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入我相思門（二）偷聽
她走後，阿暮走入位於廟內角落的木門內，裏面端坐着兩個人，其中的紫袍男子，正是李安通在閣內見到的。只是她沒看到是，滿身貴氣下的還有一絲滄桑愁困。另外一個是個挽著髮髻的美婦，膚色略顯黝黑，身材玲瓏豐腴，伸出的手臂藕段似的。
他們見阿暮回來，美婦人率先急切地發問道，「見到了么，把我們的事兒都說了罷？通哥怎麼說？有沒有轉機？」
阿暮不理會婦人的回答，朝着男子躬身回道，「公子。我都按您的吩咐跟李將軍說了。」
那婦人正是趙玄的妾室之一，名為陳曼麗。她打從跟了趙玄，沒享受幾年好日子。現在日子過得苦，在睢陽更是處於水深火熱中。而當初，她想跟的人本是李安通啊。
她見阿暮不理人，憤然大叫道，「阿暮！快說啊。」但轉眼看身邊的趙玄斜了她一眼，便馬上靜了下去，不敢再說了。
趙玄一直沒說話，他的心卻是亂成麻線——「看斬人」，趙啟秀在給他添堵，讓他的聲名敗壞……事情起因很是簡單，有人在趙啟秀耳邊碎語，說他在睢陽城不安分，意圖謀反。趙啟秀自是不畏懼他這樣的存在，可這樣的碎語是一種挑釁。
解決辦法便是找能在趙啟秀身旁說的上話的人，最好的人選就是李安通了。
「你有沒有多說什麼。」他問阿暮。
阿暮搖搖頭，「公子吩咐，不敢多說。」
趙玄突然笑道，「其實。你多說也沒事，她也不會發現。那我們便等著瞧吧。」他這笑容里有幾分得意，笑着笑着便有些許落寞。他淪落於此，是他的命吧？
他心中默默地說，李安通，我們還會再見的。
李安通回到碧雲閣，還沒到，路上已經碰見了郭麗含和王菁菁，後者是前者夫君王譽的妹妹。郭麗含在夫妹耳邊嚼舌根：「菁菁。你可知她說過你什麼？」
王菁菁道，「說我什麼？」她是王家的，跟李安通並不熟，好端端地為何說她？郭麗含只是隨口這樣一說，妹妹這樣一問，倒是把她問住了，趁著李安通從她們身邊經過，輕輕一推，將人撞了上去。
可惜撞的人不對，李安通下意識地側身避讓了一下。而為了美觀，其旁的欄桿十分矮，人很輕易掉落。就那麼一瞬間，王菁菁便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半個身子已經仰了出去。
「啊！」一聲慘叫。
下一秒，她便已經到了一個溫熱的懷抱中，仰頭一看，引入眼帘的是一張傾城的臉，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抓住她的人正是李安通。
等人立定，「你沒事吧？」郭麗含在旁關切地問。夫君王譽很是寵愛這個妹妹，妹妹出事，她也沒有好果子吃。哪知王菁菁還處於剛才的驚險中，半天回不過神。等李安通走遠，才猛地想起，狠狠地瞪了嫂嫂一眼。
郭麗含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不過你看她行色匆匆，你說她是去哪？今個人，沈太傅也來了。」王菁菁的心上人是沈雲竹。後者是長安城中青年才俊的佼佼者，相貌突出，成績亦突出。
聽到熟悉的名字，王菁菁的少女心思登時泛濫，硬著嘴說，「我怎麼知道。估計是為李將軍接風洗塵吧。」因為剛才的施以援手，口吻間竟恭敬了不少。
「那不至於連王甄將軍也來了吧？」郭麗含睥了一眼剛才李安通離去的方向，「我們去看看，順便看看你的沈太傅嘛。怎樣？」
去看看……王菁菁心一動，這些日子，她的芳心全掛在這個書獃子上了。想她堂堂王家嫡女，也有春心動的一天。她的爹爹是前朝有名的平亂將軍王訓，被當時的天子封為清源縣公，故去后追贈太子太師。她也算將軍之女，身份尊貴，地位高崇。算起來，哪怕沈雲竹現在做了當初她祖父坐的位置，成了太傅，他若真和她在一起了，也是他高攀自己了呢。
高攀……可兩人八字也沒一瞥呢。因為她低不下這個頭，偶爾幾次會面，沈太傅也只是淡淡地點點頭，連看她一眼都無。這個沈雲竹，出身貧寒，祖上三代都是以農為生，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呢。
「他又不是我的沈太傅。你別把我跟他扯在一起！」王菁菁氣鼓鼓地說。她也不是那種熱臉貼冷屁股之人，沒意思！好男兒多的是，又不差一個沈雲竹。
「是是是。那妹妹，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好么。」
「他們相聚，肯定是關着門的。你想看也看不到啊。」
郭麗含噗嗤一笑，「這個我有辦法。」兩人即刻做了決定，馬上行動。碧雲閣以詞牌名命名每一個小閣，閣與閣之間花木扶疏，擺着芍藥牡丹等名貴盆栽，
「他們便在這裏。」郭麗含指著一處道。王菁菁打眼望去，閣門外匾額上書的白底朱字為「千秋歲」。閣外立了一座花鳥屏風，再裏面垂著厚厚的綉金軟簾，叫人看不到裏面的動靜。兩人繞到一側，貓著身子，蹲在格窗外。過了半晌，窗子被打開了。一個馬臉男子朝外瞄了一眼。
郭麗含得意地揚揚眉，男子便是月影的夫君大松，剛才便是她親自去求人的。
兩人探頭朝里看去。但見偌大的房內擺着一張大圓桌，上頭鋪着繡花桌圍，再上面擺滿了五色瓜果。邊上已經坐滿了人。
有些人，她們認識，比如月影和她的夫君大松、宋家妹妹宋瑩心，孟家兄妹。披金戴綠的壯漢是馮翊將軍，站在他身旁小鳥依人的是他的愛妻蓋顏。蓋顏身邊一對十分登對的青年男女，外表亦不俗，光彩照人，這是來鳳兒和她的好姐妹行雲兒。再邊上，一胖一瘦，這是李安通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朱大銘和顧小樓。
這時，門口又走來幾人，王菁菁心猛地一跳，他們當中氣質如美玉般儒雅內斂，眉目疏朗的，那是沈雲竹。看到他，她的臉紅了。沈雲竹左首的是他的妹妹沈昭蘭，右首的男子身材纖弱，面容姣好似女郎，這是前朝太子何錦，跟着的是他的侍從，郭解和宛平等人。
大堂當中美男靚女濟濟一堂，或交談，或歡笑，一派熱鬧祥和。正在這時，趙啟秀走了進來，剛才的沈雲竹、何錦還有孟玉宸等人，全部都黯然失色，長相跟他們一樣突出，只是其氣質，卻是無一能企及。
怪不得他能當上皇上——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散發着一種魅力，呼風喚雨的銳氣，率領群雄的霸氣，和自信堅勇的傲氣……王菁菁想，這些特質，自己只在父親身上看到過一些，這是真正梟雄才有的男子本色。
「這麼多人都來了。今兒真是熱鬧。」王菁菁道，「他們都是為了李將軍一人嗎？」
「不知道呢。」郭麗含也覺奇怪，如果是這樣，李安通人呢。
兩人才好奇之時，門吱嘎被推開，李安通走了進來。王菁菁道，「人人都說李安通是長安第一美人，我看跟你也差不多。」
以前是長安第一美男子，現在知道真實身份后，就換了個稱呼。
只見她走到趙啟秀的身旁，跟顧小樓等人說笑了起來。
她膚色並不是很白，常年在外奔波甚至還有點兒黑，是健康的麥色肌膚，但眼睛甚亮，如春日裏的湖水蕩漾。笑起來之時，更是眼波流轉，露出一口齊整的白色牙齒，整個人都閃閃發光了。她的外表並不搶眼，可饒是優秀昳麗如趙啟秀，站在她身邊，也不能壓她一分。
反而越看，越有其傾城之味。郭麗含心中一直跟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對比，對她搶了自己長安第一美人的稱號，更是不服。現今一看，朦朦朧朧地想，自己卻是不如她。哪裏不如，卻說不上來。
「哎。不過她長得比你倒是大氣多。」王菁菁道。
這麼一點醒，郭麗含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長得太小家子氣了啊。
緊接着，門口又進來一些人，那是李安通的母親李荁真和養母翠娘等人。隨後而來的人面貌跟李安通有幾分相似，風流瀟灑，正是郭麗含的父親郭嘉樹。
「哎喲！」郭麗含不由地叫出聲，她怎麼也沒想到父親竟也來了。
這麼一喊，行跡便藏不住了。
兩人被拎着出來。王菁菁素來以大方得體聞名長安，卻做了偷看這類事，在心上人的注視下，不由紅了臉。
郭嘉樹為自己小女的魯莽連連跟趙啟秀道歉。
「人多一些反而好。」趙啟秀笑道，「多加兩張位置便是了。」他這麼一吩咐，身旁的王甄等人趕忙安排添座。
可添在哪兒呢？沈昭蘭知道王家姐姐對自己哥哥的心意，趕忙給夫君顧小樓使眼色。顧小樓做不了主，恰好他坐在李安通身旁，便踩了她一腳，使了個顏色給她，還不出聲地張了張嘴，意思是把位置換到沈雲竹旁邊。
李安通看着顧小樓十年如一日的猴臉，表示沒聽懂，人聲太吵；第二次聽成了「神豬」，第三遍，顧小樓放慢了嘴巴的動作，才聽懂了，是沈雲竹。
她念了出來，「沈雲竹。」聲音還不低，恰好這時靜了下來。這麼一喊，所有人都看向了被點名的人。一向雲淡風輕的沈太傅登時有點兒手忙腳亂，
「嗯？有事么？」
對呀。什麼事情？她還不知呢。
這時，趙啟秀隨手一指，微笑道，「雲竹。讓王姑娘坐你身邊吧。」
這樣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一一坐定，酒肉佳肴紛紛上齊。一時之間，觥籌交錯，唱曲鬧酒，好不熱鬧。
來鳳兒指著孟玉宸的光頭取笑道，「你怎麼是光頭啊。以前就討人厭，現在也沒見好。」
孟玉宸的頭上已經戴了個鑲著美玉的帽子，可「瑕不掩瑜」，還是一眼被人看了出來。他心情不好，又素來和來鳳兒不合，聽她這樣一說，臉立時就黑透了，怒道，「你說什麼！」
來鳳兒已經從蓋顏嘴裏知道他的事兒，雪白的手指在鼻上颳了刮，嘻嘻道，「我說什麼，嘲笑你唄！有人追人不成反倒入了空門，真真好笑。」說着，捂著肚子格格笑起來。
孟玉宸臉蘊怒色，反擊道，「總比你死了爹的強。」
人人都知來鳳兒最崇拜的便是爹爹，這話無疑是在她的心口撒鹽，還是一大把的那種。登時，來鳳兒的眼睛就紅了。剛才還神采飛揚的小翠鳥，轉眼就蔫了翅膀，豆大的眼珠蓄在眼中，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大夥兒都知，來鳳兒在趙啟秀手底下做事，性情本收斂了不少，如今竟當着眾人流淚，顯是被說得傷透了心。而來鳳兒嘴巴雖欠，畢竟是個美人。於是，大夥兒看孟玉宸的眼神中都帶了點責怪。
孟芝夏輕聲勸道，「你們真是冤家。哥哥。你話說得也太重了，道個歉吧。」
「哼。」孟玉宸冷哼一聲，「她說得就不重？」
來鳳兒擦擦眼淚，「我不用他道。就你這樣，怪不得通哥不喜歡你。」
李安通乖乖地坐那，暗想，這樣都能提到我……忙道，「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誰跟他/她是好朋友！」這話倒是說得異口同聲。
李安通摸摸鼻子。不再說話。
趙啟秀道，「這人啊。就是這樣，吵吵鬧鬧的好。這樣才說明大家感情深嘛。」他這樣一說，顧小樓等人紛紛附和。
「今日讓大家來。」趙啟秀繼續道，「除了替我們的通哥接風外，還有一事想要告知大家。」
他還沒說完，話語便馬上被孟玉宸站起打斷，彷彿是知道他會說什麼，「那便讓我們敬通哥一杯。」說着，將酒杯端起，仰頭一飲而盡。
「喝了酒，我還是要說的。」
孟玉宸急着對何錦道，「景略。這裏你最有發言權了。你難道沒什麼想說的嗎？」
何錦目光一斂，溫和地笑，「我看，這杯酒是喝不成了。」他伸出一隻手，骨節分明，將酒灑在桌子上，「該來的總是會來。且看通哥怎麼回答就是了。」
這幾句話雲里霧裏的，把底下人都說得滿頭霧水。
李安通似是感應到什麼，微仰起頭與趙啟秀對視，但見他綻放出他最溫柔最燦爛的笑容，笑着人心兒都軟了，聽他道，
「我想娶你為妻。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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