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委託

第九章 委託

狄仁傑拱拱手,「老人家是……」

「老嫗是六道的管事,狄大人叫我蔡夫人就行。」婦人來到三人面前,朝狄仁傑深鞠一躬,「撤離時沒來得及跟您道謝,還望大人不要怪罪。」

「蔡夫人不必如此,」狄仁傑單手將她托起,「當時需要清點物資,確實顧不上這些。」

「飛燕,還不謝謝二位恩人。」

那名小姑娘也學著大人的模樣雙手一拱,正兒八經躬聲一禮,「蔡飛燕代表九柱六道營地眾人,謝謝寺卿大人和元芳閣下。」

狄仁傑還好,李元芳則明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起腦袋來,「嘿嘿……其實也沒什麼啦,狄大人常說,幫助受難者也是維護秩序的一環,乃大理寺的分內之責。」

「我呢?」麥克迫不及待的指了指自己,「為什麼我不在被感謝的人里?明明是我將這兩位救星帶過來的。」

「請不要給自己臉上貼金。」飛燕雙手抱胸,微微揚起下巴,「我聽人說,是大理寺查上了你的百器堂,你不得已才把他們引到六道營地這邊來的。我早提醒過你,不要把店鋪開在九柱鬧市坊區,光和我們做生意還不夠么?」

麥克只剩下苦笑。

好伶俐的小姑娘,狄仁傑暗自稱奇,年齡未及豆蔻就已明白行商之理,還能懟得百器堂老闆說不出話來,這份見識著實叫人意外。

「請問……這地方有什麼特殊之處嗎?」李元芳好奇的問,「不光老營地選在深淵旁,連臨時避難所都定在此處,大家難道不怕掉進陷坑?」

「掉進去可麻煩咯,不過沒有它更麻煩。」老婦人笑著回道,「地脈爐啊,其實就是一個放大的井泵,不過井泵抽的是水,地脈爐抽的是熱空氣。」

「抽……熱空氣?」李元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新奇的事情。

「不錯。」麥克清了清喉嚨,「這可是一個了不起的發明,在數十年前就有長安機關師想到利用這個特點來在三四道之外的地區居住。經脈會發熱,作為經脈源頭的萬象天工更是如此,只不過這些熱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住了一樣,從不會主動向地面擴散,反倒讓九柱覆蓋不到的地方冰冷無比。所以想要利用它們,就只能主動抽取了。」

「原來如此,所以營地不建在深淵邊上反倒不成,是這個意思嗎?」李元芳恍然大悟。

「不錯。」老婦人給予肯定的答覆道,「而且陷坑的大小也有講究,之前便是因為營地規模越來越大了,這個坑洞無法滿足大家所需,才更換到新營地中。可如果陷坑太大,地脈爐的建造與架設難度也會成倍增長,具體如何選取決於營地機關師的水平。」

雙方談話之間,深淵邊傳來了一陣響亮的吆喝聲。

只見一座鐵塔被大家連推帶拉,一點點樹立起來。它的尺寸要小於之前在營地中看到的地脈爐,造型也更簡陋一些,說白了便是一個安裝在金屬骨架上的升降機,底部由多道繩索拴著的薄皮鐵桶,想必是用來提升熱空氣的容器。

「這是老一代地脈爐了。搬遷之前幸好沒有把它拆解掉,不然今天晚上絕對熬不過去。」蔡夫人感慨道。

「我發現一個問題。」李元撓了撓耳朵,「這裡明明是長安地下,地脈爐的發明者也是長安人,但六道營地里用的怎麼全都是海都機關術?長安機關師呢……他們究竟在幹什麼?」

這兩個流派的機關術從外觀上就一目了然,如果有哪個長安機關師將自己的作品打造得宛若一堆破銅爛鐵一樣,絕對會被同行嘲笑得抬不起頭來。

「在幫我們維護這些海都設施呢。」那名叫蔡飛燕的女孩輕哼一聲,「我們倒也想用機關核啊,但機關律不是規定了么,只有長安城的居民,才能從虞衡司那裡領取機關核,罪犯和有違公序良俗者沒資格使用。我等雖然不是罪犯……卻也算不上長安居民,哪怕再遵守規矩,戶部的檔案里也不會記錄我們的名字。」

「準確一點說,地底下是有長安機關術的。」麥克補充道,「一般居住於三、四道的幫派頭領或九柱坊主家中就有機關人侍從,多的還不止一兩個。律法儘管禁止百姓轉讓機關核使用權,可只要買家財力足夠雄厚,他們總有辦法搞到這些東西。」

換而言之,在地下世界使用長安機關物是身份與實力的象徵。地上居民可以享受到的便利與好處,在這兒卻是少數人的特權。

狄仁傑的神情不免有些凝重。

陛下能夠在執掌長安后快速穩定局勢,並使得城中各派欣欣向榮,一掃此前的頹勢,很大原因就是頒布了機關律,將機關資源開放給民眾使用。

但有一部分人卻被這部律法所遺忘。

更別提蘇內史還專門交代過一個任務——那就是徹底查清地下走私網,以便朝廷對地下長安展開全面的整頓與肅清。這也意味著,依託九柱而生存於地底的民眾恐怕將面臨一場驚天巨變。

「狄大人,老嫗有一件事想要請求您的幫助。」蔡夫人再次朝狄仁傑拱手彎腰,語氣誠懇的說道。

「請說。」

「雖然大夥稱虞衡司的人為強盜,但他們心裡清楚,一旦衝突爆發,輸的一方必定是六道營地。您替大家解了圍,這點大家都十分感激。可地下營地不能沒有機關師,大家的手腳和維生工具,全靠爻師傅才能維持住高強度的運轉,他不在一天,開掘工作就得停歇一天,他要是回不來了,營地也就垮了。」蔡夫人低下頭,「所以求求您再幫我們一把,還爻師傅一個公道,把他完好的帶回營地。」

「求狄大人還爻師傅一個公道!」蔡飛燕也一板一眼的附和道。

「不必如此。」狄仁傑鄭重回答道,「我之前就已說過,若此人真是被冤枉的,我斷不會坐視虞衡司拿他頂罪。放心吧,就算你們不開口,我也會將這事調查清楚。」

……

玲瓏坊,青墨閣中。

余天海正和李掌柜商談著一樁生意。

「唔……您要將玻璃打磨成一套鏡片組合?」李掌柜仔細翻看著對方遞上來的圖樣,心中嘖嘖稱奇。他接待過許多客人,也親手削切打磨過無數珠寶,但鮮有人像這位客官一樣,能自己畫出完整的圖紙,還為其標出了詳細尺寸。

通常都是他設計好成品的造型,再詢問顧客的意見,反覆幾次后得到確定方案,最後再動手製作。能體現一個匠人最高水平的地方不在於打磨,而在於前期的設計,同時這個過程也是一樁生意耗時最漫長的部分,短的兩三周,長的一兩年都有。

現在對方直接附上了設計圖,連尺寸都精確到分毫,李掌柜還是頭一回見。

「不錯,材料請用最好的白玻,若是原料品質不夠的話,用水晶也無妨。」余天海轉動著手上的玉石戒指,彷彿價格對他來說根本不成問題。「我只有兩個要求,一是尺寸要完全吻合,二是時間要短,最晚不能超過明日上午。我聽仙雲館的高掌柜介紹說,這家店在整個長安城都能排得上號,不知能否滿足這兩個要求?」

李掌柜自然不會忽略他手中的動作,雲中玉乃玉中極品,能佩戴這種戒指的人非富即貴。「原來客官是被仙雲館介紹來的,既然如此,我也當然不能令您失望而歸。這兩個要求,本店都能做到,而且稱不上有多難。」

「哦?」余天海挑了挑眉,「這些鏡子的量可不算少。」

大大小小的鏡片加起來足有二十多片,大的足有三尺見方,打磨量相當可觀了。

「做我們這行,最難的是揣摩顧客的心思,設計出他心目中所求的東西。像您這樣帶著圖來的,等於最難的部分已經解決,剩下的不過是手工活而已。」李掌柜摸著鬍鬚一笑,「青墨閣的手藝匠人多達數百人,這還不包括尚未正式入門的學徒,把鏡片分發下去,一天時間足矣。只不過嘛……」

他略微停頓片刻,「趕工會影響到其他客官的訂單,加上材料所耗甚多,這價錢恐怕是尋常加工價的數倍。如果客官沒有那麼趕時間的話——」

「不,就按你說的價格來。」余天海打斷掌柜的同時,將一袋錢幣放在桌上,「這是定金,你看看夠不夠?」

李掌柜拿起來掂量了下,心中頓時有了底,「夠的,夠的。您要的貨就包在本店身上。」

果然是大戶人家。

掏個上百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既然定金已付,接下來便是按流程簽單,「不知您要這些鏡子是作何用?若說拿來製作瞭望鏡,三尺的鏡片未免也太大了些。」

余天海在單子上籤下姓名,「哦?你能看出它的用途?」

「這種兩面凸起的鏡子,外加折光的平面鏡,我只在瞭望鏡上見過。」李掌柜笑道,「機關師偶爾也會委託我打磨類似的鏡片,不過尺寸要小得多,基本都只有指頭大小。」

「你猜得沒錯,就是瞭望鏡。不過它看的東西不太一樣,所以才需要儘可能做大。」

「是嗎?」掌柜的好奇心浮了上來,「您打算用它來看什麼?」

余天海指了指頭頂,「看天上的星星。」

……

回到住處,不孤正守在書房門口,見到他後身體微傾,做了個請進的手勢——這意味著青子有事找他,此刻就在屋裡。

余天海走進書房,看到青子盤坐於長桌上,手中把玩著一張摺疊起來的紙片。

「查到剩下幾個人的消息了?」

「都寫在上面呢。」青子跳下桌子,將紙片遞到他面前,「一個於一年前病死了,另外兩個還健在。」

「先走了一個?可惜,我們晚到一步。」余天海打開白紙,只見上面寫著兩個名字:岳慶和肖北林。後面則是他們的住址與詳細作息時間,「我看看,唔……姓岳的如今常住藏書閣,而且極少外出?」

「是,此人最為麻煩。」青子無奈的攤開雙手,「當年陷害大家的機關師如今個個家財萬貫,不僅有了豪華宅邸,往來交際也不少,無論是約出來還是利用他們府中的通用型機關人都好動手。但藏書閣就比較特殊了,我用借書的機會去實地踩過兩次點,可以肯定閣內沒有市面上常見的機關人,約出來的可能性也不高。」

「有意思,這幫人栽贓我們、搶奪功勞不就為了榮華富貴么?沒想到還會有把自己當隱世者一樣關起來過日子的人。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把大夥逼上絕路?」

「我說叔……你不會想放過他吧?」

「放過?」余天海收起紙片輕笑一聲,「就算我想答應,其他人也不會答應啊。何況我對大家立下過誓言,背叛者一個都不能少。」

「說得對!」青子握拳道,「我就知道叔有言必應。不過……具體要怎麼做才好?」

「機關術靠不住的話,我們自己動手。」余天海沉思片刻,腦海中已經有了決斷,「藏書閣不是什麼重鎮要地,守衛也多是府衙差役,集中力量不難突破。把鐵山叫進來吧,我們商議一番,今天晚上就行動!」

……

狄仁傑乘坐石籠回到地面時天色已近黃昏,他第一時間趕往天璣宮,求見蘇內史。

幸好宰相尚未離宮,狄仁傑很快在上次的那間大殿中見到了內史本人。

不過這一回,水晶簾幕背後空空蕩蕩,陛下此時似乎並不在宮殿內。

大理寺卿拱手行禮,將自己這一天的經歷與發現完整彙報了一遍,「在下認為,虞衡司辦案過於武斷,無論是對六道營地還是對機關師的處置都相當不妥。我已經調查過,那名機關師叫張爻,曾參加過三次機關師考核都未獲通過,只能去地下謀一份營生,這樣的人不可能掌握偽造機關人的技術,更別提將機關核與藍烴引擎融合在一起了。」

「寺卿指的是九柱發生的事情吧?司馬令史已經向我彙報過情況,採取的措施也沒什麼大問題。」蘇卿良指了指一旁的兩張椅子,示意狄仁傑坐下來談,「如果你覺得他查得不對,那就按你的思路去查好了,沒必要去管虞衡司做了什麼。我讓你們一起負責這個案件,就是想讓兩寺發揮出各自的特長,他查案不如你也是理所當然的。」

狄仁傑眉頭微微一緊,「蘇內史,我剛才說的重點……不在於案件。」

「哦?那是什麼?」

「是營地的居民。」狄仁傑坐下后道,「因為司馬令史的決斷,導致一個營地千餘人面臨著斷暖與斷水的危險,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殘,這並不是一個小問題。我希望您能通知虞衡司,讓他們儘快解除營地的封禁。」

「狄仁傑啊……」宰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不是不知道,長安地下住著的都些什麼人。如果說長安城是一棵大樹,他們就是寄居於樹根的蛀蟲。逃亡者、罪犯、禁忌機關師、黑市商人……這些危險份子都能在地下找到,你又何須在意他們的死活。」

「可是營地里的居民並非如此,或者說地下世界的情況不能一言以蔽之——」

蘇卿良打斷了他的話,「你想說,還有一些人只是在地上過不下去了,才轉去地下求生的吧?但你有沒有想過,長安百萬戶人家,為什麼就他們選擇逃往地下?很多事情並不是一蹴而就的,引子或許在許久以前就已經埋下了。」

狄仁傑微微搖頭,「過去的事情不應該牽連到活在現世的人。」

「你也別想太多。」蘇卿良拍了拍手,讓侍從送上茶水,「別說一個九柱營地了,就算把另外八柱的六道營地也一併封了,又有什麼關係?我直接告訴你好了,陛下已經下定決心,要整治地下秩序,說白了就是將它徹底封閉,該判罰的判罰,該驅逐的驅逐——這也是歷代長安掌權者都要做的事。可惜,前兩任的能力不夠,做不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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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計劃:機關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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