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切記 切記 切記
從雨中初見，她給人的感覺雖是淡漠卻又雅緻，如今這般倉促到失手打到了杯子的事情多少有些意外。
「哎……」謝絳還有許多話沒有說，下意識起身就要攔，手伸到一半又覺得其實這許多話也不大適合說，伸出的手有些尷尬地僵持在半空，終究是沒有再攔。
少女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謝絳走到窗戶口，很快就看到時歡出了茶樓，她連傘都沒有撐，有些跌跌撞撞地快步離開，沒有一點兒方才那種漫不經心的優雅，像是被戳破了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般的倉皇失措。
雨勢漸大，雨點子打在窗戶上，形成一道道細小的水流，蜿蜒而下，謝絳看着透過窗戶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微微蹙了眉，她……怎麼了？
他對時歡的了解並不深。
即便時歡離開帝都之前，他們也沒什麼交集，僅有的幾次也僅僅算得上擦肩而過，只是這姑娘容貌甚好，加之那些個在貴族圈裏傳來傳去的家長里短，才有些印象。
之後，便聽聞她離開，生死未卜的，時家又三緘其口諱莫如深，這麼久也沒個正經說法，坊間便傳得愈發撲朔迷離。
那些其實並不如何深刻的印象就在這些傳聞里愈發得清晰了，彼時還覺得可惜得很，好好一姑娘家，就這麼失蹤了。
以至於，這些年竟是不曾忘，竟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不得不說，變化實在有些大。
他垂眼看着雨幕，眸光有些深邃，整個人少有地安靜。
「少爺。」侍衛見那姑娘離開許久，自家小主子都不曾出來，擔心之餘進屋看看情況，就見着金尊玉貴素來不知民間疾苦的小少爺一臉心有不忍的悲戚表情看着窗外，詭異得很。
「少爺。」他又叫了一句，聲音放低了些。
謝絳卻像是猛地回了神，下意識先回頭，才訥訥地點頭，應着，「嗯……走吧。」說着，一手握著合著的摺扇，一手狀似癲瘋般抽了抽，繼而游神般地往外走……
失魂落魄亦不過如此。
主子是……瞧上方才那姑娘了？侍衛滿腹狐疑，卻終究什麼都沒問，幾步追上，結了帳，隨謝絳出了茶樓。
……
饒是之後再如何撐著傘小心翼翼地走，一路沿着長街走回客棧的時候，小腿以下的裙擺幾乎都已經濕透了。
白色的長裙濕漉漉黏在小腿上，冰寒一片。
時歡眉頭輕攏，站在檐下抖落了傘上的雨水之後才收了傘，順便拍了拍沾了水珠的頭髮，一旁因着生意寡淡縮在櫃枱後面攏著袖子打瞌睡的掌柜急忙忙迎上去，接了傘，湊近了低聲說道，「這般雨天，您有什麼事情吩咐孩子們跑一趟便是，何苦自己走這一遭。」
說着，轉身擱了傘，又快步去桌后拿了塊白色乾淨的帕子，雙手遞過去，還是一樣壓低了的聲音，「您且擦擦。放心，無人用過，還是新的。洛姑娘說您要過來小住，特意吩咐備着的。」
時歡接了，點點頭，臉上表情比之前溫和許多，像是秋雨盡褪之後回暖般，客氣中還帶了幾分尊重，「麻煩您了。」
掌柜微微後退一步，笑呵呵地鞠了鞠，「您實在客氣。這天氣淋了雨，最是該好好沐個浴，讓孩子們給您準備熱水去？」
「嗯。」擦了濕漉漉的頭髮，她低頭將帕子摺疊好，擱在了臂彎間，一切動作都慢條斯理得很，因此顯得格外優雅，不疾不徐的，一系列動作做完之後，她才對掌柜說道，「去忙吧。我回房歇會兒。」
她的臉色在暗沉沉的天色里，有一種不大正常的白。
泛著冷。
掌柜有些擔心，張了張嘴卻沒有將請大夫這樣的建議說出來，洛姑娘千叮嚀萬囑咐，對着這位小姐只需要小心伺候、有求必應，旁的，切勿多問、多言。
方才，自己已經多少有些僭越了。當下便不再言語，退開一步，目送著這位看起來有些奇怪的姑娘上了樓。
他不識得這姑娘，也不曾過問名姓，只知道是前兩日從城外回來的，回來當日就入住了這間客棧，帶着桐時客棧唯有的兩塊玉牌。
那玉牌一共兩塊，還有一塊在洛姑娘手中。
客棧是洛姑娘的，洛姑娘近日不在帝都，只八百里加急用了飛鴿傳書送來的口信，讓好生招待。
何止是好生招待，比對着洛姑娘本人還要考究，既要事無巨細細心照顧著，又不能過度關心僭越了去，實在有些難，何況還是用這樣並不適合在帝都使用的傳信方式。
也不知是何等身份……看舉止像是那種底蘊雄厚的大家族出來的姑娘。
掌柜的搖搖頭，收回了還留在樓梯拐角的目光，轉身走向櫃枱之後，正要再眯一會兒，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對着一旁正走過來的店小二招了招手，「去，再拿一條新的帕子來。」
洛姑娘交代，這位小姐愛乾淨，但凡她用的東西，必須是新的。彼時飛鴿腿上不大的紙上，密密麻麻寫了許多事項，特別這一句，其後重點標註「切記、切記、切記。」
方才見她用完帕子仔仔細細摺疊地半分不差的樣子，可見那三個「切記」並未半點誇張了去。
……
霧氣氤氳的室內，依稀可見屏風上搭著摺疊得整整齊齊掛在那裏的白色長裙，便是袖口上的絲帶都展地平整。屏風後傳出些許水聲，透過橙暖並不明亮的燭火，能看到之後女子纖細脖頸，微微仰著，形成一道流麗的弧度。
坐在窗軒之上的女子，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弱，打扮卻很江湖氣，長長馬尾落在身後隨風飛舞。她支著下頜，一隻腳跨在窗台上，一隻垂在屋內，看着屏風后唯美的畫面，笑意盈盈，「一回來就瞧見美人出浴，艷福實在不淺得很……」
女子聲音很是好聽，和時歡儒雅中帶着幾分涼意不同，她似乎天生有着旁人所不及的親和力，帶着幾分張揚和明媚，像是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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