當的起一顧傾城之稱謂了。

上天在造她的時候,一定心情極為愉悅,傾國傾城的妖嬈魅惑與毫不作偽的真純爛漫,這兩種絕然不同的美竟被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並不讓一絲一分妄用,也不讓一毫一末相斥悖。

更要命的是,她還非常年輕。

她的絕代風姿並不來自於歲月的沉澱,而只是上天那太過慷慨的賜予。

是的,上天的確過於慷慨,當一切已完美無缺、成為傑作后,又輕輕地添上了一抹天然的高華,讓人只能懷着賞鑒的眼光,而不可夾雜猥褻的綺思。

她就彷彿是一叢奇花,倏然就綻放在了辛鐵石的眼前。恍惚之中,辛鐵石甚至覺得這一眼,已足讓他永生難忘。

這並不奇怪,所有男人在看到美人,尤其是絕世的美人時,都會這麼想,或許只是沒有辛鐵石的感覺這麼深而已。

絕美少女微微一笑,就彷彿萬朵奇花一齊盛放,明艷不可方物。尤其是她的一雙眸子,靈動之極,更如是暖玉中嵌的兩粒翡翠,通透無倫,閃爍著月亮般的光芒----那卻是一種好奇的神光。

辛鐵石心中一陣酸澀,若華的影子忽然掠過了他的心底。他記得,以前若華笑的時候,都會問他:「好看么?」如今這鮮甜的笑容依舊在別人的臉上閃現著,但若華卻不在了。

那個喜歡笑的若華,喜歡叫他石哥哥的若華。

這是不是就是天人永隔?那遙遠而蒼茫的天上,是不是就有若華的倩影,彷彿星星一般閃耀着?

辛鐵石緩緩吐了口氣,他的心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揉在了一起,再也松不開了。

在那少女看來,卻彷彿是辛鐵石被她那絕世的姿容所震懾,不敢再看了。

這也難怪,只因這少女雖然年輕,卻已是風情萬種,但她的風情又純從自然,無半分矯揉造作,也沒有半點矯情。

她的風情,並不是為了誘惑旁人,就彷彿玉樹花開,落落無言。

美只是因為她本身而存在,天地造化,再無他求。

那少女一笑之後,輕聲問道:「你們……你們也是被人追殺的么?」

辛鐵石點了點頭。

這位少女微微皺眉,道:「他們為什麼要追你?」

辛鐵石苦笑道:「他們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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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闕夢華之解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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