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暗生情愫

第二十一章 暗生情愫

夜幕在無聲無息中悄悄降臨,薛楠楓站在包廂門口,顫抖的手不知道該不該打開這一扇門。小曼說大家都到了。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迎接眾人的注視。服務生在一旁整理著餐具,看見他站著不動便上前詢問需要什麼幫助。他說沒事,只是在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搞得人家一頭霧水地走開了。

他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個雕像,牆上秒針行走的聲音便如同無數螞蟻悉悉索索地鑽進他的身體,把他剛剛才建立起來的心態給一點一點撕碎。

從裡面傳來開門的聲音。他沒來得及躲開,與張望撞了個四目相對。他慌亂地不知道目光該往哪兒看,對方也沒什麼好氣:「哎呦,主角到了。請吧。」他在極不情願中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桌上的菜品顯然沒有動過,都保持著完好的模樣,在空調的風中消散著溫度。他此刻只覺得渾身冰冷。他也不敢抬頭,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自己說話。身旁的小曼等不下去,在桌底暗暗踢了他的腿。他轉頭,看見她皺眉盯著自己。

「你是打算一個晚上不說話了?」還是周沐率先打破寂靜,「是今天穿的鞋很貴嗎?一直盯著腳?」他一向都對薛楠楓不太友好。

「也沒有...這種事情難道我道歉你們就會原諒我嗎?」薛楠楓深知這個道理,他寧願現在是一場批鬥大會,所有人都來罵他反而會比這種局面要舒服一點。經過兩天的思考,他已經沒有理由再繼續用所謂的喜歡來綁架楚喃了。他其實已經決定放下。從何說起呢,他們會相信嗎。

「其實從那天起,你就把她當做你生命里的光了吧。」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小曼替他開了口,「但是你為什麼只看到楚喃呢?那天一起幫你的人還有張望吧?還有你一起打球的朋友,他們沒有一鬨而散就不管你了吧?」看來他們把全過程都告訴小曼了,知道事情前因後果的她此刻好像一個醫生,為記憶開膛破肚,把那些讓疾病生根發芽的骨髓慢慢抽出。

「你不敢說,是你自己都不確定這是什麼感覺。你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所以你以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會過來幫你是因為有這種情感?所以你喜歡她,是因為覺得她也會喜歡你?所以你只是想要溫暖,想要索取而已。」她不緊不慢地說著,每一句話都像是刀劍劃在心口,毫不留情地將最明顯的弱點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他覺得胸口發悶,端起杯子來牛飲了幾口。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口慢慢滲透,他才覺得冷靜了一點。既然自己不說別人也會說,與其受這種壓迫感的折磨不如給自己一個痛快。

「是,我承認我不喜歡她。可是在沒有人願意和我多說一句話的時候,我從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也許你們每個人都可以覺得這種事情說聲謝謝就可以了。可是對我來說那太難得了。我就是想緊緊抓住,我就是不想放開。或者說,在這種情況下誰來幫我我都會覺得是救命稻草。」他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話,心裡那塊石頭就落了地。然而剛剛敞開的傷口沒有那麼快癒合,仍然無聲地滴著血。

「但你給別人造成麻煩了,而且這樣你開心嗎?」發話的輪盤轉到了楚喃。此刻的她百感交集,這種感受是看到一個被漩渦卷進海水中央的人緊緊抓著身旁來救援自己的隊伍不鬆手,卻將要把他們一同帶入深淵。憎惡,又帶著一點憐憫。她是受害者,被一個手無寸鐵的弱者用自己的缺陷給牢牢銬住。薛楠楓聽罷竟然揚起嘴角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笑,那一雙從劉海縫隙里透出的眼睛里是自嘲和無奈。他癱軟在椅背上,保持著這個有氣無力的狀態。張望見不得這樣,繞到他身後用力把他給扶正:「坐坐好,別在這一副快歸西的樣子。今天可不是讓你來賣慘的。」

該怎麼說,其實這是他最放鬆的狀態。在每天神經緊繃的環境里,就連和家人吃個飯都要把禮貌演繹到極致。他們說的沒錯,不能因為慘就想讓所有人來理解你。慘和他們又沒有關係。

「說明白了,既然你對楚喃沒意思,以後就離她遠點。別像個痴漢一樣糾纏不清。到最後誰都不好看。」周沐總結道,「還有,對自己好點。本來我也不想說這些。聽說你壓力挺大的。既然沒辦法改變,那就只能接受。」這句話就好像是「既來之則安之」,那些崩潰,糾結,那些和天空一起流淚的夜晚,全都被這一句話給壓下去。不能抱怨,因為這是命運。撐不下去也得撐。

「這些事情你們不會懂的。如果不知道我在過什麼生活,就不要隨意評論了。」這是他最後一點尊嚴。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就提上外套出門了。小曼追了出去,留下剩下三個人面面相覷。他們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遺漏的重點是薛楠楓從來就沒有什麼方法來聊以解憂。

「我先說好,原不原諒他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但是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別到頭來受罪的又是自己。」張望看著對面的兩個人,他們分明動了惻隱之心。而剛才小曼條件反射一樣的跟隨,很難不讓人多想。

「薛楠楓你站住!」站在他身後穿過了幾個街道,小曼終於忍不住叫停。起了風的夜晚帶著浸透皮膚的涼意,而他的領子敞開著,即使自己微微發抖也不把拉鏈拉上。他轉過身,小曼站在滿是霓虹的樓宇前,頭髮有一些雜亂。小小的身軀在人群里不太顯眼。

「不想回去吧?帶你去個地方。」小曼說完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朝一個陌生的方向走去。身旁的路燈從有到無,拐進巷子口,再繞過幾個小水塘,一面掛著「效率」「安全」等字樣牌子的牆出現在眼前。破敗不堪的橫幅被插在地里的竹竿艱難支撐,好像隨時都會飄散在空氣里。很顯然,這是一座廢棄的工廠。小曼帶著自己上了二樓,冗長的走廊里他們的腳步聲餘音不絕。用紅色油漆寫成的「還錢」「償命」在黑暗裡想火苗一樣燙得人不敢睜眼。他們走進了一個房間,斜倚著門框的防盜門發出一聲巨響,聲控燈被震出微弱的光。

房間里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把歪了腳的轉椅,桌角上是一個用王老吉罐子做成的煙灰缸。小曼示意他坐在凳子上,從包里變出一條毛巾然後自己席地而坐。她掏出煙熟練地點燃,然後吞雲吐霧起來。看著薛楠楓坐立不安的樣子,她掏出一根煙遞過去。

「不了,我爸不讓我抽煙。」他踢著地上的日曆,日期還是去年。

「他現在又看不見。」小曼笑著把煙塞了回去,「你一定在想我為什麼帶你過來吧。這裡以前是個大工廠,我爸就在這上班。後來經營不善破產了,老闆拖了三個月工資直接不還就跑了,幾個工人鬧起來要砸廠,把辦公室里剩下值錢的東西都搶光了。我想你在新聞上也看到了。我爸本來就身體不好,沒了經濟來源就沒法治病,身體越來越差。我呢,也只能一有空滿城跑。什麼事我沒幹過,我之前還幫人打架來賺錢呢。」她把煙頭按滅,盯著窗外枯萎的綠植。

「你和我說這些幹嘛?」剛才的創傷被敷上了一層濃厚的藥物,酸苦的藥味頃刻充滿整個胸腔。

「不幹嘛。我就想和你說,沒有誰是很輕鬆的。我也不想和你灌輸什麼雞湯。因為命運就他媽是一個混蛋。我也經常想為什麼是我啊。可是我能做什麼?我只能一直賺錢一直賺錢,因為我知道有了錢就可以改變現在的生活。」她越說越激動,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下來。她壓制著顫抖的聲音接著說:「活著本來就是辛苦的事情。」眼淚吞進肚子里,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你還有楚喃啊。有這麼真心的朋友,做什麼事情都不用害怕。有人陪著真是好啊。」不像自己,只能和鏡子說話。

「所以我才覺得配不上她,她可以有自己的夢想,我到現在還在糾結明天吃什麼。」說到「夢想」,她抬眼看了看薛楠楓。他的夢想應該也不是回去繼承那個大公司。可是他的方向呢?

想到這裡,小曼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忘了,自己原本是為了安慰他。然而她真的難以尋找到生活的美好,反而在他的傷口上撒了鹽。她想著辦法要讓薛楠楓開心起來,於是帶他去了天台。

這棟樓不算高,站在天台上也沒有辦法俯瞰整座城市,只能看見亮起又熄滅的燈光。六點半,夜生活剛剛開始。擺攤的小販都出動了,佔據著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支起了桌子。薛楠楓看著小曼趴在欄杆上,把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他忍不住輕輕拉了拉她的衣擺:「你小心點,別腿又摔斷了。」他早就注意到小曼的右腿是假的。

「沒關係,我只是朝外看看。」嘴上這麼說著,小曼還是跳了下來。她伸出手替薛楠楓把拉鏈拉起來,「這種天氣還是穿暖和點。」她的呼吸淺淺撲在薛楠楓的領口,他低頭只看得清她微閉的睫毛。他很想伸出手替她把頭髮掛到耳後。但是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合適,於是在她退後時朝她做了一個刮頭髮的動作。小曼心領神會,從手腕上取下皮筋扎了個低馬尾。

他現在反而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情感了。而小曼,剛剛拉拉鏈時雖然看上去淡定,其實一顆心早已經小鹿亂撞。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好幾遍要冷靜,才沒有被那輪廓分明的鎖骨鉤了心魄。望著用手蓋住雙頰的她,薛楠楓終於有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時間也快到了,小曼又該去上班了。而薛楠楓,也要重享那份屬於自己的孤獨。將要打烊的花店裡仍然整齊擺放著一些花束,薛楠楓走進去買了一束白色桔梗花。帶著苦澀的清香讓他的卧室多了幾分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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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他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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