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此時的鐘翠園裡,溪風正呵一口熱氣,搓搓手。

老祖宗去世前,冬天的鐘翠園有炭火供應,但那之後,鍾翠園遭忽視,領不到炭火,所以,她和煙雨秋天收集枯葉枯木,等冬天時燒熱水,灌在湯婆子里取暖。

每過一陣,飛檐還會送來炭火,因此冬天也不算難熬。

時辰已過巳時,空中掛著一輪薄日,溪風打理完積雪,捧著熱乎乎的水,進房叫煙雨:「起來啦,再久被窩就不暖和了,晚上也不好入睡。」

煙雨埋在被窩裡,睡得眼角眼屎不少。

一到冬日,煙雨憊懶,愛睡長覺,溪風卻從不會說煙雨,她已習慣把煙雨當妹妹,兩人在鍾翠園互相照顧。

溪風擰個巾帕,煙雨懶得自己動手,把臉昂起來,溪風就將暖暖的布巾按在她臉上,仔細給她擦洗肌膚,怎一個舒適了得。

煙雨眯起眼睛,忽的冒出一句:「大戶人家小姐,過的也是我這種日子吧!」

溪風指尖戳戳她額頭:「你可知道大戶人家的小姐,辰時就起來去給主母請安?」

煙雨立刻笑嘻嘻的:「誰讓冬日好睡呢?」

溪風收起巾帕,說:「我去梅苑摘梅花等做梅花糕,饅頭我壓在鍋底了,你別忘了吃。」

囑咐完這些,溪風就去鍾翠園的梅苑,煙雨也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更衣。

鍾翠園的日子是清苦了點,不過勝在自由。

最主要的是,是和溪風一起度日。

煙雨明白,要不是溪風陪著她,縱容她,比如她冬日愛睡懶覺,夏天懶得洗衣服等,在鍾翠園的日子只會更難熬。

煙雨穿戴得嚴嚴實實,去小廚房摸饅頭,饅頭被柴火餘溫烘著的饅頭軟軟的,帶著米面的香氣,還有點甜滋滋的。

這些不是在侯府大廚房領的,而是溪風托飛檐買來的米面,自己做的。跟著熱水下肚,一日的精神頭都來了。

就當煙雨從小廚房走出來時,卻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從甬道走過來。

女人身著薑黃色素麵花褙子,是比丫鬟穿著還要好的衣料,挽著婦人髮髻,瞅到煙雨時,眉眼間帶著點輕蔑,煙雨還記得,她是在侯夫人身邊服侍的婦人。

煙雨忙福了福身,卻不知道怎麼稱呼。

她心虛地想,是不是因為她常常偷懶,侯夫人叫姑姑來訓斥她。

在給世子爺選婢子的事上,朱蕊被王氏訓斥過,對王氏中意的人,自然更仔細打量。

只看這丫鬟年歲小,面上掩不住事,眼神飄忽,長相是可愛,五官形狀好,顧盼生輝,嬌憨靈動,能一步從鍾翠園到世子所住的琳琅軒,是行了天大的運道,但朱蕊還是打心底看不上這等丫鬟。

她俯視煙雨,淡淡地說:「夫人讓你去雅元院,」頓了頓,「對了,另一個丫鬟呢?」

原來不是來問罪的,煙雨剛鬆口氣,可是一聽到「雅元院」,整個人懵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回朱蕊:「在,在梅苑。」

朱蕊環視四周,這兒也沒個好地能等人,屋裡定沒有炭盆,天氣又見鬼的冷,不如走動走動。

她說:「帶路吧。」

煙雨點頭。

夫人要找她們去雅元院,她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吃驚,也思考起來。

她們在鍾翠園,這麼久都不曾有人過問,一問就是找她們去夫人的雅元院,怎麼看,都不是小事。

或許,她能去哪位小姐身邊伺候?對,以前就聽說出了孝期,兩位嫡小姐和一位庶小姐就要出嫁了,或者,侯夫人看重她們,想讓她們當陪嫁丫鬟?

她當陪嫁丫鬟就算了,可溪風不行啊,她還有飛檐呢!

煙雨越想頭越大,而過了這道拱門,就到梅苑,她領著朱蕊走在梅苑的青石路徑上——溪風過來的時候,已經清掃清晨下的雪。

然而再怎麼打理,鍾翠園相較侯府其他院落,還是顯出難以挽留的頹勢。

也不知道這剩下的婢子,能不能合侯夫人的意。

朱蕊皺皺眉,難掩心內鄙夷,然而剛一抬頭,便微微愣住。

冬日的鐘翠園,其他地方都光禿禿的,只有梅苑燃了顏色,香氣幽遠,成片的紅梅綻開,映滿目,若朝日之雲,在一片素色之中,頗惹群芳妒。

更叫朱蕊驚異的,是站在紅梅下的少女。

她穿著丫鬟制的布衫,外搭一件粉紫色褙子,許是穿得久了,領口的絨毛都微微發黃,但衣著再簡樸,也掩不住她的綺麗顏色。

遠看,是紅梅白雪與美人,得走近才知道,原是紅梅白雪襯美人,她身段凹凸有致,玲瓏相宜,手邊挎著個籃子,裝著不少落梅,好似手指關節上的粉嫩紅色,是沾染這些紅梅的,在寒風中站久了,肌膚依然如白瓷般光潔,不見皸裂之跡。

她明亮的杏眼低垂,睫毛密密匝匝,有種欲語還休的嬌媚,櫻桃小口微抿,聲音卻有些清冷:「溪風見過朱蕊姑姑。」

竟沒想到,鍾翠園的兩個小女孩,出落得一個比一個水靈。

朱蕊回過神來,繃住臉,說:「放下手中的東西,跟我去雅元院。」

溪風一直在梅苑,直到看到煙雨領著人過來,這是幾年來不曾出現的情況。

她第一反應也是出了大事,才讓侯夫人身邊的朱蕊過來找她們,她偷偷看眼煙雨,但煙雨眨巴著眼睛,也是毫不知情。

無法,看來只能到雅元院,隨機應變。

從鍾翠園到雅元院,她們足足走了兩刻鐘,一路上水榭亭台高低錯落,才到正院,她們站在門外,等候叫喚,煙雨忍不住看向屋頂的琉璃瓦,便聽門口一個丫鬟嗤笑一聲:「和個鄉巴佬似的。」

煙雨臉色一紅,剛想反駁,溪風按住她的手臂,搖搖頭。

煙雨小聲「哼」了一聲,低下頭。

沒一會兒,另一個丫鬟打著帘子走出來:「溪風,煙雨,夫人喚你們進來。」

溪風和煙雨雙雙低頭,走到堂內。

迎面撲來是一陣暖風,挾著淡淡的苦橙花蜜甜香,地上鋪著暗紅的地毯,楠木瑪瑙圓木桌上,博山爐裊裊升煙,堂上兩把紅酸枝平紋椅,上坐著一人。

二人都沒敢抬頭看堂上的人,跪下行禮。

以王氏毒辣的目光,兩人的姿色也算養眼,尤其是曾幫過秦浚的那個丫鬟,模樣和身段都是佼佼,艷而不俗,嬌而不妖,不比她房內丫頭差。

王氏要看得更仔細,說:「抬起頭來。」

溪風和煙雨抬頭,溪風低著眼睛,十分沉穩,煙雨卻先和侯夫人直直對視,才匆匆挪開眼睛。

這性子,一目了然。

她本來想,如果兩人長相不行,就不放到秦浚身邊,但現在看來,不僅長相可以,連性子也是一靜一動的互補,簡直是給秦浚量身定做。

王氏心裡頭先滿意一半,才把她們叫起來問話:「都叫什麼名,幾歲了,進侯府多久了?」

溪風說:「奴婢溪風,八歲進府,已有六年,現年十四。」

煙雨如法炮製:「奴婢煙雨,七歲進府,已經六年,現在十三。」

王氏示意朱蕊,由朱蕊挑明把她們叫來的理由:「世子爺身邊原來服侍的翠柳和紅櫻,因有二心,被逐出琳琅軒,現在,侯夫人想讓你們兩個去服侍世子爺,還不快快謝夫人。」

去服侍世子爺?

煙雨借著袖子掩飾,掐了掐自己大腿,才發覺真的疼。

她不是在做夢!

她竟然被侯夫人挑中,要去世子爺身邊服侍,這是她在鍾翠園幾年,想都不敢想的事!

當下,她大喜過望,難掩激動:「謝夫人,奴婢定當好好服侍世子爺!」

相比之下,溪風冷靜得多,但也能見眉間絲絲喜意:「多謝夫人。」

朱蕊又說:「自然,別高興得太早,如果世子爺不滿意你們,夫人還是會換掉你們,你們當得盡心服侍世子爺。」

煙雨福了福身,禁不住的眉開眼笑:「是,謝姑姑教誨!」

兩人被夫人身邊的黃鸝領下去,趁著世子爺還沒回來,黃鸝會帶她們去熟悉琳琅軒的規矩。

兩個丫鬟的反應,在王氏的預料當中。

雖然一開始,溪風表現得很淡然,不像煙雨情緒外露,不過,在聽到能到世子爺身邊伺候,她還是露出興意。

王氏:「我還想,鍾翠園出來的丫鬟,難不成真寵辱不驚?原也不過如此。」

朱蕊說:「到底是小孩,能到世子爺身邊服侍,怎麼能不高興呢。」

王氏點點頭,道:「也是,相較之下,煙雨性子好動,但不算壞,浚兒這年紀,不可太沉悶。」

另一頭,溪風煙雨回鍾翠園,草草收拾要帶走的東西,煙雨掩不住的興奮,一直碎碎念:「菩薩保佑,本來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想不到還有這種造化,真是天大的福氣!」

溪風也笑了笑。

煙雨用手肘捅她:「怎麼樣,去世子爺身邊,是不是能和你家飛檐……」

溪風咳嗽一聲,黃鸝還在屋外呢。

煙雨擠弄眉眼。

最後離開鍾翠園前,溪風回頭看——晨間下過一場雪,鍾翠園的青瓦還有殘雪,木門已掉了漆,遠遠望去,與侯府格格不入。

黃鸝發覺,說:「鍾翠園自會有別人來看照。」

黃鸝以為,溪風是做給別人看,好叫人覺得她不慕富貴,但大可不必,能去世子爺身邊伺候,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再做作,容易遭人厭煩。

但溪風是真捨不得離開鍾翠園。

只是,一想到飛檐在世子爺身邊,她心思就活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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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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