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死是懦弱的逃避

第005章 死是懦弱的逃避

柯紹富沒有再裝昏迷,那說明一切猜想都是對的。

白晴最為震驚,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竟然一語成讖。

徐公道看向地面,方才柯紹富將一些東西撞落在地面上,其中有一個就是家屬留下的柯紹富服用的農藥瓶子。

徐公道彎下腰,撿起農藥瓶,搖了一搖。

徐公道當時拿到這瓶農藥的時候就感覺分量很足,可是沒有懷疑柯紹富,一度真的以為柯紹富的中毒程度很深,因為柯紹富是病人,徐公道的第一想法就是選擇相信,可沒想到柯紹富竟然騙了所有人。

白晴拿過農藥的瓶子,睜大眼睛窺向瓶底。

白晴說道:「裏面只少了三分之一。」

徐公道點點頭,慢慢地說道:「對,這就是他的服藥量,從這點也能推測出是輕度中毒。」

老中醫在一旁看向柯紹富,露出失望的表情。

老中醫失望地說道:「二叔啊,你怎麼就做了這樣的傻事呢。」

柯紹富低下頭:「春申,是二叔給你們醫院添亂了,可是二叔心裏頭難受,才做了傻事。」

老中醫叫張春申,是喬星社區醫院中醫科的副主任醫師,也是柯紹富的侄子。

徐公道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本身就有高血壓,是今天沒吃血壓葯?」

柯紹富點點頭,手伸進口袋裏在尋找什麼。

「我的血壓葯明明有帶在身上的,怎麼就不見了呢?」柯紹富驚慌地說道。

他摸了半天後,竟然沒找到平日裏隨身攜帶的降壓藥,他瞪大了眼睛。

原本他故意想不吃血壓葯,血壓高起來,嚇唬下家裏人。

他特意把血壓葯藏在口袋裏,防止真的出事。

可現在血壓葯竟然不翼而飛了。

「是不是你送來搶救的過程中掉到其他地方看。」白晴提醒道。

柯紹富驚慌地看向徐公道與張春申:「你們要救救我,我現在不想死了。」

心電監護儀發出機械而冰冷的「滴滴」的聲音,血壓剛剛因為柯紹富過於激動,正在飆升。

過了一會,柯紹富又改變了求生的想法,開始沮喪地念叨道:「兒子忙,老伴忙,孫女也忙着上班,就我一個人天天守在家裏,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了……你們還是別救我了,讓我死了一了百了。」

柯紹富一邊說,一邊眼眶還紅了起來,極其失落。

他渾身都散發着一種孤獨而抑鬱的頹廢感。

白晴小聲問道:「他們都去幹什麼了?」

柯紹富嘆了口氣,說道:「都去賺錢了,我兒子是街道的主任,每天要操心着整個社區的各種財迷油鹽的事情,天天忙,其實我也不怪他……但是我心裏頭就是難受,鬼使神差就做了這樣的傻事。」

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柯紹富深知自己犯錯了。

「那你的老伴和孫女呢?」白晴問道。

柯紹富難過地說道:「我的老伴天天就知道去跳廣場舞,至於我的孫女……她和你差不多多大,剛剛畢業不久,忙着工作。」

「所以你想不開?」白晴有些明白了。

「是。」柯紹富點點頭,不再撒謊。

張春申上前安慰柯紹富。

徐公道靠向白晴,在她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

白晴驀然怔了怔,然後點點頭就跑開了。

徐公道與張春申開始安撫柯紹富。

見到徐公道如此盡心儘力,張春申對徐公道立刻道了歉:「徐醫生,是我錯怪你了,我一時間着急,竟然說了破壞同事感情的話。」

徐公道理解作為親屬看見親人生死未卜的那種急切,所以他並沒有怪罪張春申,對這件事情一笑置之。

因為淋過雨,所以才想做那個撐傘的人。

徐公道高中的好朋友肄業後患上了抑鬱症,最終服藥自殺家裏。

當時他衝進那個朋友的家裏,發現朋友倒在地上后,抱着他一路飛奔到當地的一個社區醫院,但還是搶救無效,死亡了。

也是那年,徐公道高考志願選了一所重點醫科大學。

……

一番了解,徐公道得知柯紹富的家庭十分殷實。

這次鬧劇,也是因為兒子工作忙,妻子又熱衷跳廣場舞,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他情緒低落才服農藥想引起加家人關注。

張春申對徐公道感嘆道:「我二叔天天獨守在家,明明有兒有女有妻子,卻生活得竟然像個個留守老人,所以才一時間看不開喝了農藥,想讓家裏人重視他。」

徐公道露出同情的目光。

現在這種高速發展的物質社會,生活的節奏奇快,每個人的生活壓力遠比以前的納那些年代更大,大家都需要兢兢業業的去工作,才能勉強生存下來,所以導致出現了一些家庭的感情有破裂。

柯紹富的兒子是社區主任,是奮鬥在一線的基層工作者,經常是大禹治水一樣,忙於處理社區里的政務,然後難以回家,基層的事情非常多,人員少,瑣碎的事情多,在對父親柯紹富的關心上確實有欠缺。

可柯紹富的妻子在家不需要工作,竟然沒注意到枕邊人的情緒變化,對柯紹富的關心實在是不夠。

生活的柴米油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病床上的柯紹福忽然失聲哭了起來。

他越哭,情緒越激動,心電監護上的生命體征就更加不穩了。

徐公道雙手放在柯紹富的肩膀上,說道:「你要保持情緒穩定,你現在血壓很高,很危險。」

張春申也在一旁勸說柯紹富。

柯紹富抹了抹眼淚。

「好,我聽你們的,我想好了,我現在還不想死,我只是想嚇嚇家裏人,你們一定要救我。」柯紹富說道。

徐公道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徐公道看向心電監護,一直密切關注血壓的變化。

柯紹富血壓升高,出現頭暈,整個人出現嚴重的不適感。

柯紹富急躁地手腳亂動,反覆地試圖想要與徐公道說話,以此緩解緊張。

老人蒼老的面容上褐斑因為臉色的慘白,如同河間的峰石一樣格外突兀。

徐公道有一搭沒一搭的回復著柯紹富,希望穩住他。

他幾乎把自己能安慰的台詞都說了一遍,但是柯紹富的情緒還是極其不穩定。

生命體征也出現了可怕的波動。

柯紹富坐在病床上,沮喪道:「徐醫生,我不會死吧?我不想死。」

徐公道回答道:「不會。」

「你現在距離休剋死亡還有一段距離。」徐公道說道。

徐公道轉身左顧右看,尋找白晴的蹤跡,白晴還沒有回來。

他讓白晴去準備了最後解決柯紹富病情的關鍵藥物。

只要白晴回來,大局就能塵埃落定。

柯紹富見徐公道有些不愛理睬自己,就轉向侄子張春申求救。

張春申只是個中醫,慢性病治療拿手,急性病發作上中藥無異於玩火自焚,所以他很尊重徐公道的治療思路。

張春申鼓勵柯紹富道:「叔,你放心,徐醫生醫術了得,你就放輕鬆,穩定情緒就可以了,都會好起來的。」

柯紹富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看向徐公道的背影:「真的?」

張春申替徐公道打包票道:「你放心,徐醫生是我們醫院新來的研究生,是大醫院呆過的,治你個農藥中毒和高血壓,還是十拿九穩的。」

徐公道聽着張春申的話,心中一怔。

他何時說一定能治好了?

還有為何張春申竟然已經知道他是研究生?

徐公道驚訝之餘,卻默不作聲,只是靜靜看着張春申和柯紹富。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力保住柯紹富的命,至於柯紹富的家庭問題,他實在是有些有心無力。

以前在三甲醫院裏『專碩規培』的時候,也不見有這麼多社會人倫問題……

徐公道現在對社區有了初步印象,雞毛蒜皮的事情多,特別是家庭糾紛。

這或許也是他日後工作經常需要處理的問題。

現在張春申在,還能幫着徐公道安慰老人,若是下次他獨立值班呢?

徐公道並不擅長溝通,他的性格甚至偶爾有些孤僻內斂。

「徐醫生,你怎麼不理我。」柯紹富問道。

徐公道說道:「張醫生和你溝通一樣的。」

徐公道不愛處理這樣的事情。

他不過就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醫生而已。

況且家庭倫理這種事情,未臨其境,是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的,如果不設身處地的為他人思考,那麼解決的問題只是某一方的姿態強加去解決方法,未必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解鈴還須繫鈴人。

徐公道陷入沉默。

一方面他其實也害怕自己說錯話,讓柯紹富的情緒更加激動,然後破壞生命體征短暫的安穩。

張春申努力地去安慰柯紹富。

但是他也有些詞窮了。

難道讓柯紹富的子女放棄工作,每天陪在家裏去陪伴着柯紹富嗎?

這也是不現實的。

所以張春申把所有能想到的解決方法說了一遍后,發現已經沒有可說的了。

柯紹富的兒子是社區街道的辦事處主任,一個為人民服務的苦差事,特別是這兩年深圳求發展,大家都是勒緊褲腰帶干,只為了更好地建設腳下的土地。

張春申問道:「二叔,你現在自我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舒服點。」

牆上氧氣口源源不斷地給氧氣面罩里輸送氧氣。

心電監護儀上,血氧飽和度已經達到了95%,比之前好轉不少。

柯紹富忽然「咯咯」地笑着。

他看向張春申,嘴角向著兩邊慢慢咧開,就彷彿突然看清現實一般。

柯紹富的聲音極柔極慢:「其實我是不是死了更好,這樣就沒有牽掛了,也不用一個人孤孤零零的了。」

聽到這喪氣的話,一旁的徐公道有些憋不住怒火了,生氣道:「生命豈是兒戲,死了如就能解決問題,那社會秩序早就一片混亂了,死亡只是一種懦弱的逃避方式。」

柯紹富眉頭一皺,情緒不穩,心電監護儀發出異常的機械聲。

「血壓190/120mmHg。」張春申說道。

片刻功夫,柯紹富的血壓的收縮壓飆升到200mmHg,舒張壓也在上升。

看着儀器上的血壓值,張春申連忙向徐公道求助:「徐醫生,還不處理嗎?」

柯紹富大口地喘著氣,面紅耳赤,胸腔間彷彿有股氣憋著,透不過氣。

「放輕鬆,放輕鬆。」張春申安慰著柯紹富。

徐公道在一旁再次腦海里做着對柯紹富病情的推演和預估。

催吐和應用『M膽鹼受體阻滯劑』后,有機磷農藥中毒的『毒蕈鹼樣癥狀』才剛剛減輕,原本他還想等著阿托品完全起效后,能作用在柯紹富的外周M膽鹼受體控制下血壓,可沒想到柯紹富的情緒變化幅度太大了。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是必須要上靜脈降壓藥了。」張春申對徐公道說道。

張春申雖然是個中醫,但對西醫藥物治療也是略懂。

徐公道點點頭:「已經在路上了。」

張春申陡然一驚,問道:「路上?」

徐公道微微一笑。

柯紹富兩眼無助地看着兩人,情緒奔潰道:「我活下來的意義是什麼呢……」

「如果柯紹富的情緒再這樣波動下去,很危險。」徐公道對張春申小聲地說道。

張春申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當即就扛起了責任:「二叔這邊我盡量溝通,你負責用藥。」

說完,張春申就繼續開始和柯紹富溝通。

「二叔,你就別說話了,躺下,活着才能解決問題,你家裏的事情我幫你搞定,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吸氧就好,放輕鬆。」張春申哀求道。

「你們會幫我解決家裏的問題?」柯紹富看向張春申和徐公道,有些不敢相信。

柯紹富戴着氧氣面罩,說話容易被氧氣嗆著,張春申和徐公道再三囑柯紹富,但是柯紹富都沒聽進去。

「想活下來就保持安靜。」徐公道說道。

他的語氣很平靜,溫柔中又帶着一種幾乎是的命令的角度。

「你們真的會幫我解決家庭問題嗎?」柯紹富望着兩人,眼中泛著淚花。

徐公道沒答應。

張春申替徐公道做主,斬釘截鐵道:「包在我和徐醫生身上。」

說完,他朝着徐公道苦笑,小聲道:「權宜之計。」

徐公道點頭。

柯紹富蒼老的眼神里透出一絲希期待:「真的?」

張春申說道:「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二叔你了。」

徐公道也跟着輕聲「嗯」了一聲。

聽到徐公道和張春申給自己許下承諾,柯紹富終於乖乖躺在病床上,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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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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