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今年冬天似乎來得早一些,這天兒已見冷,朝霞籠著手,站在檐下,看溪風手上還拿著鏟子,抿了抿嘴:「你快些,好叫世子爺等?」

同在鬆土的煙雨,忙小聲說:「好事啊,溪風!」

只不過煙雨聲兒再小,鍾翠園靜得很,還是叫朝霞聽見,她斜瞪煙雨:「關你什麼事,你閉嘴吧!」

朝霞仗著自己是家生子,如今又在老祖宗身邊伺候,自然是瞧不起她們的。

煙雨背著她,偷偷對溪風吐了吐舌頭。

逞什麼能耐,不都是下人。

溪風放下東西,估摸是世子爺想見救他的人,畢竟他上回還讓飛檐來扶她,總歸是個心腸好的。

她便點點頭:「那你等會兒,我凈手換身衣裳。」

她在鍾翠園弄花弄土,穿的自然也就粗糙了點,既然要見主子,自然是要周全,不能礙主子的眼。

不過,朝霞臉色明顯變了變。

畢竟,即使溪風穿著粗布衣,依她白皙的肌膚,有種粗糲貝殼裡藏著瑩潤珍珠的感覺,當初進府的四個女孩兒,就數她長得最精緻,這幾年,她眉眼越來越好看,讓朝霞總愛暗暗較勁。

如今她提出去換身衣裳,朝霞想的自然多,比如她是要換身衣服,去世子面前開開眼,讓世子把她提拔到他身邊伺候……

這人到底走了狗屎運,居然能救世子爺,分了賞賜還得世子爺惦記,朝霞想到世子在吃飯時,提起溪風時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壓了壓唇角。

沒一會兒,溪風換上伺候主子的衣裳,朝霞用拇指揩溪風臉頰:「你沒上什麼胭脂吧!這臉兒怎麼白裡透紅。」

溪風被她搓得有點兒疼,稍稍避開:「朝霞姐姐,我哪有錢買胭脂呀。」

說到這,朝霞想起她把二十兩都花出去的事,心裡好受了點,又鬆口氣,到底是個小傻子,就算真入了世子爺的眼,又能怎麼樣?

朝霞重新籠著手,不自覺仰起頭:「算你識相。」

鍾翠園和鍾元院中間隔道梨花木門,過了這道門,就到鍾元院。

不同於鍾翠園的小天地,鍾元院古樸大氣,每一片屋瓦都有濃厚的莊重感。

溪風踏入鍾元院,她想了想,左瞟右瞅,那大眼睛十分靈動可愛,露出一副剛見世面的模樣,直讓朝霞嘲諷:「行了,別進侯府三年了,還跟個鄉巴佬似的。」

不過說完這句后,朝霞對她的態度緩和不少,也不再冷不丁地出言譏諷。

溪風收起作態,低著頭,不由略有點得意一笑,對付朝霞這種惡意,也太簡單了些。

她們來到廳堂,紅木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菜肴,世子爺正扶著老祖宗坐下。

老祖宗頭戴溪風給她縫製的抹額,配上一身深紫色仙鶴紋緙絲蜀綉長袍,周身是淡淡的溫和,拍著世子爺的手,叫他看向溪風那邊。

世子爺今年十歲余,身量卻不矮,得比溪風高上一指頭,不見那日落水的孱弱,倒是雙目奕奕,鼻子英挺,唇紅齒白,穿著黛藍色交織綾夾衫,這略有些沉重的顏色,叫他精緻的五官生出一股子斯文氣質,端的是如玉的人兒。

溪風看了一下,就垂下眼睛,行禮:「拜見老祖宗,拜見世子爺。」

忠勇侯府乃秦老太爺打下的天下,到世子爺這一輩,按族譜,本該從「海」字輩,然當今太子爺名諱有「海」字,雖然尚未繼位,但忠勇侯府行事縝密,已經考慮到日後,這一輩便乾脆從「水」,因此,世子爺名諱單字浚。

秦浚問:「你就是溪風?」

溪風答:「是。」

秦浚看這個救起自己的小丫鬟,早在那日,他心裡就驚異於溪風的瘦弱,他還以為,救他的得是膀大腰圓的粗使丫鬟。

今日再一見,溪風低垂頭,他只能和上次一樣,瞧她長睫乖順垂著,蓋住眼眸,眉眼一派清冷,肌膚倒是凝脂般的漂亮。

老祖宗笑了笑,說:「溪風,起來吧,讓老身好好看看你。」

溪風應聲謝,站起來。

這下,燭輝照亮她整個面部,那雙眼睛形狀姣好,長睫半掩,黑曜石一樣的眼珠子只看著面前一寸地兒,即使她面上沉靜,卻有種欲語還休的美。

秦浚有點懵懂,只覺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講述的就是這樣的人兒。

老祖宗便說:「你做的抹額確實不錯。」

溪風大大方方地應了:「謝老夫人。」

秦浚也緊跟其後,說:「你伺候祖母做得不錯,祖母開心,我亦有賞。」

溪風連忙行禮:「這是奴婢的本分,世子爺折煞奴婢了。」

世子爺哪是要賞她伺候老祖宗,她分明在鍾翠園種種花草而已,他只是假借這事,賞賜她上回救他一事。

但又不能明著賞,畢竟這事王夫人已經處理好了,若世子爺再談賞賜,顯然就是不服王夫人的處置,鬧得母子不快,不如就以別的由頭賞賜。

秦浚不在乎她的婉言拒絕,彎了彎眉頭笑道:「飛檐,把東西拿上來。」

一直候在屋外的飛檐,手上拿著一個盒子進來。

溪風心裡一緊,就怕是什麼太好的東西,好在盒子裡面是精美的糕點,有兔子、魚、小羊等形狀,霎時好看,重點是甜美的味道,不亞於那滿桌佳肴。

不過,也可見小世子的心意,畢竟在他眼中,錢財或許還不如糕點實在。

溪風連忙叩首感謝。

秦浚還想和她說點什麼,倒是老祖宗說:「好了,你們退下吧。」

祖孫倆要說體己話,溪風、飛檐和朝霞都離開正堂,只留下採薇,和秦浚身邊的翠柳伺候膳食。

老祖宗夾了一塊酥肉,放到秦浚碗里:「怎麼樣,這個溪風,穩重吧?」

秦浚還沒說話呢,他身旁的翠柳就說:「哎呀,夫人說過,少爺脾胃不好,不能多吃煎炸的。」

老祖宗擱下筷子,拍案:「放肆,我和世子爺說話時,輪得到你插嘴?」

別看老祖宗這幾年不管家事,但餘威猶在,翠柳腿一哆嗦,直接跪下,掉著眼淚:「奴婢……奴婢只是想到世子爺的身子,一時心急……」

秦浚心腸軟,忙對祖母說:「祖母,翠柳不是故意的,您就別生氣了,好么?」

說著,他用公筷給老祖宗夾東西,老祖宗見秦浚這溫軟的模樣,性子太好也不是好事,不由心裡直嘆氣,又想起他那個不省事的娘,許久沒犯的頭疾,又有點發作的跡象。

翠柳甚至都敢騎到她頭上,不就仗著王氏的默許?

要把溪風調往世子爺,還真的不容易。

廳堂里這般模樣,廳堂外又是另一番爭執——溪風拿著世子爺的賞賜,朝霞就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她譏笑一聲,斜眼看溪風:「噢喲,世子爺可真是看重你,原來你給老祖宗做抹額,存的是這條心。」

這可誤會溪風了,溪風知道朝霞的脾氣見不得別人好,但一盒糕點而已,未免太斤斤計較。

也挺煩的。

溪風打開糕點盒子,隨口說:「朝霞姐姐想要,就拿去吃吧。」

看在朝霞眼中,完全是溪風在炫耀,她從嘴裡蹦出個「你」字,伸手就要推溪風。

下一刻,飛檐卻猛地抓住朝霞的手臂。

飛檐一直跟在她們身後兩三步遠,但他很安靜,幾乎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因此他突然上前,直叫溪風和朝霞愣了愣。

朝霞手臂一痛,掙脫飛檐的鉗制:「你幹什麼!」

卻也認出他是世子爺身邊的貼身小廝,何況飛檐又高又壯,本來也是俊的,但眉毛一壓,著實瘮人。

朝霞猛地嚇一跳,收回手,跺跺腳,想罵什麼,但又怕被飛檐學舌說給世子爺聽,「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朝霞性格如此,溪風沒什麼不悅,她在鍾翠園,一年和外面接觸的次數極少,不維護和朝霞的關係,完全不礙事。

倒是沒想到,飛檐會為她攔住朝霞。

溪風看了看這個沉默的小廝,說:「謝謝。」

飛檐搖搖頭,溪風繼續往前走,飛檐還跟在她身後。

溪風疑惑:「你跟著我做什麼?」

飛檐腳步一頓站定,似乎有點局促,過了小一會兒,才說:「幫你做點活計。」

這一下讓溪風想起當時挨了板子后,他硬撐著給她掃地的事,至今她和煙雨都覺得他是個「能人」,她樂了:「不用,多謝你了。」

飛檐卻還是堅持:「我幫你。」

溪風手上捧著盒子,覺得這人怪得很,居然搶著給別人幹活,於是把手上略重的糕餅盒子遞給他:「那你幫我拿吧。」

飛檐二話不說拿過去。

溪風見他這樣,忽的想起煙雨說過,有些小廝愛討好丫鬟,所圖不軌。

可是,她很難將「不軌」二字,和面前這個沉默的少年聯繫起來,如果他長相方一點,那可真是憨厚。

她不著痕迹地挑了挑眉:「去鍾翠園,要打水,搬花盆,運土,都是重活。」

她是想說辛苦著呢。

飛檐卻因她願意讓他做事,略放鬆肩膀,只說:「時間來得及的。」

溪風決定問個明白:「你為什麼想幫我做事呢?」

飛檐倒也說得明白:「補償。」

他不太擅言辭,迎著溪風的注視,不自覺地下移目光,視線焦點定在她精巧的耳垂:「是我害你被打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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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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