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為螻蟻

正午的陽光和暖煦煦，此時又是初春，讓人懶懶的，只想在坊市人多熱鬧之處廝混，或是插科打諢，或是微打個盹，偷得浮生都是閑。

這雲闌珊坊市倒像是一座巨城，乃是赤霄山脈外圍最為繁華之地，或許是雲闌珊坊市背後的雲嘯宗當年最為銳意進取，直接將宗門建在了妖獸堆里，幾番磨礪，這才有了今日雲嘯宗的鼎盛，雲闌珊坊市之繁華雖說難與天元大陸中原地域比肩，但在三萬年前尚被稱為東荒的東域，已經算是極為難得。

天元大陸極為廣闊，光是這東域，至今仍然未探索個遍，赤霄山脈當年乃是大凶之地，盤踞無數高階妖獸，橫亘在東域的盡頭，至於山脈那頭是什麼模樣，卻是無人得知。

故而這赤霄山脈成為了許多冒險家的樂園，更有數目龐大的散修與鍊氣士依附於坊市生存，許是雲闌珊坊市背後的雲嘯宗對散修頗為友好、對最底層的鍊氣士也不歧視的緣故。

散修中雖然有許多驚世駭俗的大能存在，但絕大多數散修都是資質不足以進入宗派的底層存在，尤其是其中的螻蟻階層，鍊氣士。

鍊氣十二層，圓滿之後方能踏入靈源境，從而正式踏上修仙之路，只是無數人終極一生，也未能踏入此境，更何況靈源境之上的丹藏境，神胎境，元神境，虛空境，乃至傳說中的更高境界。

這慵懶日頭下，聚做一堆，海闊天空胡吹的，大多是些此類螻蟻修士。

他們從山脈中採藥挖礦，甚至搏殺妖獸獲取各種材料，在這坊市裏換取些日常修鍊所需之物，是為修鍊界最為底層的存在，個中艱辛，一言難盡。

不管是修鍊也好，還是與妖獸搏鬥，抑或修士之間的爭鬥，都需要向修仙宗派與家族開辦的貨棧購買丹藥、符籙、法寶等物，他們用出售材料獲得的微薄收入，來購買用他們親手獲取的材料所製成的高價物品，勉強度日而已。

這與凡人養蠶，卻穿不起綾羅綢緞，捕獵，卻吃不起山珍海味，如出一轍。

「四百年前這雲闌珊坊市所處之地，乃是雲嘯宗的外門，倒有一段典故。當年異種妖獸中一頭碧睛靈猿血脈覺醒，修成遠古嗜靈魔猿的本命神通，一時間凶威滔天，帶着無數妖獸衝擊雲嘯宗等宗門，形勢岌岌可危之際，在外雲遊的雲闌珊適時趕回，一劍斬傷碧睛靈猿，迫其遠遁山脈深處，始終沒敢出來，只怕已是傷重坐化。四百年前便有如此神通，只怕如今更加通天徹地，故而這雲嘯宗現任掌門蕭月明雖然只是神胎境修為，雲嘯宗在東域的地位卻是不低。」

一位鬚髮皆白的鍊氣士擼著鬍鬚，老氣橫秋的指點江山，意氣風發，彷彿他當年親眼見到雲闌珊一劍之威。

要說這東域三萬年來最有希望與天元大陸自視為正統的中原地域宗門精英比肩的傑出修士，誰都無法否認，排名第一的便是雲嘯宗的開派祖師雲闌珊。

就連赤霄山脈外圍最為繁榮的一處坊市，或者說修士聚居地都以雲闌珊的名字命名，可見其卓越不凡之處。

這雲嘯宗乃是赤霄山脈外圍的一個大宗派，只是建派千年的光景，就能與竹韻門、千雷派、洞天宗與紫宸派這四大建派萬餘年的老古董並駕齊驅。

無他，只能說這開宗掌門雲闌珊太過驚才絕艷，修道兩百年，便跨入神胎之境，從此遊歷天雲大陸，閑雲野鶴不知所蹤，也有人說，這雲闌珊乃是修成了元神境，進入虛空亂流中的異度空間修行去了。

雲闌珊坊市的入口處便立着雲闌珊高聳入雲的塑像，一劍遙指雲外，氣勢驚人，彷彿隨時能通靈一般。

「當年雲闌珊一劍之威，將雲嘯宗山門六百丈之內夷為平地，故而有了如今的雲闌珊坊市，將雲闌珊的塑像立於此地，也是為了鎮壓氣運，震怖妖獸之用。那次妖獸之亂，其餘宗派都開啟護派大陣龜縮防守，只有雲闌珊帶領雲嘯宗四處奮戰，庇佑雲嘯宗周遭的散修，故而東域散修都感念其恩，將雲嘯宗視為聖地。」

聽得這邊有人說起當年傳奇之事，倒是有不少進入山脈捕獵妖獸回來的散修也圍了過來，聽這老頭唾沫橫飛，更是起勁。

正聽得入神之際，忽然不遠處紫宸商行高高的牌坊下，商行掌柜賈木人揪著一少年不停叱罵，指指戳戳，要不是顧忌坊市禁止修士爭鬥，只怕這少年免不了一頓痛毆。

「你這不入流的小流氓，無賴子，居然行騙到你爺爺這裏，今日我便讓大夥瞧瞧，你這張騙子的臉，往後你要還能在這坊市裏頭做成一筆買賣，爺爺我跟你姓。」這賈木人木著個臉，說出來的話也是嘶啞木然，要是以為他是個木訥之人，那便大錯特錯了，他只是練木系術法傷了經脈罷了，十個商行掌柜九個黑心腸，他便是其中最黑的一個。

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樣子，略帶稚氣，給賈木人緊緊扼住了脖子，說不出話來，只是急的滿臉通紅，眼中噴出憤怒的厲芒，死命的掙扎著。

一見得這邊熱鬧無比，這幫圍着老頭的憊懶漢子們頓時一窩蜂的轉移陣地，閑着也是閑着，不如看場熱鬧打發時間，讓那個搖頭晃腦的老頭硬生生地咽下了後半截說辭，憋悶無比。

這賈木人見眾人圍了上來，得意的揚起手中的一隻血犀角，大聲的嚷道：「眾位瞧瞧，這小騙子將這一階下品的幼年血犀角用不知什麼勞什子獸血塗抹了，充作一階上品的成年血犀角，倒跟真的一般，我差點給他騙過，要不是我多問了幾句，只怕要給他矇混過關，你們說說，這廝壞了規矩，是交給坊市處置，還是怎的？」

有人聽到這少年行騙，立時就罵出聲來，修士間交易最忌諱的就是遇到騙子，坊市也對此類行徑約束甚嚴，不僅要受鞭笞，還要綁了在坊市門口示眾三日。

少年聽得眾口鑠金，胸口不住起伏，顯是氣憤到了極點，渾身顫抖，眼中泛起了淚花，要是真送坊市法辦，他這輩子便算是毀了，背了個騙子的名頭便無法在這坊市交易，這修行之路也就此斷絕，這賈木人心思歹毒可見一斑。

他痛苦的閉着眼，腦子裏滿是那頭成年血犀趕來營救幼犀時唐平毅然擋在他身前的背影，滿是最親密的夥伴與那頭髮狂血犀搏鬥的浮光掠影，雖然兩人僥倖得脫，唐平卻受了重傷，急需一顆能活人性命的生生造化丹，另外這火毒無法祛除，還需專解火毒的雲水丹，要說丹藥成效，赤霄山脈附近還要屬紫宸派煉丹名師馬敬所煉製的丹藥最為人稱道，故而他明知道賈木人是個黑心黑肺，為了儘快救治從小一起長大相依為命的夥伴，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冒險一番。

未曾想，這賈木人老奸巨猾，看出了蹊蹺，隨意試探了幾句，他便露出了馬腳，只得承認這血犀角是一階下品，他也知道修鍊界人心險惡，哪裏知道這賈木人為了要他的秘法，竟是要將他逼上絕路。

這血犀獸渾身是寶，但最為珍貴的便是頭上的獨角，用來製作隱形法陣所用，加上血犀通靈，善於隱形難以捕捉，故而這坊市上極少見到血犀角出現，連帶着隱形法陣全套陣牌陣旗也貴了許多。

這角是幼年血犀沒錯，但他的確是用自己鑽研出來的秘法配製九種獸血浸泡烘焙過的，使得這幼年血犀有了成年血犀的功效，製作隱形法陣效果更佳。

這賈木人偏生拿住了他的痛腳，妖獸九階，一階上品的血犀獸實力相當於靈源境三重修士，憑他鍊氣九層的修為能夠獵捕成年血犀這不是天方夜譚么？

聽得周圍許多人污言穢語，叫嚷着要送坊市仲裁處懲罰，滿心絕望，他也知道修鍊界人心險惡，明白懷璧其罪的道理，可他沒有別的路可走，朝夕相處一同修鍊的夥伴命在旦夕，什麼都顧不得了。

賈木人眯着眼睛，俯下身來，壓着嗓子在他耳旁說道：「小傢伙，服不服氣？叫你知道我賈爺的手段，不將你那秘法交出來，今日我便讓你嘗嘗鞭刑的味道，讓你吊在外頭三日三夜，看你往後還怎生出來見人。」

陰測測的聲音讓他渾身起疙瘩，彷彿地獄中飄出的魔音一般，讓他心生恐懼，難道就這樣的輕易給這惡人折辱？他不甘心，想到傷重的夥伴，心下更是凄然。

「先將這孩子放下，總要給人說話的餘地，是不是？孰是孰非，也不是賈掌柜你一人說了算的。」

「正是，這孩子我們認得的，平日裏也是個實誠人，謙遜有禮，從沒見過他做過這等下作事，或許是弄錯了也不定。」

倒也有人認出了這少年，為他打抱不平起來。

這少年名叫暮神光，雖然修為淺薄，但也常出入這坊市交易，很有些同等修為鍊氣士沒有的手段，常常能從他這裏買到些價廉物美之物，故而有認出他的人對他還有幾分信任。

賈木人見有人替這少年說話，眼皮一翻，冷冷一笑，也不答話，他自以為拿住了這少年的痛腳，自然是無所顧忌，便鬆開了手，只是扔扭住少年的胳膊，不讓他走脫。

這叫做暮神光的少年感念有人替他說話，也不顧頸脖上觸目驚心的血紅指印，大聲咳嗽了幾聲，便急急的朝着眾人說道：「這血犀角的確是幼年血犀不假，但是我有秘法，能讓這幼年血犀角成效能媲美成年血犀角，更何況，我先前便將事實講明，並沒有欺瞞這位賈掌柜，要的也是幼年血犀角的價，不過是換一粒生生造化丹與三顆雲水丹罷了。」

他雖然年幼，卻也是個聰明人，乾脆將秘法一事公開，將賈木人的心思挑明開來，稍稍能扳回些局面。

此言一出，果然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倒有大半的人信了他的話，這賈木人如此大動干戈，惺惺作態，只怕還真是動了逼問秘法的心思，不然，遇到騙子直接扭送坊市仲裁處便是，何必在此演戲？恐嚇一個修為低微的少年，為眾人所不齒。

暮神光也是有些討巧，憑他這樣的勢單力孤的弱勢方，能讓商行給出市易價的六成便不錯了，但是從明面上講，按照公平交易的行價，這一顆生生造化丹與三顆雲水丹也不過一隻幼年血犀角的價格，他這話也挑不出半點錯來。

賈木人僵硬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是怒還是慌，只見他陰測測的笑了幾聲，說道：「還真是滑稽，你這小雜種以為搬出個秘法來，就能矇混過關，矇騙眾人不成？誰知道你這血犀角到底有沒有那般功效？你說你有秘法，我說我也有秘法。」

他能當上紫宸派在雲闌珊分行的掌柜，自然不是尋常人物，心思計謀無一不是出眾的，暮神光的表現讓他有些刮目相看，不過，他早有心理準備，即便對方將秘法捅到明面上來，也是無濟於事，這少年如何能證明這血犀角的功效是真的？

是啊，無法證實這支血犀角的功效是真的，暮神光就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倒是個棘手問題。

暮神光看着賈木人殭屍般的臉陰沉可怕，眼神中滿是蔑視與得意，強自將怒氣壓了下去，掙扎了幾下，見掙不脫賈木人鐵鉗般的爪子，咬着牙昂然挺胸，朝着四周拱了拱手，說道：「多謝眾位前輩仗義執言，若有哪位前輩恰好精擅隱形陣法的，小子願無償奉送這隻血犀角，只求能當場洗雪小子所蒙受冤屈，還我清白便可。」

圍觀眾人沒想到這少年如此剛烈，也如此捨得，如此一來，不管這血犀角是否真有成年血犀角的功效，這騙子的說法卻是不攻自破了。

這話一出口，倒是讓賈木人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也有些吃驚的神色，這少年年紀雖小，反擊的手段卻是凌厲，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就用了最為激烈的法子，卻不得不承認，也唯有如此，才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高階修士自然用品階更高的材料煉製高階隱形法陣，不屑這血犀角，但是坊市中充斥着低階修士，這低階隱形法陣作為低階修士的常備法陣，自然是大部分低階修士都會煉製。

這法子當然有效，立時便有幾名散修湊上前來，免費的血犀角么，還是有幾分吸引力的。

賈木人按捺下了訝異與不屑，對這少年刮目相看的同時，又多了幾分兇狠，「這血犀角是先來賣於我的，我還沒說不要，這交易還沒結束，你這小子怎能出爾反爾，自作主張就平白讓與他人？你是瞧我們紫宸派不順眼，特意上門來羞辱的么？紫宸派雖然實力低微寂寂無名，但也不介意立一立威，警醒爾等宵小。小子，勸你不要意氣用事，徒然牽連你的親朋好友啊。」

圍觀的大多是散修，聽了這話大多敢怒不敢言，這廝也忒無恥了些，明著警告那少年，實際上卻是**裸的威脅眾人不要強出頭，還強詞奪理顛倒黑白起來，倒像是剛才誣衊那少年一事並沒有發生過一般，臉皮之厚，實屬罕見。

本來有幾分意動的幾個散修聽了這話，倒是打了退堂鼓，這賈木人如此費盡心思跟一個少年為難，已不是一般的無恥，端的是個無形小人，要是給這樣的瘋狗盯上了，卻不是好消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