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錯了年代

吳家祖傳的這門「鐵掌功」，看起來和似乎「鐵砂掌」差不多，不但在練習時一樣要用到鐵砂淬鍊，而且出手時走的也是剛猛的路子。從這一點上講，吳家的這一門鐵掌功夫其實也算是鐵砂掌眾多流派中的一支，但不同的是吳家的功夫在外練筋骨皮的同時，一樣是要講究內練一口氣的。

而且隨着功夫日深，他們對呼吸吐納和意守觀想的重視程度就越深，在練習的時候，手搓鐵砂外練，口鼻吞吐內練，同時還要配合精神內守，求的就是個精氣神三寶始終如一。

所以，這時候吳奇在早上晨練，漸入佳境的一刻，整個人的心神就都已經向內收斂，彷彿漸漸已經對身外的一切全都沒有了任何感覺，只是口鼻翕張，帶動胸腹不斷起伏，兩隻手時而抓着鐵砂狠狠搓動，時而變化手勢，或掌或指，抓拿拍洗。

一時間，就只聽到房間之中嘩啦啦鐵砂碰撞之聲不絕於耳。初時落入耳中還好像雨打芭蕉，又似鐵鍋炒豆，然後緊跟着就聲音一變，劇烈的金鐵碰撞聲頓時連成一片，越來越急。到後來簡直就像是鐵板銅琶，輪指急旋，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了。噪音聲一下子不知道傳出去多遠。

但好在，這時候外面的雨還沒有停，嘩嘩的雨聲充斥天地，倒也替他遮掩了不少。也不至於因為擾民，被人投訴。

而如此這般，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吳奇整個人裸露在空氣里的皮膚都已經變得一片通紅，腦袋頂上甚至隱隱見到了絲絲水氣，吳奇這才慢慢停下手，在一陣又深又長的呼吸中安靜了下來。然後，他站在原地，放鬆身體，一邊有節奏的屈伸雙手十指，一邊也將口鼻中的氣息調養的悠長細微，直到他臉上身上皮膚的顏色緩緩恢復了正常模樣時，他這時才又在箱子裏拿出另外一個白瓷瓶子，從裏面倒出一種琥珀色的液體，開始仔細的擦手。

這也是葯，專門用來在收功后按摩雙手，滋養骨骼和筋絡韌帶的特製藥酒。沒有這東西收尾，因為練功膨脹的血肉和骨骼就不能返本歸源，得不到深入的滋養。久而久之，這一雙手肯定就要廢掉了。雖然主材只是前面用的藥油的邊角料，但關鍵泡葯的酒難得，據說方子是很久以前從蒙古的一座很有名的喇嘛廟裏得到的，而因為這個，老吳家當年可是死了不少人。

所以，這玩意別說外傳，就是要用，這一代也只有吳奇一個人能用。剩下的那些老爺子的徒子徒孫們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想要也沒有。

一點點把藥酒全都揉進了皮膚下面，吳奇也不休息，直接拿起一旁放在床上的手機，打開了裏面一個加密文件。裏面是一本手抄版影印的拳譜，書頁發黃，一看就應該是那種十分古老的文獻。封皮上用硃砂寫着四個鮮紅的大字《鐵掌述真》，下面的落款不是人名，只有一團像是燃燒着的火焰的圖案。

這就是吳家鐵掌功的秘本了，從前到后雖然只有寥寥三十幾頁，但裏面記錄的東西卻都是從不外傳的隱秘。不但以專門的秘語記載了各種功效的藥物秘方，炮製手法，講究忌諱，而且還有大量的圖形繪製。雖然已經是很久之前的東西了，但這些圖形都是畫的形神皆備，再配以旁邊言簡意賅的註解文字，給人的感覺就越發顯得古樸厚重。

吳奇現在看的就是這些圖形和註解。幾百年前的人，他們的書寫習慣和描述方式當然和現在有很多的不同，尤其是像拳譜這種東西，為了保密，裏面的內容不光是用上了外人絕不可能知道的秘語，而且就連後面的圖形和註解也是真真假假，虛實相生。不是錯了頁數，就是亂了字行，外人如果沒有老吳家口口相傳的一套辨識「密碼」，這玩意其實就算給別人看，也絕對看不明白。

因此，吳奇這才敢在出門的時候，把這東西隨身拷貝在自己的手機里一份，好隨時查看，時時揣摩。

並且，這本《鐵掌述真》上面的內容，明面上的很多東西其實記錄的也和鐵砂掌的練法差不多，大同小異。而鐵砂掌這門外家功夫，在武術中本來也不算什麼特別高明的本事，就算練成之後，威力不小，可想練成那可是真正的苦功夫。加上流派眾多，許多拳法中都有相關的練法，因此也就越發顯得沒有那麼重要。

就算有人拿了吳奇的手機，看到了，十有八九也不會當回事的。

「我們老吳家的那位老祖宗，當初在寫這本拳譜的時候，可真是下了心思了。誰能想到他會把鐵掌功分成了三個部分來記錄呢？沒有口傳心授，功夫練到一定地步的，連這本書都看不明白，只能當成普通的鐵砂掌來練。」

「但是，我估計他老人家萬萬也想不到，到了現在這年月，功夫這東西已經沒落至此了吧！像我練了這麼多年，甚至連真正實戰的機會都沒有。唯一的一次，貌似還是在做夢，真假都不知道，最後也死了……。」

當今天下，是法治，穩定高於一切，連平常人之間的打架和罵人都觸犯法律了，在這種形式下，你還能指望一個練了十幾年武術的人去進行實戰么？別說有沒有人肯和你打，就算真有那個機會出手了，你敢下死手么？可功夫這東西，本質就是防身保命，以擊倒或擊殺對手為目的的，一旦練到了骨子裏，想要更進一步，那實戰就必須得見血，不見血就練不出那股子氣勢，壯不了膽子。

這就和養花一樣，同樣一種植物經歷過風吹雨打，風霜嚴寒的，就是和溫室暖棚里的不一樣。完全是兩碼事。

吳奇拿着手機，對着後面幾頁的圖形和文字，仔細揣摩，同時與自己平時練習的體會進行對比印證。只是其中的一副圖案，便足足看了有半個多小時，最後關了手機，閉上眼睛，又開始在腦海中演練。

這是他十幾年如一日觀想練功形成的一種本能，在練功過後再在腦子裏仔細過一遍，像看電影一樣反覆琢磨，尋找缺點，立即改正。

就好像現在，他人在外地不能像平常在家裏一樣練功，除了一些必須每天必修的功課之外，像是拳法招式，散手和套路之類的東西，就可以放在腦子裏進行虛擬的練習。

早上快八點的時候，外面的雨開始慢慢變小，上班上學的人也等不得雨停，都是該出門的出門，馬路上和街道上喧囂漸起。生活的氣息一下子就打破了整個房間里的平靜。

吳奇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清澈，沒有絲毫波瀾，然後他長吸一口氣，身子向下一矮，頓時扎了個穩穩的四平大馬，雙手在肋下一起，排山運掌。看他的動作明明很慢，兩隻手就是向前慢慢的一推，但在他的身前卻是猛地捲起了一陣風。嗚！的一聲，就彷彿是燒開了水壺，房間的空氣似乎都隨着他這兩手一動，瞬間便匯成激流。

接着，吳奇掌心朝外，剛一推到盡頭，立刻就極快的往回一收，再嗯！的一聲哼，吐氣開聲，收回的那隻手登時啪的一下，拍出去。就聽空氣中轟的一聲悶響，空氣立時就被壓縮成勁風，遠出五步之外，直震得窗帘一陣晃動。

這是他吳家鐵掌功中「劈空掌」的練法，據說練到大成時，足以隔空劈掌，借物傳功，於十步之內，傷人立死。

當然了，這也只是據說而已。他手裏的那本《鐵掌述真》雖然就有詳細的描述，但吳奇卻覺得這玩意兒不太靠譜。功夫這東西，練出了真本事，的確厲害，但也得講科學。因為力的傳遞都是需要具體的媒介的，想要依靠人類本身的力量，藉助空氣的傳遞，把力量送出十步的距離，再一掌隔空把人給活活劈死，那也實在是太玄幻了。

所以，吳奇雖然現在也還在練這門劈空掌，但也只是習慣使然，拿這東西單純的練功罷了。並不是想要異想天開，想有朝一日能真的練到如拳譜上說的那種地步。

那也太不唯物主義了！畢竟這年月拳法武功練得再厲害，也不可能超出物理學的範疇啊！

啪啪啪啪！一口氣連拍了十七八掌，停下來的吳奇整個人又都紅了，渾身的皮膚像是火燒一樣。如果這時候，在他的身邊有人，只要一靠近，肯定能感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熾熱，但即便如此，吳奇的身上，臉上卻始終沒有一滴汗。

就好像之前他用鐵砂練功的時候一樣，不管多熱，他也一直都沒有出汗！就如同汗水都已經被他的毛孔全都鎖在了身體裏面一樣。

「按照老爺子他的說法，我這鐵掌功其實已經練得是相當不錯了。甚至比他年輕時還要好的多！只可惜，是生錯了年代，要不然換成了他那時候，或者再早個十幾年，就憑這一身本事，便能隨隨便便在一些巨富豪門登堂入室。別說混口飯吃，就是榮華富貴機會來了，也能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