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篇 第十五章 真相

八陽亮起，參加祭祀的人群在廣場外排起了長龍，他們每人手捧神像，背著一個皮墊，在白衣神官們的指示下站到了廣場各處。來到自己位置的人們展開皮墊，雙腿下跪，腦門觸地，手捧神像舉過頭頂，大聲的頌念起禱詞。

參加神眷選拔的勇士們這一日都已換上白袍，眾人雙手著捧神像，排成八支隊伍，從八個城門出發，一路走向神殿。

在臨近神殿門口的時候，身著藍裙的安皺了皺眉，擔憂道：「這裡有一層膜，裡面的空間很不穩定，本體不在，姐姐沒法陪你進去。」少年點了點頭，心裡想到：「安姐放心，我就是走個過場，你在這等我就好了。」安覺得不妥，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搖了搖頭，說到：「你自己小心，我在這裡等你。」

趙當歸跟隨眾人進入了神殿，不同於外面熱烈的氣氛，神殿內部非常陰冷安靜。整個大殿空空蕩蕩，既沒有神像神龕，也沒有人員走動。負責引領的祭祀將眾人領到大殿後方的一個僅供一人通行的小門之前。祭祀側身揮手，將眾人讓進小門。進入小門后，趙當歸眼前頓時一暗，知道是門后沒有光源所致，正要閉眼適應，就聽得祭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沿甬道前進，自見分曉。」

甬道內不透陽光，也沒有火把，只有牆壁上的光蘚發出淡淡的熒光。眾人沿著一條黑暗的通道摸索著前行，四周不時傳出深沉的呼吸聲和爬動發出的莎莎聲，好像猛獸在黑暗中盯著他們，又像有什麼在他們的頭頂爬來爬去，讓人汗毛直立，如芒在背。

黑暗中，不知誰承受不住對黑暗的恐懼，「啊～」的大叫了一聲，四周立刻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安靜！」黑暗中傳來了低聲呵斥，聲音嘶啞，就像被人掐著脖子。

趙當歸沒見過神殿，不知道神殿應該是什麼樣子，但這座神殿的詭異，遠超了他的想象，心裡不免有一絲不安。他原本參加選拔只是為了能接近通天柱，可現在有了安姐在身邊，再來這裡已是捨本逐末，本想陪阿吼來一趟，走走過場，卻未曾想未能與阿吼和半邊臉分到一隊。現在又看到這裡如此恐怖，心中不免有些後悔。

眾人在黑暗中摸索了不知多久，七轉八轉之下，終於看到前面有了一線光亮。有了光明指引的人們變得輕鬆許多，眾人紛紛加快步伐，有驚無險的穿過了黑暗，來到通道盡頭。

穿過通道，眾人眼前出現了一根金色巨柱。巨柱拔地倚天，氣勢磅礴。柱身流光縈繞，異彩紛呈。

趙當歸不是第一次看到巨柱，但此刻近距離觀看仍讓他震撼不已。他左右環顧，想要估計一下巨柱的大小，卻發現目光所及，上不可盡其高，橫不可盡其廣。與其說這是一根柱，不如說是一堵牆，一堵通天大牆。在他的眼中，天地間除了這根柱子，再無他物。

參與神眷選拔的人們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通天柱。龐大的聖物立在面前讓人們感到頭皮發緊，眾人忍不住的開始接頭交耳，大聲喧嘩起來。趙當歸正想趁著這股混亂去尋找阿吼，就聽得身後一聲低喝：「安靜。」聲音猶如池塘中破裂的泥泡，低沉顫抖著在柱前廣場回蕩，震的人頭腦發暈。喧鬧中的候選者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們茫然四顧，找尋著聲音的來源，卻也再不敢大聲說話。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眾人尋聲仰望，發現進來的通道上方有一座依壁而建的三層木製長廊。長廊成半圓環繞巨柱，正中凸出一木台，不知是年久失修還是年代太過久遠，整個長廊顯得非常破舊。

隨著腳步聲臨近，從二層長廊的甬道中走出一群頭戴八枝盔，身穿黑褲的男子。他們赤裸上身，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一聲不吭的站在台上，俯視著廊下眾人。

眾人俯身低頭，恭敬道：「神眷大人。」黑衣人們並不理會，兩邊分開，圍站二層。趙當歸粗略一掃，發現足有上百人。神眷站定后，三層中間走出一個佝僂的身影。他頭戴特大號的八枝盔，一身黑袍，身材短小，枯瘦，身體和頭幾乎等大，恐怖又有些好笑。

「大祭首。」眾神眷垂首。

大祭首弓著幾乎九十度的腰，雙手各拄著一根拐杖，顫巍巍的來到台前，說到：「爾等原地盤坐，閉目禱告，高舉神像齊眉，不可亂動。」聲音尖細刺耳，語調怪異，每一個字都沒有說到音節上，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眾人聞言沒有多問，原地盤坐，平舉神像口中默念禱詞。趙當歸雖然心中不願，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別無辦法，只得裝模作樣，隨眾人一同盤坐，眯著眼睛暗中觀察。

廣場上莫泯們的祈禱聲整齊而宏大，聲音圍繞著整個神殿盤旋而上，散入聖城。聖城中的人們聽到祈禱，知道大祭已經開始，紛紛停下手中活計，取出神像一起頌念禱詞。

巨大的祈禱聲響徹聖城，彷彿為了呼應城中居民的禱告，擎天巨柱爆發出刺眼金光，將整個聖城照的仿若白晝。

盤坐在神殿中的趙當歸被白光包圍，身處純白世界，目不能視。只聽得身後傳來轟隆巨響，整個神殿都振動起來。

「通天柱真升起來了？」並未入定的趙當歸被身後的巨響嚇了一跳，本想偷看，眼前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忽然間，趙當歸聽見四周傳來飄渺的歌聲。歌聲時而婉轉凄涼，如良人未還閨中幽怨。時而高亢雄壯，好似鐵馬冰河入夢。

朦朧間，少年看到一個雙臂六足的裸身女子，杏臉桃腮，面帶微笑，隨著歌聲扭動腰肢，踩著一條黑色的細絲向他款款走來。「神像活了？」趙當歸暗道不好，在阿爸的影響下，他不曾有一日真心拜神，這下神像活了過來又怎會是給他好處?

少年正欲起身後退，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身上已被黑絲綁住，手腳皆不能動。再抬頭，卻見那「神女」已經到了他的面前。蔥蔥玉指點著他的額頭，咯咯嬌笑道：「少年郎，你好狠心。我遠道而來，只為見你一面，你卻視我為洪水猛獸。如此傷我的心，你可要補償姐姐。」說罷，也不等他答話，雙臂盤繞少年脖頸，爬到了他的身上，高聳的胸脯緊貼少年胸膛，口中吹氣如蘭，嬌聲連連。

趙當歸對神不信不拜，又未經人事，見到「神女」這般嫵媚模樣，仍能堅守心中一點空明。雖然渾身躁動難安，卻神態堅定，不至失了本性。

「神女」見到少年兀自強忍，不失本性。冷笑一聲，罵道：「不識抬舉的東西，你又如何能逃出我的手掌？」說完「神女」化作千首千面，每張臉孔都是極美，雖是一人所化，卻神態各異，性情不同，看上去十分恐怖。可深陷其中的趙當歸卻渾然不覺，只覺得身邊美人環繞，鶯歌燕舞，姿態萬千。

她們有的小別再聚，投懷送抱，耳鬢廝磨。有的喃喃低語，愛侶情話，挑逗露骨。有的放浪形骸，夫妻床趣，高聲呻吟。雖一人所為，卻好似千百人各有所為。趙當歸雖未經人事，卻也是個男人。哪裡禁得起這般誘惑，頓時感到心生無限愛憐，恨不得立馬就要將「神女」摟在懷中雲雨一番。

正當此時，趙當歸忽然感覺周圍時間一滯，一縷紅線直指眉心。少年不由得心中大驚，這條紅線只在對決大蟒的必死局面下出現過一次，之後無論是雪崩還是對陣熊狼都沒再出現。此時再次出現趙當歸哪敢怠慢，拚命集中意志，額頭青筋蹦現，大喝一聲：「躲開呀！！」神志恢復片刻清明，將頭向一旁偏去，堪堪躲過了「神女」一吻。

少年感到面頰一痛，接著眼中天旋地轉，白色空間如春回大地時的積雪，快速的消融化去。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回了通天柱前的廣場，身邊哪還有美女環繞，再看手中，發現捧的根本不是什麼神像，而是一隻人頭大小的蜘蛛。蜘蛛通體烏黑，八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少年，卻是已經死去，八條腿仍在亂顫，著實的噁心恐怖。

趙當歸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就想扔掉蛛屍。可少年畢竟心性過人，強忍住了拋掉蛛屍的衝動，仍將蛛屍高高舉起，擋在面前，好像並未從神女的誘惑當中脫離。實則從蛛屍腿下暗暗觀察情況。他不敢扭動脖子，只得斜著眼盡量觀看。好在有蛛屍擋在面前，旁人也覺不出什麼端疑。

趙當歸暗自觀察，發現一同進來的眾人之中，半數以上已經倒地暴斃。死者臉上堆滿笑容，身體卻如同枯縞殘絮，破敗不堪。額頭有一小孔，尚有紅白之物流出。死狀詭異，讓人背脊發涼。再看餘人，卻發現蜘蛛已經爬到他們的頭上，八爪抱臉，開始啃食額頭。而人們卻面露痴像，對身上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

趙當歸如同身處修羅場，惡鬼道，身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只嚇得面目蒼白，四肢顫抖不止，險些拿不住手中蛛屍。少年聯繫種種因果疑點已經想的明白，這裡哪裡是祭祀神廟，根本就是一個大蜘蛛巢。長廊上的那些神眷，祭首，多半是蛛首人身，鳩佔鵲巢，便於在人前行動才帶上那形狀怪異的頭盔，廣場上的這些未死之人多半也是如此下場。只是不知，是它們假借神的名義，還是神就是這樣的怪物。

少年顧不得同伴的安危，絞盡腦汁只想逃離此地，卻無一法可施，不由得心生絕望，只覺得自己剛看到不一樣的大千世界，便身陷死局，心中大有不甘。再一狠心，想到只要事不可為，就直接撞柱，縱是身死，也不能留屍首給這幫怪物。

聖城的居民對神殿里發生的一切自然是一無所知，依舊在虔誠的頌念禱詞，通天柱的金光漸弱，大祭也將近尾聲。神殿門前的立柱上，一個古靈精怪的紅裙少女百無聊賴的擺著雙腿，全不知趙當歸此刻已是生死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