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小心翼翼推開門。正在低頭看卷宗的老師抬起頭，問：「同學，你有事？」

文勝利說：「老師，我請求去貴州參加三線建設的決心書已經交了好多天了，你們批准沒有啊？」

老師問：「你叫什麼名字？」

文勝利說：「我叫文勝利。」

老師：「讓我看看。」

她翻看一會花名冊，說：「文勝利同學，你的要求學校還沒有批准。」

文勝利問：「為什麼？我不是要求留在北京，我是積極要求去貴州三線建設，為什麼不批准我？」

老師為難地說：「同學，你要求到艱苦的地方去鍛煉自己，這很好。可是這是三線建設，在政治上要求是很高的，有些話，我不好說。要不，你再寫篇決心書看看——」

文勝利一聲不吭出了門。

他邊走邊想：寫還是不寫？低着頭反覆思考，不知不覺中走到學校行政辦公樓前，看見好多人正圍着宣傳欄看張貼的光榮榜。

為了配合光榮榜的頒佈，學校廣播站大喇叭不停地播放革命歌曲，聲音響徹雲霄，提振人心！

眾同學興高采烈地擁擠在宣傳欄前，查看有無自己的名字。

文勝利定睛一看，原來是學校批准了第一批到大「三線」建設的同學名單。

有一女同學興奮地大叫：「我的請求批准了，我的請求批准了。你們看，那是我的名字——」

羅永紅激動地拉着她的手：「同學祝賀你，我要向你學習，向你致敬！」並認真地向她敬了個軍禮。

田欣定睛一看，這不是電子工程系的羅永紅嗎？她倆同在一個大院，平常不大往來，曾經為了競爭學校學生會宣傳委員明爭暗鬥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鬥來鬥去兩人都沒有成功，被別人撿了便宜。

同學們的掌聲，讓羅永紅同學激動萬分。這太有面子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是真正的革命青年才能得到的尊重。

她跳上花園的水泥墩子，大聲地說：「同學們，我們要響應號召，到三線去建功立業——」

田欣原本是來看自己要求到「三線」去的申請學校批准沒有？誰知道，被羅永紅搶了風頭，有些失望。轉身想走，看見了文勝利站在她身旁，

很瞧不起地問他：「你來幹什麼？」

文勝利明白她的話的意思，她是瞧不起他這樣出身的人，居然到這裏來湊熱鬧。

文勝利說：「我來向你學習，要求到大三線建設前線去，做一個徹徹底底的革命青年。」

田欣輕蔑地看着他的臉，不屑地問：「徹徹底底的革命青年，你夠格嗎？」

文勝利強壓心中怒火，斬釘截鐵地說：「革命不分先後，革命不論出身。」

田欣笑道：「好，有口才，佩服！」

文勝利笑道：「佩服什麼，耍點嘴皮子而已。你是大班長，又根正苗紅，什麼好事都少不了你的。」

田欣聽出他話中有話：「文勝利，你是不服氣怎麼的？你不服氣就寫決心書嘛！」

文勝利說：「我寫了。」

田欣問：「那怎麼沒有你？」

文勝利牢騷滿腹地說：「我那能跟你比啊，我出身不好——」

田欣得意洋洋地說：「知道就好。不過，你不要泄氣，革命不分先後。一次不行就寫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革命青年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你有這樣的信心嗎？」

文勝利毫不猶豫地表態：「我有！」

田欣手一揮，用上級對下級的口氣大聲說：「小鬼，那就看你的實際行動了。」

看見田欣得意洋洋的樣子，文勝利順勢拍她的馬屁：「田欣，你決心書上寫的詩歌太打動人了，你給大夥朗誦朗誦，讓我們都感受一下革命的豪邁激情吧。」

田欣心花怒放，表面裝謙虛：「這，是不是有些賣弄啊？」

文勝利說：「不賣弄，不賣弄。你是在鼓舞同學們的革命鬥志，一點也不賣弄——」

田欣的激情被點燃，比羅永紅爬得還高，站在另一個水泥墩子上，與羅永紅比嗓門大：「同學們，我給大家朗誦朗誦我發自肺腑的詩歌：朋友，我不願做溫室里嬌滴滴的花朵，讓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可憐兮兮的憐愛，讓他們指指點點。我要做暴風雨來臨時高飛的海燕，在雷聲里穿行，在閃電中飛翔，我大聲呼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眾人的喝彩聲壓過了羅永紅的風頭。

田欣驕傲地看了一眼羅永紅，跳下水泥墩子，挺起胸膛離開人群。

文勝利追上她：「田欣，你等等我。」

田欣不耐煩地問：「你又要幹嘛？」

文勝利說：「我還是想參加貴州三線建設。你是班長，你幫我給學校說說，讓我實現我的願望好嗎？」

田欣勉強地答應他道：「你這麼積極，我試試吧。」說着繼續往前走。

文勝利跟在後面不舍。

田欣有些冒火了：「我已經答應了，你還跟着我幹嘛？」

文勝利嬉皮笑臉地說：「嘿嘿，就要畢業了，如果，如果我到不了三線，就很難看見你了。我跟着你再走走。」

田欣生氣地說：「你這人，小資產階級思想怎麼這樣嚴重啊。我看你申請到三線建設是假，小資產階級思想泛濫是真。」

文勝利嘿嘿道：「其實，這裏有假也有真，真作假時假亦真，真真假假，我也說不清。反正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面對文勝利的嬉皮笑臉，田欣哭笑不得：「我說文勝利同學，你想和我在一起就能在一起的嗎？」

文勝利倔強地：「那也說不定。反正我不會放棄的。」

田欣說：「文勝利，你跟我死磕啊好，本姑娘等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能打動本姑娘的芳心。」

文勝利信以為真，激動地雙手使勁地搓：「那，一言為定。」

田欣大笑道：「哈哈哈，你還當真啦？」

文勝利認真地：「我海枯石爛不變心!」

田欣半笑半怒地說：「去你吧，我沒有閑心跟你在這裏瞎掰。請你讓開，我要回家。」

文勝利不敢惹她，乖乖給她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