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天下第一

第二十二回 天下第一

自昨日里,牢城營內傳說,都道京師里來一個豪強,號稱無敵,便在今日,要與天下槍棒第一的盧員外較藝,那有些頭臉的閑人,早早到了,只等耐看。

只將個盧娘子,慌得沒了主意,她也是只個尋常小戶里的出身,平白進了盧府,不敢絲毫大意,只怕教下頭的看了笑話,如今來的,不說與盧府一般的富戶,只梁中書兩個女兒,尋常見了,她也不肯青眼,今竟都來,忙忙教人看座,仔細招呼。

只這時,盧娘子方心裡明知,自家的那丈夫,竟是個何等人物,心下暗暗計較,道:「他是做大事的,氣度里,自然不屑小節。府里有些但當的,管家李固,能言善辯,頗識得一些臉色,精明自是有,卻只是個小人。燕小乙,精靈剔透,內房裡的勾當,莫不熟手,便論他樣貌,也是一等一的風流。只這兩個,雖各自也有薄名,李固於大名府中,許多都抬舉,燕小乙更是頭一等外頭走的,說起這萬眾矚目里的溫和,總差他一些。」

心中難免又思,不知盧俊義這般著眼的,又是何等的英雄,心下存了好奇,一面陪著好話於些貴婦,小心伺候了梁采芷姊妹。

這頭子閑聊,只聽門外門子不住口來報,道是已出了牢城營,再報,眼見要到,盧俊義起身於別的們告了罪,竟親身往迎,盧娘子待要跟去,那李固道:「主人娘子何必著緊,想他個配軍,便論起身份,只開了門迎來也是抬舉。」

盧娘子是個沒計較的,抬眼去看盧俊義,那盧俊義遣出燕青迎迓,自道:「你這廝,休辱沒了英雄,趙大郎名滿天下,縱然落難,也是條好漢,某一喜他手段了得,二喜他濟難撫危,你這廝沒見識,休亂了舌頭。」

又叮囑自家娘子,道:「小乙只說他與個婦人,十分恩愛,只怕此來也攜了,莫以出身看他,小乙欽服的,不見有幾人。」

盧娘子忙答應,盧俊義道:「只在內院等了便可,非是通家之好,這趙大郎雖不計較規矩,你我休要唐突。」

兩廂分辨,盧俊義往門外等候,那李固竊竊道:「娘子也不說些,主人何等身份,管去接個囚犯,莫名遭來恥笑。」

盧娘子平時都見這李固件件事安排妥當,府里盧某厚愛,下頭小人們奉行,自知出身狹小,不敢與他分辨,縱有幾多語於盧某,道是李固狡黠不可使之權重,盧某笑她氣狹,由是漸漸更沒了分寸。

今日不知怎地,連日來盧俊義打熬筋骨過後,陪她說些好話,雖是不慣,心內歡喜,便有些膽氣,問那李固道:「你家主人計較妥當,有甚麼不服?只管伺候了便是,休壞主見。」

李固深恨,維諾而退,自當是燕青指使,生出諸般歹毒。

再待片刻,門子又報,道是盧俊義迎下階去,盧娘子拿眼來看梁采芷,那女道:「自有安排,不教你府上連累,他都有十分手段,也作惺惺相惜。」

便教隨從,捧出一把鑰扣來,往廊檐下等候。

再見時,盧娘子微微失望,她見的,都是卑微了腰骨在後宅里行走的,麵皮白凈,五短精敏,哪裡見過昂揚好漢,再看後頭,不由自慚。

在她見來,趙楚身後那婦人,雖有臃腫裹蓋,遮不住一身的妙曼起伏,行動分寸恰得,更有一張俏嬌的面容,說是三秋桂子,八月寒潭,她也頗有七分顏色,自比不如。

那梁采芷在一旁冷笑,道:「把他個配軍,不知國家負重,撩撥盟國夥伴,誠然是個有義氣的,蓋著王法循私情。」

默然的梁採薇,卻悄然開口,道:「國家大事,干婦人甚麼?紅玉性情激烈,失了分寸,未免偏頗了些。」

梁采芷冷笑道:「便是你好心,身為草莽,結交豪傑,有甚麼計較?天子自在高處,不查許多齷齪,竟也深惡此人,端得不是個勾當,常言說,無風不起浪。」

梁採薇分辨不過,漠然轉了眼光,上下將那兩人打量。

自有下頭的人,將那枷鎖開了,崔念奴按住手腕活血化瘀,待趙楚抖擻精神,直又告了罪,往盧娘子這廂而來。

待見梁采芷,崔念奴輕輕抿著唇,淡漠瞥一眼,反與梁採薇見了,攜著盧娘子的手,上下多看兩眼,笑道:「盧員外端得有福分,平日只看京師里的好女子,不意大名府上,竟也有如大娘子的。」

盧娘子二十七八年紀,麵皮甚薄,經不住她說,急忙請她落座,體貼說些閑話,眼見那燕青,將諸般兵器取了,往寬闊處拿來。

盧俊義取一把鋼槍,道:「不知趙大郎慣使甚麼,倘若有不順手的,某教人尋來。」

趙楚放眼去看,那器械架子上,刀槍斧鉞錘爪鞭戟,也有江湖裡的短刀軟索,無不一應,當下挑了一柄大戟,將在手裡笑道:「自學許多武藝,諸般兵器都能使得,慣使個長槍。只是員外面前,班門弄斧,搶顏歡笑。」

盧俊義道:「倒是不敢,忝為主人,只好先行得罪。」

他那長槍,刃長尺八,寬足三指半,上等的白蠟桿削壓成桿,十分難得,只在地上一點,便如靈蛇晃起,迎面掀起一道風,流星般望定趙楚開闊雙臂里來。

這一手,有分說,尋常交易,非是生死相搏,頭面下路不可先行擊打,盧俊義手段高超,自然甚依規矩,

趙楚閃身讓過,將他這個蒼松迎客,輕輕躲了,又使個童子問路,還了盧俊義禮節,這一番交手,只是花架子,眾人里梁采芷拿眼看,教幾個隨從,死死記了。

眨眼間一合而過,盧俊義槍法大變,那槍桿彎曲如滿弓,喝一聲霹靂,挾卷勁道兇險扎來,只看他扎,本是無奇,那槍桿柔韌,卻圈出幾個圈來,倘若盪開,反為他引了去。

趙楚不敢大意,自知盛名之下,將那大戟橫挑,不與那槍桿相撞,只仗了戟長,后發而先至盧某脖頸。

這一番,方是正經,他兩個,將那一身的所學,不敢留手只管使出,你來我往,只將眾人看地心口發緊,雖無槍戟相撞,一手都在彼此要緊處跳動,最遠,不過寸半距離,倘若一個拿捏不住,定是兩敗俱傷。

趙楚那一身囚衣,土地上褚如猛虎,盧俊義白衣舞帶,脫江老龍,來來去去三五十回合,猛聽盧某叫一聲好痛快,那長槍倏然一緊,重重擊在大戟桿上,趙楚倒退半步,長槍如影隨形,沒奈何只好硬當,咔嚓一聲,戟桿斷作兩截。

盧俊義不及收手,被趙楚仰面閃開,躍去器械架子上,又挑一桿長棍,也是個白蠟杆子,大開大闔十分威猛,盧某隻聽棍頭上冷風嗚咽,不敢拿大,步步後退,覷個良機,一槍挑開破綻,又尋殺入。

如是,畢竟那長槍是盧某心愛之物,尋常白蠟杆子比不得,又斗三五十回合,再次斷了。

至此,燕青看得明白,盧俊義武藝,果然高超,他攻守兼資,一柄長槍,猶如綿綿江河,后力發之不竭,雖攻力不及趙楚,卻顯游刃有餘。

再看趙楚,打起性來,他便讓出了一身本領,閃挪如電,強攻如雷,霹靂一般,將不善守的劣勢,都在那暴風驟雨般兇狠猛攻里藏了,縱然人能見他破綻,急切間只好架住他那閃電般腳步,擋開四面八方的敲擊,一棍閃了,又一棍來,誰敢怠慢?

盧俊義正待教人取趁手兵器來,趙楚掣一把扣了杆子的朴刀,大喝一聲,瓢潑大雨似,只見刀光閃爍,連坐一片,滔滔不絕只往盧俊義頭臉罩定,只眨眼間,走了不怕三五十刀。

燕青駭然,雖知盧某不至落敗,心下擔憂,倘若這刀風傷了,也須少三五斤血肉,心中實不知若是自家當了面,該如何應付。

盧俊義為三五十刀壓過,趁著刀法一竭,奮起神威,抖手將長槍扎作一條銀線,恍如天際裏海潮,倘若捅實了,千斤的石頭,也須粉碎。

趙楚往後跳開,趁著盧俊義收槍,不聲不響,又是一刀劈去,待盧俊義反手過來,他卻如那草原里的輕騎,遠揚在外,倘若盧俊義趁勢搶來,抵擋一把,再行躍開,覷准個空子,捨命殺入。

這一番刀槍相逢,兔起鶻落只在剎那,旁人里便是那不通武藝的,也瞧個觸目驚心,盧娘子早日見那與盧俊義廝殺的,莫不是一把長槍之下纏繞住動彈不得,哪裡見竟有這般漢子,教盧俊義雖佔了上風,不能快槍殺敗。

鬥鬥殺殺,不覺已過半日光景,戰圈裡廝殺的只兩個,外頭的,不說燕青失神,盧娘子無主,那梁采芷,椅子里坐直了腰身,駭然與梁採薇道:「竟教盧員外放手不得,都說這人與西賊廝殺中,時常雷霆一擊,刀下怕不有三五百個賊酋,不意悍勇至此!」

梁採薇睇目崔念奴,心下卻道:「潑天的手段,擋不住陰謀伎倆,這婦人舍卻京師里好大家業,甘願隨了這人,豈非區區悍勇可言?這般身手,天下尋不來兩三個,三五十人,不能近身,倘若再有些算計,只怕傷虎不得,反為所噬——天下英雄好漢,何止趙某一人,上下逼迫,左右為難,都教他將那草莽里去了。」

梁采芷又看片刻,嘆道:「這人刀法悍勇,神力驚人,雖再激斗半日定要力竭而敗,不愧京師第一的名頭。」

崔念奴不語,只暗暗留神她身後幾個漢子,都是好手。

那場下,盧俊義一槍刺去,本待是個虛招,生恐趙楚飢餓,待要歇息了再戰,不料趙楚橫刀盪開,大聲叫道:「痛快酣暢,員外只管再來,廝殺三五日,雖敗,心甘!」

盧俊義也是放手不舍,聞言更不計較,催起力氣,將個長槍,使得軍賊一般,大處可斷銀河,小處能當偏軍,雪花也似。

只兩道影子,翻飛如雨,一番好殺,又過百多回合,竟不覺疲乏。

眼見天色黑了,兩人不肯罷手,燕青教人取了酒菜,叫道:「主人,且與大郎歇息片刻,用些酒飯,再比不遲。眼見天黑,彼此傷了反為不美,明日再行計較如何?」

盧俊義也不罷手,撩槍搶攻,問道:「趙大郎意下如何?」

趙楚一面欽服這人果然了得,叫道:「只明日,怕不又須上路,生死不知,休教俺懊悔——安排了火把風燈,正好野戰,快活定了,自在上路!」

燕青無計可施,只好來請盧娘子分說,盧娘子哪裡能有主見,與崔念奴說這半日話,為她教些內宅里的手段,一面羞,卻好是欽服她,轉眼來望,道:「如何是好?」

崔念奴道:「只好由了他兩個性子,都是有分寸的,便是夜裡,不會傷了彼此。」

當下排起風燈,又將那火把,把個內院照的白晝一般,只好遠遠,不敢近了,那刀槍上的勁風,捲起來燕青不敢靠近,遑論火把!

這兩個廝殺,旁人也不覺,盧府里下人,只聽竟能有人力敵自家主人半日不見落敗,心下好奇,除了那守門的,個個來瞧,也有與盧府往來的,躡進院來,遠遠站住,咬牙切齒不提。

這兩人,蛟龍猛虎,雖非仇恨,要分高低,一個不肯相讓,一個要爭豪強,來來去去殺不有數百合,盧俊義先跳了出圈來,喝道:「且住了,好漢較藝,不差早晚。」

便將些酒肉胡亂吞了,又待片刻,各自換了趁手的兵器,兩把長槍,攪起河北風雨,紛紛揚揚,竟至天明,那日頭,冉冉升起。

旁觀的人,有不自在的,早已飽眠起來,看他兩個尚未停手,肝膽都駭得喪了。

盧娘子一夜未歇,眼見支付不住,強打精神,那梁採薇更是體弱,將氅衣卷著,激靈靈為晨風吹起精神,定睛去看,眾人滿面悃色,便是自家那幾個號稱好手的隨從,萎頓不堪。

驀然,那比斗的兩人俱一聲喊,眾人吃了一驚,搶來及看,只見他兩個,滿身都是水,盧某長槍,正在趙楚身前尺寸,趙楚槍刃,也在盧某面前,好不兇險。

眾人不知勝負,趙楚丟開長槍,笑道:「員外技高一籌,天下第一,實至名歸。」

盧俊義丟開槍桿,搖頭嘆道:「大郎武藝精熟,十數個時辰強攻不見疲憊,當真是鐵打的漢子,銅鑄的心膽,倘若十年而後,正是當打之年,某非是敵手。」

趙楚笑道:「總是員外槍快,若是拚命,早已喪命。」

盧俊義卻道:「倘若一把合手的大戟在,只那幾番力劈,盧某長槍縱然鐵打的,擋不住,將個小枝勾住,順手一刺,以大郎身手,某雖能敗你,也須活不過三五日。」

燕青心內悵然,這一番比拼,至後來,他也瞧不清,盧俊義既如此說,足可抬舉起趙楚與他並肩,不論好歹,總是輸了。

他哪裡知,及到了盧俊義這般田地,百尺竿頭,要更精進一步,難如登天,這一番日夜惡鬥,正破了他的桎梏,天下第一,眼見不遠。

幾百上千合廝殺,未見他兩個疲勞,請了眾人吃些酒肉,席間盧俊義嘆道:「北國有個統制兀顏光,好生了得,號稱大遼第一人,某雖未見識過手段,只想那北國里,好漢無算,倘若未能敗盡,這第一人,便不可得。由此看他,誠然驍勇。」

趙楚深以為然,道:「遼人兇惡悍勇,好漢排山倒海似算,既有此名,定然超群,往後見了,敗他不遲!」

正說間,有門子闖來,說是兩個京師來的公人不分好歹,掣著刀棍搶將進來。

盧俊義好生不快,目視那梁采芷,梁采芷笑吟吟道:「只是要看一番比斗,早間將他兩個麻翻了,偷將鑰子出來,若有責怪,一併兒擔了才是。」

不多時,自外頭闖來一撥公人,帶頭的,正是董超薛霸兩個,見了趙楚,破口大罵:「好畜生,急忙將咱們葯翻了,莫不是要逃?」

大名府的公人,呼喝來搶,都叫:「將這廝捉了,莫教走脫,敢反抗的,罪同犯人,敢藏匿的,一刀殺了,管教他吃王法。」

盧娘子慌得手腳冰涼,卻念崔念奴教她的好,將個身子擋住半截要行維護,不免盧俊義心裡吃驚,竟不知這崔念奴,教了她甚麼好。

只那梁采芷兩個,笑吟吟往一旁閃開,口稱若有罪責一齊擔待了,決口不提取那鑰扣的事端,眼看那公人,束手抹腳將趙楚下了枷鎖,往隨從里使了個眼色。

畢竟性命如何,只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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