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唉!」

第六個……

第七個……

斷香幽幽嘆了一口氣,眼睜睜著一個兩個禿驢談笑風聲,從自己眼前慢吞吞經過,卻奈何他們不了半分。

這感覺可太特么讓人憋屈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出來呢。

斷香托著腮,瞅著剛剛經過的小沙彌又嘆了一口氣。

第八個了……

她已經放過八個禿驢了。

沒想到仇人在眼前,她都能無動於衷,不動聲色,甚至心如止水地放過他們,她真是個寬宏大量的魔啊!

斷香自嘲地想著。

「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可是迷了路?」溫柔的嗓音仿若烈日褪去炙熱,光芒溫和,極軟極淡,帶著令人舒心的親和力。

這聲音……是方才在大殿念經的禿驢。

她抬起頭,眯著眼睛,逆光看過去。只見對方十分年輕,約莫二十多歲,穿著一襲灰色僧袍,手持念珠,低眉抿唇,看向她的眼神溫和又善良。

斷香心中一喜,可算是等到他了。

就算出來到現在,遇到的事情都不如她的意,但運氣好歹不太差,總算見到他了。

這讓她欣喜,終於了一樁小心愿。

她可真是個很容易滿足的魔。

斷香看著深灰的僧鞋在泥地上踏過,拍了拍手,站起身,雙手背後看著他,問道:「喂,你這和尚叫什麼名字?」

他垂眸看著她,「貧僧法號無憐。」

「無憐。」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原來他叫無憐。

她細細打量著他,身上披的是最普通的僧袍,腳下穿的是樸實無華的僧鞋,修長的手指尖捻轉著一串最為尋常不過的紫檀念珠,和她以往所見過的和尚沒什麼兩樣。

硬要說不同的話,那唯一的區別就是,他長得好看。

不像病河那般虎背熊腰的粗獷,也不是礪還嚴肅守舊的古板,而是正氣凜然,一看就是好人,自帶一股渾然天成的善良氣息。

不過,很可惜。

她一看到他就滿肚子火氣,不由自主地想沖他發火。

大抵是因為世間萬物都會厭惡和自己不同性情的人。

她是魔神,無惡不作的魔,他這樣的善類,對她來說就是個礙眼的存在,更何況對方是佛陀的弟子。

這一身份讓她的厭惡感直接加深了好幾十倍,即使這人是她一直想見的。

她「嘖」了一聲,瞅著他找茬道:「憐,愛也。你身為佛門弟子,卻叫無憐,是在暗示佛門無愛嗎?既然無愛,又如何憐愛眾生?」

「阿彌陀佛。施主為何會這樣想?」他念了一聲佛號,嗓音柔和,一雙清澈至極的眼直直望向她,不因她是孩童而輕視她,忽略她,甚至是搪塞她,反而欣喜小小年紀的她能有此疑問,是個頗有佛緣的人。

他耐心地解釋道:「名字,不過是外相,是在世間的代號。」

「是嗎?」她挑眉看著他,惡意十足道:「那我叫你禿驢如何?」

無憐眼睛眨都沒眨,極長的眉睫顯出柔和的輪廓,他看著她眉宇間隱藏的戾氣,雖訝異她小小年紀為何如此暴戾,卻仍心平氣和地回答道:「叫豬叫狗不覺下賤,叫神叫佛亦不覺尊貴。眾生平等無高低,不平等的是俗人之心。」

他的臉上沒有嚴肅冷漠,沒有羞惱怒氣,就這麼站在她面前,不悲不喜。

斷香嗤笑了一聲,「俗人?是了,我差點忘了,你們佛門禿驢總是喜歡自命不凡樹自己,把眾人當作愚昧無知、自作萬人楷模、稱師作祖。殊不知,修讀萬千佛法,縱使世事通明,你們也不過是三界之內、五行之中、紅塵障里一介凡人罷了。既然大家都是凡人,你們又有何資格高高在上指責別人的不是?!」

她的話語帶著濃濃的嘲諷,眼眉間更是不掩對佛門的憎恨。

無憐看著她,恍若未察覺她的惡意,眼神柔和地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請進一步。」

進一步?什麼意思?

她斜睨著他,依言向前跨了一大步,倒要看看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然後呢?」

「施主看見了什麼?」

「什麼也看不到。」只是更靠近他一點罷了。

「所以,施主得到答案了嗎?」他面帶鼓勵地看著她。

她果然如他所想的滿身佛緣。眾生皆是凡夫,眾生皆是佛,前一念執迷則當下就是凡夫,后一念轉迷得悟則當下就是佛。前一念執著於外境則當下就是煩惱,后一念超離外境則當下是佛。

這位小施主,就差這一步而已。

「你!」她對禪機一點興趣都沒有!

斷香氣極了,仰著頭看他,想要將他教訓一頓。卻發現小小的身子只到他的膝蓋,想打他都夠不著。她開始後悔之前的決定,早知道就不留下來見他了!一脫身就應該迅速離開禪與寺,省得給這禿驢在她面前放肆的機會!

這樣抬頭以眼神威懾對方真是一點氣勢都沒有!

再看他,目光慈柔,一身聖潔,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自己,宛如百年前的佛陀——真是一脈相承的令人厭惡啊……

被囚禁百年的不甘與怨恨在心中乍然迸發,三百年前的佛陀,現在的無憐,對她的羞辱歷歷在目,她面上戾氣頓顯,冷喝道:「你在戲弄我!」

無憐聽到她的指控,微微一愣,忙雙掌合十行了一禮,解釋道:「貧僧並無戲弄施主的意思。只是看施主身居佛緣,所以……」

「所以什麼?」滿身暴戾的她壓根兒不想聽他的狡辯,厲聲打斷他的話,「你想渡我?!」

佛陀用了三百年的時間都無法將她度化,他一個小小凡人能度化?簡直是不自量力!

「是。佛渡有緣人。」他絲毫不隱藏自己的心思。

雖然不知她小小的年紀就滿身暴戾之氣,但她確實與佛有緣,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他想要引她向善。

「佛緣?」她笑了,「如果相恨相殺是緣,那我確實與佛門有緣。不過呢……」

「我這人直腸子,不善偽裝。做不出你們張口憐憫,閉口眾生的偽善姿態。你找錯人了!」

「施主……」他還想再勸她。

斷香立馬撇過頭,以行動表明自己不想聽他廢話。只是卻忽略現在的自己在無憐眼中不過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此舉和小孩子鬧脾氣沒啥兩樣。

無憐失笑,右手上的念珠一顆一顆緩慢輪轉,他彎下腰撫著她的腦袋,溫聲道:「罷了,是貧僧執著了。」

他語氣帶著年長者的和善與大度,主動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反而讓原本就看佛門不爽的斷香更加生氣了。

反反覆復,莫名其妙!

怎麼,剛才信誓旦旦地說要渡她,現在立馬就放棄了,這不是擺明在嫌棄她嗎?!知道不能度化她,為了保全面子,所以先行放棄她?!

她就知道這佛門的人都是偽君子,表面一套,背後一套!既要博個好名聲,又要佔據輿論高地。

果然是奸詐的禿驢!

她才不會如他的意呢,不是說要度化她嗎?那她就給他這個機會,讓他吃吃苦頭,看他還敢不敢算計她!

最重要的一點,她要撕開禿驢們偽善的面具,讓世人都看清佛門的真面目。

她頗為嫌棄地瞄了他一眼,仰顎冷哼了一聲,從袖口裡掏出一個看上去跟扳指差不多的小玩意兒。這東西原本是被一根紅線穿著,掛在她附身的女童脖子上。黑漆漆的不知道什麼材質,上面還刻了一個「香」字。她見到的第一眼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於是就順手牽羊了。

「好吧,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上,我給你個機會。」她徑自拉過無憐的左手,強行將這指環套在他骨節分明的無名指上,倨傲道:「吾名斷香,這是我給你的信物。若你真想我渡我,就拿著它來尋我吧。若是找到我,我就姑且聽你宣說佛法。你可別因為怕吃苦受難就偷偷將它脫下,騙我說丟了,所以沒辦法來尋我哦……」

她不吝以小人之心揣測著他以後的行為,張口胡說道:「告訴你,這可是我家的傳家寶,帶上了你就脫不下來了。除非有一天,我真的領悟了佛法,它才會自動掉落。」

無憐將她的任性高傲看了個仔細,維持不變的淡然態度,澄眸倒映著她小小的身影道:「我相信施主總有一天會領悟佛法。」

「哼哼。」她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擺手敷衍道:「等真有那麼一天再說吧。」

說完,她一手背後,挺著腰板兒,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晃晃悠悠地走了。

無憐凝神望著她漸漸消失在視線里的背影,手中的念珠輕轉,半晌才低聲道:「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溫柔的嗓音,微風拂過,帶走了所有呢喃。只餘下面容俊秀,身形挺拔,如雪中青松的僧者站在原地,輕捻著手中的念珠,眉宇間儘是慈悲,仿若禪與寺大殿上那一尊鍍金的如來。

「無憐。」

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無憐轉身看向來人,微微頷首,「無塵師兄。」

「怎麼一個人傻站在這裡?」無塵挑眉看著他,「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在參禪。」

「……師兄對禪機有興趣?」

「並無。」無塵忙擺手,叫苦不迭道:「就你和師父對它有興趣,我對此毫無興趣,你若是要談禪說法就找別人去吧。」

以往兩人談論禪機,他總是落敗的一方。雖說他自知資質愚鈍,比不上無憐的聰穎,且出家人不執著輸贏,但也不能老被打擊啊,遲早得出心魔!

所以,為了身心健康,他還是別再找無憐討論禪機比較好。

無憐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他低眉輕笑,雙手緩緩輪轉著念珠,並未說話。而無名指上的指環,約莫一截手指寬度的漆黑指環牢牢貼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襯得他的手指更加白皙修長,莫名多了一絲莊重的禁慾感。

無塵抬眸看向他,心中疑惑,剛想詢問他手上的是何物,就聽到大殿方向傳來一聲「轟隆」巨響,連帶著他腳下的地都震了震。他心中一驚,和無憐對視了一眼,兩人皆在對方眼中看到驚詫之色,來不及多想便同時步履匆匆往大殿望向趕去。

行至半途,一個虎頭虎腦的小沙彌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見著無塵和無憐,原本驚慌失措的臉色稍稍舒緩了一點,一合掌,朝著無塵語速飛快地說道:「方丈,不好了!大殿爆炸了!」

「炸了?」無塵不可置信地看著小沙彌,「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爆炸呢?」

「不、不知道。」小沙彌亦是一臉慌亂,結結巴巴地說道:「剛剛我和其他師兄正提著水準備洒掃,還未走近就看到大殿突然炸開了,裡頭那座傳說鎮壓魔神的佛像都化成粉末了……」

「什麼!」一聽佛像被炸毀,無塵的眼前瞬間一黑,整個人搖搖欲墜。

「可有人受傷?」無憐問道。

「我、我我不大清楚,爆炸時,大殿里似乎還有香客和師兄……」事發后,他立馬跑來找住持師父了,只隱隱約約聽見師兄在廢墟中發現了幾位昏迷的香客和師兄,正招呼其他師兄弟一起幫忙救人呢。

話還沒說完,就見無塵無憐雙雙變了臉色,深灰色的僧鞋在泥地上匆匆踏過,挺拔瘦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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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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