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痛陳厲害

第二十八章 痛陳厲害

咸陽,相國府。

夜已深沉,不過相國府的大堂里依然是燈火輝煌,歌舞昇平。

相國府里現在的主人正是秦國的一代名相——范雎。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像今天這樣的狀況是絕對反常的,通常在這樣的時辰,范雎是早就已經就寢了。

倒不是說他不好逸樂,關鍵的問題是他是一個很注重養身的人,再加上前半生的遭遇,在魏國時已經被折磨的幾乎是不成人形了,雖然後來恢復了很多,但是終究因為身體承受的打擊太大而落下了病根,所以早睡已經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了。

至於說到加班熬夜,那是對於基層的庸人來說的,像范雎這樣的任務,工作效率十分的高超,再加上身居相位,完全能自己調節工作的時間安排,所以加班這種事情是絕對沒有的。

可是今夜真的很反常,我們的范相爺不但沒有早睡,居然還在縱情歌舞。要知道範相爺雖然也是好享樂的,但是一般都局限於生活品質的追求而已,對於聲色犬馬的事情是一向沒有什麼愛好的。很有幾回,底下的人私下裡傳說范雎當年在魏國因為和氏璧受刑的時候,已經被魏齊把那傢伙事給廢掉了,所以對於女人是沒有任何的興趣了!甚至有兩次下人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被范雎聽到了,但是他居然沒有發貨,也沒有任何的辯解,只是笑了笑而已,這樣就更讓人相信這個傳說的真實性了!因此在相爺府上是從來沒有豢養過什麼歌舞樂姬的,今夜所有的歌舞樂姬都是花重金從咸陽的樂管里請來的,很顯然,定是在宴請什麼重要的客人。

要說范雎雖然不是什麼吝嗇的人,但是也算是疼錢的主,今兒個居然花如此價錢,還如此的折騰,可見宴請的定然不是一般人物。可是在大秦境內還有什麼人物值得他如此重視呢?難不成是秦王大駕光臨了?

可是此刻大廳里高踞主席的還是范雎本人呀,如果真的是國君親臨,就算范雎是這裡的主人,也只能在陪席就坐的。再看主賓位置上的人,赫然竟是那在邯鄲城下被白起放走的趙國使者——蘇代!

之間此刻范雎和蘇代二人不斷的推杯換盞,詳談甚歡,不知道的人哪裡能從二人身上看出一星半點的敵對國的意思。

而且就他們兩人現在這個情況來說,也是非常讓人意外的。雖然范雎目前在秦國是權傾朝野,可是私會外國使節,尤其是還處在戰爭狀態的敵對國的使節,這絕對是犯大忌的。再說當年范雎在魏國時被魏齊迫害,正是因為被誣告私自勾結齊國,現在對於這種事情怎麼還沒有一點避諱呢?

而那蘇代的反應也是奇怪,作為戰敗國的使節,在這趙國生死存亡的關頭,不抓緊求見秦王,反而冒著偌大的忌諱來拜見范雎。更讓人費解的是,在這種火燒屁股的時刻了,蘇代居然還像是一般的走親訪友一般,只是和范雎飲酒作樂,絲毫不提秦趙之事。

不過人的名樹的影,不說蘇代自己的名聲,單就是蘇秦族弟這一個身份就讓范雎不敢小瞧於他。現在蘇代的表現在范雎看來根本和紈絝無關,反而是一種不可洞察的高深,更何況范雎自己的心裡也還憋著事情的,看蘇代老是不提正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蘇先生不避矢石,不遠千里不會只是為了討杯酒喝吧?」

「那相國大人以為蘇某是為何事而來呢?」蘇代不為所動,依然笑眯眯的變飲邊答到。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范某人府上的水酒還有如此吸引力,能讓大名鼎鼎的蘇先生在這種時候還不辭辛勞的上門叩擾,真是榮幸之至呀!」范雎忍不住語帶暗諷的大笑起來。

「我來叩擾的不是你范雎府上的酒水,」蘇代絲毫不為所動,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我要飲的是大秦相國府的酒水!就怕日後沒有機會了,所以不管多麼的辛苦,我也定是要來叩擾一杯的。」

聽完蘇代的話,范雎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半響才開口道:「先生此話怎講!」

「很簡單,我與范相有交。故能討要一杯酒水,」蘇代依然一番古井不波的樣子回答道,同時又用一副留戀的神情掃視了一下整個大廳繼續說道:「我與那武安君沒有絲毫的情分,待他入主,別說討要水酒,估計就是要進府看一眼這廳堂也是不能了吧!」

聽了蘇代的話,范雎忍不住眼睛眯了一下,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用嚴肅的口氣說道:「蘇代,我當你是朋友才如此款待於你,可是你怎麼會說出如此居心叵測的話來!你是想要挑撥我和大將軍的關係嗎!」

「大將軍?哦好吧,暫時還是大將軍。不過將來就不好說了,說不定馬上就會變成相國了!」蘇代依然好整以暇的說到。

「你太放肆了!」范雎忍不住一拍桌案,長跪而起,指著蘇代斥道:「我知道你今天是為趙國做說客來的,看在你哥哥蘇秦的份上,我才沒有給你個機會,沒有直接把你趕出秦國!想不到你這來坐說客的竟然如此不知抬舉,還一心想要挑撥我大秦重臣之間的關係,你居心何在!需知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你現在這個樣子,是想我勸諫秦王,早日滅了你趙國嗎?」

蘇代絲毫不為范雎的憤怒所動,反而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說道:「趙國滅不滅和我蘇代有什麼關係呢?我既不是趙王的臣子,也不是趙國的貴胄。你也說了,我不過是一介說客而已,到哪裡都是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混飯吃而已。趙國滅了,我還能去魏國,去齊國,甚至也可以來你們秦國。當年張儀張相爺落難的時候不是說過嗎,只要舌頭還在,就能翻身!倒是范相你現在就不好說咯!想那武安君,幾十年來為大秦四方征戰,獲八十餘城,斬敵首數十萬具!大秦向以軍功為重,武安君如此功勞,雖周公也不能比呀!今若再滅趙國,則秦王當年稱帝之夙願也能得償,大喜之下,必然再封武安君。到時候,一個徹侯是肯定沒有問題了,就算是相國之位,怕也是十拿九穩吧!以蘇相素日一來和武安君的關係情分,到時候,真不知蘇相該何以自處?」

「你!你!你!」范雎指著蘇代,臉上一陣紅白交替,半響也說不出句整話來,最後只得頹然坐倒。

蘇代所說的情況還真不是虛言恫嚇而已,實際上真的是有很大的幾率發生的,而且這也正好說到了范雎的心坎上。范雎和白起之間的爭鬥根本不能拿一個將相不和來簡單的概括,所謂將相不和這種事情那完全是後世的人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問題而得出的結論,實際上范雎和白起之間完全是**裸的香味之爭!

不要感到驚奇,在秦始皇統一中國,定下官位品級制度以前,甚至在魏晉實行九品中正制度以前,官員其實沒有明確的文武之分,完全是唯才是舉。記得小學的時候不是有篇課文叫做什麼負荊請罪嗎,也就是京劇中的故事——將相和。非常遺憾的告訴大家,這故事完全是後世文人根據自己當時的政治體制形勢編排的故事。首先,很遺憾的是文人的偶像藺相如,他並沒有做到過相國的位置,其次,更讓後世,尤其是明朝的文人感覺不能接受的是,廉頗這個赳赳武夫其實才是真的做過相國的。甚至到了三國時候,不也很流行文武混用嗎,文人帶兵打仗的最大代表就是諸葛亮了,而武人搞行政的就更多了,張飛治巴中,關羽治荊州,這都是典型。

最能證明文武不分的情況就是漢朝時候的外戚專權,基本上都是佔據大將軍之位來行使國家權力的。而自魏晉有了文武之分以後,那裡還有武將在朝堂上專權的?因為你根本就沒有了行政的權力,如何竊據朝堂。除了後來的滿洲人在建國初期出現過鰲拜這個異類意外,在文武分開的年代,武將想要掌權的唯一辦法就是在朝堂之外擁兵自重!所以,在范雎這個年代,白起是完全有資格取代他的位置的!而且這個問題並不是剛剛暴露出來,就算白起不滅趙國,依他歷年的軍功,在秦國,乃至天下都是獨戰熬頭的!在秦國這麼崇尚軍功的國家,君然還沒有封侯,這絕對是屬於反常的!要是白起真的在有了滅國之功,這種反常現象必然會被糾正過來的,由此可見范雎的壓力。

而且范雎和白起的爭鬥還涉及到秦國的一個隱痛,那就是外來人才和本土人才之爭。在中國這個自古就崇尚鄉土文化的國度,這也絕對不是個小問題,直到後來的秦始皇嬴政時期都還爆發過大規模的驅逐外國人的運動。

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用人唯才就能解決的問題,是的,你有本事,能為老闆賺錢,這肯定是好事情,但是你本事太大了,威脅到老闆的利益,那就只有請你走人了!秦國招攬人才是為了強大國家,一邊統治階級得到更大的利益,而不是情人來搶走統治階級自身利益的。然而從秦國引進的第一個人才商鞅開始,無不是在強大秦國的同時還搶走了本土貴族的飯碗,這必然引起了雙方之間的巨大矛盾。誠然,白起的祖上也不是秦國人,而是楚國人。可是架不住人家總是在老老實實打工,從不和老闆爭權奪利呀,幾代下來也就被視作了秦國本土勢力的一份子!加上又是秦國本土勢力幾十年來難得出的一個驚才絕艷的任務,自然就成了本土勢力的代表,和范雎這種外來勢力代表之間的矛盾是絕對不可能調和的。

最讓范雎難受的是,在這場本土勢力和外來勢力的鬥爭中,自己絕對處在一個不利的位置。表面看來自己這一方是要強勢很多,但是本土勢力的優勢在於它失敗后可以選擇蟄伏來等待下一次機會,而外來勢力不行,他們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從商鞅開始,你看看一個個外來的人才,不管當時多風光,最後都是凄慘收場。

范雎也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只是現在自己已經是勢成騎虎,沒有什麼退路可言了,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在刻意迴避這個問題不去考慮,今日被蘇代一說,只感覺自己的末日似乎都不遠了,後頸窩都感到一陣陣的涼意。頹坐許久才弱弱的開口道:「先生何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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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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