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3——你是世間的值得

當小六再次端著水盆布巾回來的時候，顧子辰已然換好了新的衣衫站在了桌邊。

「公子，您怎麼起來了？快坐下，我幫您包紮一下傷口。」

「不用了，小傷而已。」

小六無奈，只好將水盆放在木椼上，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瓷罐，道：「那，至少讓我幫您塗一下生肌膏吧。」

顧子辰再次搖頭婉拒，「我們還是先去看看他們吧。」

「他們？」

當小六隨着顧子辰停在主屋的院前時，她才反應過來，他們這是來找夫人的？可是，顧府現在不是空無一人嗎？

就在這時，原本緊閉的院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主子。」決明單膝跪地道。

他的後面還依次跪着其他六名影衛。

小六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樣，都是夫人安排的……

顧子辰顯然是生氣了，他並沒讓影衛起身，而是冷冷地問了句：「人呢？」

「回主子，在……裏面。」

聞言，顧子辰寬袍一甩，不再停留，推開主屋的門便走了進去。

小六看了看仍舊跪在院子裏的決明等人，抿了抿唇后，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也跟了過去。

此時屋內，除去剛剛進來的顧子辰，還有三人，分別是顧莫非、顧夫人謝飛羽和老爺顧德。

小六從他們同樣蒼白並沁滿汗水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顧莫非胸前的血跡上。

就在不久之前，她才親眼見到過有一隻紫褐色的蠱蟲從公子的胸口鑽出，並在公子的衣襟上留下了相似的血跡。

這時，桌子中央刻有繁複圖騰的銅盒裏面，發出了「咕唧咕唧」熟悉的聲音。

那是……蠱蟲蠕動的聲音。

小六頓時就想明白了這一切的緣由。

「母親，」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顧子辰開口道，「何必為了我，再添罪孽呢？」

謝飛羽眸光閃了閃，欲言又止：「容時……」

顧莫非卻突然起身，不顧還在顫抖的身子直直跪在了地上。「少主……咳咳……不要怪主子，這一切都是莫非自願的。」

事實確實是顧莫非苦苦哀求謝飛羽，請她將顧子辰的剩餘兩個「苦劫」轉到他自己的身上。然後，再解除兩人子母蠱的束縛。這樣顧莫非與顧子辰便再無干係，而那剩餘的「苦劫」也再不會跑回到顧子辰的身上了。

顧子辰長眉微擰，沉默片刻后，嘆了口氣，伸手將腳邊的顧莫非扶了起來。

「莫非，你本可以好好享受自由的生活，不需要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顧莫非笑道：「少主，您或許不知道，莫非從未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痛苦、糾結過。相反，莫非很是慶幸，自己能遇到主子，能遇到顧大人。雖然，我是您的影子，但是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好是真的。咳咳……說句不敬的話，莫非時常感覺，您真的將我當做朋友，兄弟，而主子和顧大人，也真的待我如親子。就連影衛他們，也對我沒有半分的不尊重和白眼。」

顧莫非清冷的眸子中滿是幸福的水汽，「莫非多活的這幾十年是主子給的，而莫非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不知好歹之人。此番這般，莫非當真覺得值得。」

「你可知，如今你身上的『病苦』和『老苦』意味着什麼？」

「『病苦』意味着呼吸、吃飯均等於吃毒，只要活着便會感覺像是同時入了八熱地獄和八寒地獄，最終會臟腑俱損。而『老苦』，意味着孤老的劫數，及妻離子散，鰥寡孤獨。」

顧莫非釋然地笑了笑，「莫非本就孑然一生，亦是從未想過娶妻生子。所以『老苦』於莫非來說並不足為懼。而『病苦』……」

他看了眼身後的謝飛羽，「想着自己能為在乎的人承擔，莫非的身體縱然再苦，心裏也是甜的。」

顧子辰百感交集地閉了閉眼。如今子母蠱蟲已去，這劫數當真要永遠留在顧莫非的體內了。

「少主，若是您當真對莫非有愧，那就請准許莫非一直留在顧府吧。」

對他來說，此時屋裏的這三個人，才是他最在乎的。

「莫非你忘了，你，姓顧。」

顧子辰這一句話，等於是在說他本就是顧府的人，縱使不需要他做影子了，也沒人會趕他離開。只要他顧莫非想，就永遠都是顧家的人。

聞言，顧莫非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那清冷的眸底也閃爍著碎碎的星光。

他迎著光站立的身體不再散發着淡漠矜貴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暖柔和的光芒。

這時候，小六才發現，即使顧莫非與顧子辰長得一模一樣，但是真正的他們還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的。

……

回到問月軒后，小六又一次將懷裏的生肌膏拿了出來，「公子，我幫您上藥吧。」

「留着這疤痕吧。」

「您想……靠它記得顧莫非的付出？」

顧子辰搖頭，「他們為我做的，我自是不會忘記，並不需要用什麼來紀念。只是，我想讓它警示我，時刻珍惜眼前的美好，與陪在身旁的人。」

小六睫毛一顫，緩緩將藥膏收回到懷裏。

「公子，決明、文竹他們還在院子裏跪着呢。」

「就讓他們跪吧。」

「……您不要生氣了……雖然隱瞞等於背主，但是他們也是為了您的安危……」

顧子辰放在桌上的手握緊，「小六，你知道嗎，母親這次再次幫我轉移苦劫，等於是耗幹了她最後殘存的內力。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母親不用再受『病苦』的折磨，但最終收益的，卻只有我一人。」

小六將手緩緩覆在了男人的拳上，軟言道：「但是，不止是顧莫非還是夫人，他們都覺得值得啊！」

「公子，若能得了心中所願，這人世間的萬般皆會變成值得。而，縱然世間有着萬般無奈與取捨，但是請相信……你值得。」

顧子辰凝視着少女黑白分明的雙眼，良久后淡笑才開口：「容時何其有幸，得你於側，年歲並進。」

小六歪頭俏皮一笑，「小六何其有幸，讓自己這麼平凡的名字，出現在你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