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新的預警

第三十章 新的預警

看似漫長的時間不過眨眼而已。

當狄仁傑胸腔里的氣呼出時,庫房地板已經轟然落地。六七尺的高度並不會給屋子裡的眾人帶來多嚴重的傷害,最多只是覺得腳底板被人用力踹了一下似的。烈焰也在這一刻迸現——數條鮮紅的流火從地板破裂的縫隙中衝出,最醒目的一道正是來自李元芳進入密室的那個通道!

機關還是成功點火了。

煉化后的橙紅石讓整個密室變得極為易燃,哪怕是細微的火星都能膨脹成火球,加上到處都是的燃料,燃起大火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也僅僅只是燃燒而已。

爆炸所需的密閉環境已不復存在,垮塌的地板好似蒲扇一般,將下方的空氣悉數擠出,火焰在氣流的導向下向外噴涌,並勻速減弱——在開闊的空間中,橙紅石所煉化出的那點氣體並不能讓粉塵成為致命武器。

接著石板也砸了下來!

相比下層陷阱,頭頂上的機關才是更大的威脅,如果沒有阻礙,它必定會把所有人都壓得粉碎。

狄仁傑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

奚車車頂應聲塌陷,接著是貨物與車架——四周的光線陡然暗了下來,碎石與貨箱碎片如雨般落在眾人身上,那景象跟末日也沒多少區別。

過了足足十餘息時間,混亂而刺耳的噪音才平息下來。

空氣中滿是嗆人的灰塵,狹窄的空間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咳咳……狄大人,你還活著嗎?」麥克的聲音忽然從幽暗中傳來。

狄仁傑沒有接話,而是叫起了下屬的名字,「元芳,你能聽到我的聲音么,李元芳!」

但始終沒有人回應他。

另一邊,衛隊成員已經憑藉機關助力手臂帶來的強大力量推開碎裂石板,從車體下方率先脫身而出。

他們隨即投入到了現場清理與援救工作中。

八輛奚車構築出來的「環形牆柱」,在石板撞擊過後已發生了相當嚴重的變形,但中部空間始終存在,也為所有人騰出了一席生存之地。

在這不到一人高的方寸區域里,擠下了足足五十多人。將裂開的石板搬開后,機關衛隊欣喜的發現,人質一個不少,除開四個被碎石砸得頭破血流的不幸者,其他人皆完好無損。石板最近時離他們尚不到兩掌,上面的尖刺幾乎快要挨著他們的頭髮,但這一點距離卻成了死亡無法逾越的屏障。

被摘下眼罩的人質目瞪口呆,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法想象出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至於庫房的上下層已完全拼合在一起。

很快,這些飽受驚嚇的天外樓僱員被外面的鴻臚寺探員接走,馬俊也從樓板斷層處探出頭來,「我聽虞衡司說你不僅破除了余天海的陷阱,還把人質全部救了出來?幹得漂亮啊——」

只是說到一半,捕頭又閉上了嘴。

他敏銳的意識到現場的氣氛有些不對。

大理寺卿絲毫沒有解決難題后的得志與放鬆,而是埋頭在廢墟般的地下庫房裡翻找著什麼。那名海都人和機關衛隊成員也都在幫忙清理,只是神情顯得頗為凝重。

難不成……有人被埋在下面了?

馬俊忽然發現,那個經常跟在狄仁傑身邊的矮個子不見了蹤影。

「我再多叫些人過來支援你們!」他當即又跑了出去。

「狄大人……」麥克直起腰,長嘆了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李元芳可能已經……」

「不可能,他一定還活著,我得趕緊找到他。」狄仁傑頭也不回的說道,手中動作不停——圓盤周圍的碎石已被清到一邊,他此刻正用長刀劈開地板,尋找下面可能存在的生存縫隙。當刀不方便時,狄仁傑就索性用手掰扯地板碎片,儘管效率更高,但也更容易傷到雙手。才剛挖了一會兒,他的手掌便已是鮮血淋漓。

麥克還是第一次見到大理寺卿露出如此焦灼的神情。

謀略、分析、斷案能力在這裡都不起作用,再多的智謀也比不過一雙強有力的臂膀。也正因為如此,最年輕的寺卿光環在他身上退去,這一刻,狄仁傑和普通人並沒有太多區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鑿開新的窗口,確認下面有沒有供人藏身的地方。

問題在於,密室區域被壓縮得太嚴實了。

李元芳確實很好的完成了任務,四根柱子和兩側橫樑全部折斷,整個樓板幾乎是啪的一下直落底層,中間留出的間隙差不多也就四尺來寬,剛好夠一個人平著躺下。先不說樓板下面還掛著許多機關構件,比起石板上的尖刺也差不到那裡去,更要命的是密室被徹底焚燒過。

儘管火焰只持續了十餘息不到,可那畢竟是煉化之火,溫度極高,挨上一下都難以忍受,更何況是渾身都被火焰包圍。

李元芳就算僥倖避開了各種機關物和樑柱殘骸的砸擊,也難逃後面的烈焰灼烤,倖存下來的機會著實有些渺茫。

但這種時候麥克亦不知道該如何勸說狄仁傑。

忽然,一個輕微的敲擊聲傳進了眾人耳朵。

叩叩——

所有人不由得一愣。

那聲音十分細小,以至於像是幻聽了一般。

不過很快,擊打聲再次出現,而且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狄仁傑目光一轉,隨即鎖定了聲音的來源,就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

「在這兒!」

「我來幫您!」一名衛隊成員連忙跑來,揮起斬刀劈入地板間,三四下就開出了一個方形槽口。接著他手臂直接抓住凹槽一側,暗中用力,在助力器的輔助下生生將大塊地板掀了個底朝天。

只是下面並沒有看到李元芳的身影。

兩根壓折的支梁封死了這片區域,再往下則是被酒水淹沒的洞穴口。直到此刻,這些酒仍不斷的流淌出來,滲向地下庫房的各個角落。

「他不在嗎?」那人也有些意外道。

「不,他就在這裡!」狄仁傑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俯身挪開支梁,將手伸進漆黑的酒潭中。

很快,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手。

接著狄仁傑猛地用力,向上一提,一個腦袋頓時浮出水面。

那雙碩大的耳朵無疑揭示了對方的身份,正是李元芳!

其他人連忙七手八腳的將他打撈上來。

「噗——咳咳,阿啾!」李元芳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他臉頰上帶著明顯的潮紅,哪怕一口未喝,這濃郁的酒氣也足夠醉他好一陣子了。

「呼……」狄仁傑終於放下心來,他少見的沒有責怪屬下過於莽撞,而是取出手帕,擦乾了他臉上的酒水,「你還好吧?」

「嘿嘿,什麼問題——阿啾——都沒有。」李元芳拍拍胸口道,「上面呢?人質都救下來了嗎?」

「一個未死,所有人都活著。」

「那就好。」他露出滿足的笑容,眼睛漸漸合上,「我也算沒有……白冒險一趟……」

「喂,元芳,你沒事吧?元芳?」狄仁傑猛地搖了搖對方。

後者又像突然驚醒過來似的睜開了眼。

「呃……我沒事,只不過覺得有些暈乎乎的。」

這句話令人群里泛起了一陣輕聲竊笑。

「他醉了。」麥克無奈的搖頭。

「我——沒醉。」李元芳堅持道,「最多就是……周圍的東西有點晃。」

「狄大人,我帶人過來了!」馬俊衝到樓板邊緣,剛準備剛下梯子,突然發現那個矮個子已經靠在了狄仁傑懷裡,就是模樣有些不太對勁。「呃……還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麻煩幫我準備一套衣服,」狄仁傑苦笑一聲,「還有醒酒茶。」

……

長樂坊的善後工作由三寺共同接管下來。

儘管余天海的計謀未能得逞,但不排除他仍潛藏在坊內,或是還有別的復仇手段。因此全體疏散仍在繼續,直到三寺探員搜索完每一棟坊樓才會解除封禁。

此刻已接近凌晨卯時,十多年都未曾歇息過的不夜坊,終於在這一晚熄滅了所有燈火,只剩下中央經脈的光芒依舊明亮。但那些光柱越是醒目,就顯得整個坊區越是暗淡。

「上一次像這樣全坊封閉,還是武氏取代李氏時期。」馬俊遙望著背光面完全隱沒在陰影中天外樓的,略有些感嘆的說道,「老實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長樂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長安的象徵之一,它每次關閉都有著天大的事情發生。狄大人,你說這次會不會也是如此?」

「我並不認為兩者可以相提並論。之前的關閉是因為戰爭威脅,而現在的關閉是為了抓捕兇犯、保護民眾的安全,看似表象一樣,內在卻截然不同。」狄仁傑停頓片刻,「再說了,黎明之前總是最黑暗的時刻,只要跨過這一步,再濃郁的黑暗也會被晨曦驅散。」

「你很適合當探險家。」麥克冷不丁插話道。

「為什麼?」狄仁傑挑眉。

「因為足夠樂觀。在海都有種說法,探險家個個天性樂觀,因為不夠樂觀的都沉在了鈷藍海里。哈哈……哈……」麥克笑了會兒發現沒人跟上,表情一時有些僵硬,「呃,不夠好笑嗎?」

「知道就好。」狄仁傑微微揚起嘴角,「你為什麼來長安?是因為鬼市的那個理由么?」

「那個只能算一半。」麥克大方道,「我來長安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親眼見識下這座傳說中的機關之城,了解並學習長安機關術的奧秘。」

「不錯的理由。」這也是不少異鄉來客拜訪長安的主要動機之一,本身並沒有好質疑的地方。「那你怎麼就去了地下,還干起了走私的買賣?」

「這……就說來話長了。」

「什麼說來話長,不就是為了錢么?」馬俊不以為意道,「再說這學習也不耽誤賺錢,要是換做我,我也選擇——」說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在鴻臚寺里侃大山,對面的大理寺卿眼裡不容沙子,因為連忙改口道,「選擇邊開店邊學習,當然,是在地上的商坊里。」

「此案結束之後,不要再回百器堂了。」狄仁傑認真說道,「不管理由是什麼,那終究是違反律法的行為。」

「哦?那六道的居民怎麼辦?」麥克斜眼看向他,「莫非你已經想到了解決方法?」

「我既然知道了此事,就不會撒手不管。」

海都人盯了他好一陣子,才長嘆一口氣道,「如果我繼續走私,你還會抓我的對吧?」

「正是。」

「唉,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來著。」

「那是兩碼事。就算朋友犯法,我也不會視若罔聞。」

「果然如此。」麥克咂了咂嘴,「行吧,反正我也有了新的目標,是時候繼續探險了。」

「什麼目標?」狄仁傑不禁皺眉,他總覺得對方從來就不是一個靠譜的傢伙。

「暫且保密。」麥克狡黠一笑,「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

「狄大人,我好了——嗝兒!」這時,李元芳跳出機關衛隊的奚車,搖晃兩下后朝三人走了過來。他已經從裡到外換上了一身新的衣服,醒酒茶也喝過兩壺,臉色雖然仍有些發紅,但比之前要好了很多。「抱歉,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我休整了多久?」

「也就兩刻鐘而已。」馬俊猛地拍了他一把,「我聽你家大人說了當時的情況,小子,你膽量不小,算得上英雄!」

「哪有……」李元芳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我只是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務而已,英雄這個詞……太誇大了。」

「我老馬從不瞎夸人。哪怕你是大理寺的人,該誇還是得誇!」馬俊大大咧咧道,「要不是你在庫房底下堅持到最後,整個長樂坊可能都會被地火吞沒,以一人之力救下數萬人,這不是英雄是什麼?我說小子……要不,你來鴻臚寺當差好了。」

「誒?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你的上司是長安歷史上最年輕的大理寺卿,換而言之,他能在寺卿位置上待好多年,你想成為下一任千難萬難。」馬俊循循善誘道,「但鴻臚寺就不同了,以你的能力,遲早爬到所有人之上,俸祿更是比當大理寺探員要高得多。」

李元芳連連搖頭,「只要狄大人還在,我是不會離開大理寺的!」

「對了,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了,你是怎麼在地下撐那麼久的?」麥克好奇道,「就算跳進酒潭裡躲過火焰的第一波衝擊,但清理廢墟也花去了快半個時辰,你總不可能一直悶在酒水中吧?」

「主要是運氣不錯,在地板塌陷前,我找到了一個放氣機關故障的氣囊。」李元芳坦然回答道,「想到狄大人說過這種氣體可以緩解困頓與憋悶等不適狀態,我就決定賭一把了。」

在側梁還未斷裂之時,他就已經將氣囊綁上石頭扔進被鑿開的地洞里。坍塌發生的瞬間,他毫不猶豫的躍入酒潭,並一口氣潛到深處。等到火焰一閃而過後,李元芳才撈出氣囊,將內部的氣體釋放到頭頂狹小的空間中。由於兩根折斷的支梁完全擋住了的洞口,他只能不斷將頭探出水面來呼氣。

如果下方地洞中湧出的是水,他大可堅持上一整晚,可蒸酒完全是另一種東西,哪怕一口都不喝,它也會通過皮膚慢慢吸收。大理寺制服的內襯能起到一定的隔水作用,但架不住整個人都浸沒在酒里,僅僅過了一刻鐘,他就已經有了醉酒的反應。

李元芳沒有選擇大聲呼救——由於擔心張嘴喊叫會吸入更多酒氣,他只用防身匕首反覆敲打天花,希望能把自己的位置傳達給上面的人。當他幾乎快要失去意識時,頭上的頂板終於被掀開,一隻手在他完全沉入潭底之前抓住了他。

麥克和馬俊聽完后咋舌不已,他們知道下面的情況危險萬分,但沒料到竟危險到了如此程度。

可以說,這段過程堪比走獨木橋,李元芳只要犯下一個過錯,甚至開口多喊一句話,都有可能堅持不到那個時刻。同樣的,狄仁傑毫不拖泥帶水、第一時間展開救援也同等重要。正因為他堅信屬下還活著,並爭分奪秒的抓緊挖掘,才趕上了李元芳最後所敲出的那聲信號。

沉浸在這番驚險敘述里好一會兒后,馬俊才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追查?」

「線索到這裡基本中斷,恐怕還是只能從五穀商隊調換的奚車查起。」狄仁傑緩聲回道,「負責追蹤奚車路線的探員已經查了大半天,應該能告訴我們一些新東西。但不管如何,爆炸應該不會再有了。」

「你確定?」

「他們傾倒完麵粉后,就將麻布袋扔在了密室一角。我下去查看情況時,順帶清點了一下袋子數量,發現它們基本能和過坊關時登記的數額對上。」

「原來如此。」捕頭若有所思道,「另外就算數量上有些許偏差,時間上應該也來不及。」

「正是此理。」狄仁傑暗想,除非對方有兩個余天海,而且還得分開行動。

「嘰嘰——」

隨著一聲輕鳴,一隻機關雀落在了狄仁傑肩頭。

他打開背倉,取出紙條展開。

「誰送來的?」李元芳問。

「張博士。他匯總了其他探員上報的線索……」狄仁傑當然不會明說紙條上寫著的是天命儀推算的最新結果。只是看到一半時他忽然怔住,雖然天命儀給出的危害數值沒有進一步提升,但天數範圍竟又縮小了一圈,如今的數字已是零零零零三!

所謂零越多,結果越接近極值,換而言之答案也越精確,而末位的「三」正是指一個半時辰之內!

「張博士分析了各方情報后認為,兇犯很可能在一個半時辰后展開最終報復行動。」

「一個半時辰?」馬俊想了想,面色大變,「那不是剛好天亮么!」

天亮時分,亦是納新儀式的開始。

「余天海打的是萬千民眾的主意?」李元芳說出口后很快又否決了這個想法,「不對……朱雀大街守備嚴密,也沒有任何製造爆炸的機會。他要是敢在那個地方行事,無異於自投羅網。」

「或許……他還有一個選擇。」麥克冷不丁說道。

「什麼選擇?」

他沒有回答,而是朝宮殿方向指了指。

眾人瞬間明白了那個答案。

——女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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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計劃:機關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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