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明人
城南兩大家族的轎子抬到了河對岸，劉李兩位族長走下轎子，對高高站在河岸上的郭旅長拱手作揖：「郭旅長，老朽這廂有禮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武智沖竟跟在他們的後面出了城。他胯下騎著一匹毛驢，快跑著趟過深淺不定的河水，跳下驢來跑到郭旅長的沙袋前，啪啪將兩條袖子互相一拍，跪地叩首道：「奴才給郭旅長請安了！」
「起來吧。」郭旅長面帶笑意：「這位是前清的舉人吧，老禮記得這麼熟，難得，難得。」
「剛才的禮做的不標準，奴才再給你行一遍禮。」
「罷了。」郭旅長輕蔑地擺擺手，雙手揉捏著一雙白手套，語帶漫不經心地說道：「前清是個好時候啊，那時候的人們有禮有節，上下尊卑有序，不像現在，什麼阿貓阿狗都敢踮起腳尖跟主子說話了。」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是責怪兩大家族他們不遵老禮，還是嫌他們站得太直。兩位老族長慌忙彎腰把揖作得更低了些，看上去就像是深鞠躬。
「都進來我的營房說話。」
郭查理率先走進營房，坐在一把高背椅上翹起二郎腿，他豢養的德國黑背湊上去，不停地舔那雙油光發亮的大頭皮鞋。
郭旅長沒準備椅子，也沒說請坐，他們就只敢站著。
劉家族長覺得應該主動緩和氣氛，順帶展示一下學識，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鄉紳。
「不知道郭旅長大名，我等實在慚愧。敢問？」
「郭查理。「
「好名字！」劉族長舔著笑臉稱讚道：「查理這名字聽著就貴氣，以五行來說西方屬金，是以富貴聚財也。查理，查理，是以至查天下之無理也，順應天父之命，以佑萬道盛昌也。」
這馬屁拍得郭旅長十分高興，抬手鼓掌連說了三個「好」字。
郭旅長驟然停下笑容，伸手摸著黑背的頭說道：「可再好聽的話，也代替不了銀子吶。」
眾人一聽肩頭抖動臉色發白，嚇得就差當場跪下了。
「黃四郎是劉都統的大腿，黃四郎的錢也都是劉都統給他的，你們搶了黃四郎的錢，就等於搶了劉都統的錢，你們要了黃四郎的命，就等於斬了劉都統的狗！」
武智沖搶先跪了下去，膝行到郭查理面前：「郭旅長，跟我沒關係啊！人是縣長殺的！錢是窮鬼們搶的，我們什麼都沒做。」
兩大家族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附和：「對的，對的，我們什麼也沒做，都是窮鬼們乾的。」
郭旅長睿智地低頭問：「縣長呢？」
「走了。」
「銀子呢？」
「都在窮鬼手裡。」
郭旅長揉著白手套嘆了一口氣：「錢和槍都在窮鬼手裡，你們怎麼混的？」
眾人臉上露出難掩的羞愧之色。
劉家的族長適時地上前獻策：「郭旅長，我有一個好辦法。」
「講！」
「如今麻匪依然猖獗，郭旅長可以以剿匪的名義提繳治安稅，我們兩大家族出多少，窮鬼們就得出多少，到時候……」
郭查理聲音沙啞地怒笑起來：「就你們也配跟我三七分？」
「不，不，不敢。」
李族長傻膽大地在旁邊試探道：「要不八二，您八我們二。」
「不，九一，您九我們一！」
劉族長瞧見郭旅長神情不善，慌忙使了個眼色說道：「窮鬼的錢全是你郭旅長的，只要把我們那份如數奉還即可。」
郭查理嘿嘿冷笑著站起來說道：「這些都是黃四郎玩剩下的，如今都什麼年代啦，還搞這種勒索明搶的勾當。我郭查理是文明人，文明人只講規矩，只做生意不劫財！」
兩位族長面露懵懂：「郭旅長是文明人？」
「對！」
「只做生意不奪財？」
「你們回去告訴鵝城百姓，黃四郎被殺的事我既往不咎，他們分了他的錢我也不追究。本旅長只跟他們做規矩的生意。」
「明白！」三人整整齊齊地向郭查理躬身行禮：「郭旅長不愧是文明人！您簡直是天下人的表率！您就是我們這些人的希望！」
「各位請回吧，把本人的心意帶到。「
郭查理站在河岸上，看著這些人屁顛屁顛地回到了鵝城中，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胡百站在旁邊不解地問道：」旅長，你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們了？」
「哈，放過，怎麼可能？」
「那你還跟他們做生意……」
郭查理自信從容地反問：「鵝城的窮鬼現在手裡有什麼？」
「有槍，有錢。」
「我要是就這麼帶著人進去強征，窮鬼們肯定要跟我們拚命，到時候免不了損兵折將，不划算！」
「那您的意思是？」
「我已經派人將通往鵝城的各個交通要道都封了起來，不準放一粒糧食進去。等城裡吃完了糧食，他們就得找人買。我手上就有一批現成的阿邁瑞坑你的救濟麵粉，一斤賣他們一兩銀子！賣得多掙得多！要不了幾個月，這些窮鬼的錢就會流回到我的口袋裡。」
「高！狠！硬！」胡百打了個冷戰，翹起大拇指贊道：「郭旅長不愧是旅長，斂財的手段就是比黃老爺高明！不費一槍一彈，有槍的窮鬼也能對付得了！可鵝城的油水總有榨光的一天，到時候怎麼辦？難道真的要把窮鬼們都餓死？」
郭旅長把右手藏進胸口裡，擺出一個極其正面的poss，搖頭說道：「先餓死一半，那時候我就相信他們沒油水可榨了。」
胡百瞪大了眼睛，原來文明人毫無人性，讓人毛骨悚然。
「然後撤走？」
「撤什麼？發救濟糧賑災！到時候把東南西北的記者全請來，當著他們的面給鵝城發糧，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大善人，這叫名利雙收！」
「好，名利雙收！」胡百暗自嘀咕道，他媽的好人壞人全讓你一個人幹了。
……
兩大家族和武智沖回到城裡，立刻命人敲鑼把百姓們都召集到講茶大堂。
作為和郭旅長談判的功臣，武智沖聲望越來越高，趾高氣揚地站在中央揮動著羽毛扇向眾人報喜：「大家可以放心了！經過我和兩大家族族長的據理力爭！郭旅長服了軟，殺黃四郎的事情既往不咎，分了他的錢也不追究。郭旅長要做文明人，只做生意不奪財！」
「只做生意？」百姓們面面相覷，郭查理這麼好說話？他有這麼好心？
高超雙手抱胸冷冷地站在一旁，感覺這些人的話味道不太對，不，是味太沖。
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還得繼續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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