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翡翠衾寒誰與共

番外翡翠衾寒誰與共

二十年前,江湖上盛傳一個關於尋寶圖的傳說,相傳民國初年屠龍城居住着一家以鑄鐵器聞名於當地的鐵匠之家,他們的領頭人是一個名叫岑易,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岑易在他經手的每件成品上面都刻有「岑「字。但凡鑄刻岑字招牌的鐵器,經久耐用,特別鑄兵器出神入化,如刀劍可削鐵為泥,如鷹槍可穿石為洞,去他那求取兵刃者絡繹不絕。但是岑易有一怪癖,凡是求鑄兵刃者,必先經他打眼觀相,不合眼緣的斥巨資也休想打動他心。

有一天店裏來了一個人,出重金讓他打造兩柄匕首,並且給了一盒珠寶要求鑲嵌在匕首的劍鞘和劍柄上。岑易打開珠寶盒,珠光耀眼,裏面全部是晶瑩璀璨的寶貝。他仔細端詳了來者,這人劍眉朗目,美髯翩翩,體姿豐偉,見之忘俗。岑易詢問了來者從何而來,他據實相告,這人名叫沐丘山,自翼鹿城而來,又將家鄉風土人情一一相告,岑易見他談吐不凡,兩人私聊甚久,一見如故。當日起岑易閉關數日,潛心鑄造,終練就兩把精美絕倫的匕首,他起名為「孔雀刃」和「楚雲匕首」。

等到交付兵刃的那一日,兩人把酒言歡,一直交談到深夜,就在那一夜岑易從醉酒的沐丘山口中得知了藏寶圖的秘密,正所謂「見財起意動禍心」,岑易趁沐丘山熟睡中結果了他的性命。之後岑易打點行李丟下身家,按照藏寶圖標註的方位只身前往尋寶,一年之久遍尋無獲,歸家后發現家中事業凋零,妻子也於半年前病逝。他視此圖為不祥之禍,致使如今家破人亡,他氣憤懊惱之下將圖撕成兩半,正欲摧毀時心生一計,他心暗想:「我清白一世,晚年卻因它起了賊心,如今世上又有多少貪財害命之人,不妨以它為餌,讓那些賊人也嘗嘗我今日的滋味。」

至此二十年過去了,覬覦寶藏的人前赴後繼,而得善終的人卻寥寥無幾,但是這個貪婪的怪圈總是有人跳入其中,不得真法,死於非命。

沐岑兩家的仇恨久已有之,所以當岑小蝶得知趙崇軒帶來的女人是沐丘山的後人,在原本妒火中燒的層面上更增添了取之性命而後快的決心。但是這一切切的仇恨都比不及愛而不得的恨意難消,所以岑小蝶就把藏寶圖一事宣告於眾,並把紛爭的矛頭指向沐元香。

至此後沐元香逃命於江湖外,並帶走了趙崇軒,二人隱匿於世外。

隆冬的夜,一條孤寂的街道。

陰冷肅殺的天氣,黑如潑墨的夜空無星無月。街面兩側門板密實,只有零星飄墜在屋檐上的風燈搖擺若暗夜中的星斗,寒風呼呼貫耳,夾舞著路面上幾片陳舊乾枯的落葉,竟有種說不出的凄涼、蕭索。

這時於遠處街道黑暗處傳來咕嚕嚕的車輪聲,聲音愈來愈近,漸漸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黑布遮蔽的蓬車,前面套著一匹棕色鬢毛油亮可鑒,精格健毅的駿馬,馬步緩慢,蹄聲穩健有序,只是一味低頭沉行。

此時蓬車內傳來低聲交談:「大哥,此行前去暮雲山莊,這一路上我這心一直亂跳個不停,大哥,咱真要去嗎?」

「必須要去,咱們沒有別的出路!香兒難為你了,懷着身孕還跟着我長途跋涉。」一個人低沉而堅定聲音透簾而出。「我沒事,軒哥,只要跟你在一起,怎樣我都開心。」

「好香兒,你坐好,我要趕快一下車速了。」話音剛落,蓬車前方有一人撩簾而出,坐在駕車的位置。這人臉龐上一雙熠熠然閃若星辰的眸子透著沉穩堅毅的目光。

隨着一陣喝斥聲,馬鞭流暢的打在馬匹身上,只見它前蹄高昂,挺胸向前,一聲徹空嘯鳴擊破夜色,馬蹄翻滾著瀰漫的塵土一路疾行。

半年過去了,沐元香順順利利地生出一個大胖小子,趙崇軒樂得心花怒放,兩人一起給孩子取名趙天江。

又半年過去了,小天江長得肉嘟嘟的可愛,夫妻兩人視作珍寶,一家三口在暮雲山莊生活的很幸福,唯一遺憾的是趙崇軒的身體每況日下,竟漸漸的下不了床了。

月光穿過窗欞映照在床榻上,微風絲絲縷縷吹動着銀色雕花的簾鈎子,不時敲打着朱漆床柱發出「叮噹」一聲擊碎夜的沉寂。

趙崇軒在這無眠的夜,怔怔地望着床頂,床頂上描摹逼真的飛馬圖騰,在眼前彷彿振翅欲飛,扇扇的銀翅子交織幻化彷彿又置身在風沙漫天,砥礪前行的沙海奇景。胸口的疼痛把他的思緒拉回現實,當他意識到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的,胸口的劇痛擊垮了他的忍受力,從喉嚨中吐出一聲壓抑的聲響,右手大力的摁壓在心臟部位骨節發白,冷汗大滴地順着額頭滾落下來。

「嗯——」趙崇軒壓制的氣喘聲自胸腔中發出,他頭抵在床沿上,蒼白的嘴唇喃喃地開啟著,他艱難的把手伸向床頭上一個白色的小瓶子,顫抖著把藥丸倒進嘴裏,一仰頭生生的乾咽進去,清冷的夜將他清冷的身子一起融入無邊的黑暗中……

夜色漸漸退去,天邊隱隱透出亮光來。岑小蝶宛若游龍般的走進暮雲山莊,她清冷的氣息迎面撲來。她鎮靜地站在趙崇軒居室門口,稍停片刻,然後推門進去。

她冷冷地看着伏在床榻的趙崇軒,看了一眼床邊灑落的黑色小藥丸,抬手試試他的鼻息,緊閉的雙眼、消瘦的面頰、蒼白的嘴唇,這一切似乎在她的眼下是何等的尋常不過,她冷然的扶起他瘦弱的身子,竟然這麼輕,岑小蝶沉靜的眼底彷彿有火簇跳動了一下。

她熟練地解開趙崇軒的上衣扣子,將雙掌放在他裸露的前胸上,一時間內力自岑小蝶掌內緩緩輸入趙崇軒體內,卻難以將昏死的他喚醒。岑小蝶大口吸了口氣,利落地俯下身子,緊貼住他微張的嘴唇,將氣息傳送給他,一次次重複著……終於一口氣從趙崇軒的口中吐了出來,不住的咳嗽聲刺破了死寂的卧房。被劇烈的咳嗽震動的胸腔像要撕裂般的生疼,憋悶的感覺愈加強烈,在漸漸清醒的臉龐上浮現出嫣紅色。模糊地視線中漸漸浮現出一張熟悉的面孔,趙崇軒使勁集中意識,終於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

「你…把我兒子…藏在哪裏?你…快說!」趙崇軒喘息不已,呼吸困難憋悶的他嘴唇慘白,但臉頰卻泛起嫣紅色。

「嗬嗬嗬——」粗重的喘鳴聲,自趙崇軒的氣管里發出,他想起身抓住面前的人,卻力不可支地摔在了地上,沉重的憋悶感、滿腔的憤恨感充斥着他的眼睛生生地逼成血紅色,彷彿下一秒就會背過氣去。岑小蝶警醒的看着他,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氣絕身亡?他死了自己就真正得到解脫了嗎?

她蹲下身子,伏在趙崇軒的耳邊說道:「想沐元香和你兒子活下去,你就慢點死!」說完,岑小蝶表情揶揄地笑了下,站起身輕鬆地舒了口氣,緩緩地又說道:「這輩子你就認命吧。」這張洋溢着柔情的面容,卻讓趙崇軒感到周身寒冷。岑小蝶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不時抽搐顫抖的趙崇軒,無動於衷的揚長而去。

天空的雲朵奇特的變幻著形狀,一切詭異的氣息鑽進人的毛孔里,感應着不可控制的恐懼。

沐元香緊緊地抱着雙膝蜷縮在昏暗、髒亂的角落裏,破敗的牆皮上水漬侵蝕出奇怪的形狀,好似張開嘴的巨獸,貪婪的吞噬著困獸般的人最後一點意志。她一雙剪水的眼眸好似一汪沉在水底的黑瑪瑙石子,汪汪的映透著光逡巡在銹黃的面色上更顯出蠟黃的臉,晶亮的眼。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找到江兒,讓他們父子團聚。」一想到趙崇軒危重的身體,沐元香的心一抽一抽的疼著。她用藏在身上削鐵如泥的楚雲匕首快速的拉鋸著門上的鐵欄條,終於切斷了。

闖出幽禁之地的沐元香疾奔在崎嶇的山道上,一路的奔波已經讓身體的承受力達到極限,她此刻頭腦昏沉、視線模糊,感覺一雙腿越來越硬彷彿不能彎曲,再也無法邁動一步。但是強烈的意志始終牽引着她不停地奔向那個有他的地方,「快點,再快點,軒哥在等着我呢,軒哥等着我。」沐元香心裏祈禱的默念著,淚水和汗水鋪滿了她的臉龐,心裏好疼,就是這份疼痛時刻拉住自己不能倒下。

氣息奄奄的趙崇軒心裏明白這份等待怕是無法實現了,心中牽念的妻子就此永遠的不能再見了。意識在漸漸遠離他,一雙雙淚眼漸漸模糊,一聲聲呼喚變得好遠好遠……他的胸膛微弱的起伏了幾下,終於歸於平靜,這雙擁有月牙般笑容的眼睛永遠的閉上了。

沐元香一身狼狽地衝進邀月居,她聽着大家的哭泣聲心裏好害怕,「為什麼大家的眼睛都紅紅的?為什麼她盼望的聲音卻安靜的可怕?為什麼大家看到她后一臉悲戚的神情里充滿了憐憫?——是憐憫……不、不……」她使勁搖了搖頭,虛晃的身子直直地向前走着,人們自發地讓出一條道,沐元香終於看見躺在床上的趙崇軒。

她遲疑地挪動着腳步,眼睛驚慌的逡巡著床上那個人的動靜,他好安靜地躺着,胸口不見一絲起伏。一場巨大的悲戚感緊緊地網住了她,只見她疾步奔至床前,撲通一聲直直的跪在那裏,舉著雙手顫聲喊道:「軒哥……我是元香……我回來了……軒哥……」沐元香劇烈顫抖著,表情怪異地俯下身子緊緊地攬住趙崇軒的脖頸,兩個人的臉頰緊緊地挨在一起,趙崇軒沒有氣息的臉龐冷冷地擊潰了沐元香最後的意志,她癱軟在趙崇軒的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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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歸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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