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無愁伸出手，溫柔道：「來，冬兒，你先起來，地上涼。」

藍衣女子還從未遇到這種人，簡直……與無賴有何區別？但是無愁在這裏，她不好發作，便弱弱道：「天帝陛下，冬兒妹妹定不是故意推我的，我只是不慎自己摔了一下。無礙。」說罷她便著要站起來，然後又佯裝着腳疼跌坐在原地。

冬兒有些氣，這女人怎的如此能裝？便氣呼呼地對她說：「這位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你若是真想做我姐姐，便回去照照鏡子，看你這副模樣同我可有半分相似，我啊娘可生不出仙子這般平庸姿色，以後可莫要喚我妹妹。」虧她開始還覺得這仙子生得有幾分姿色，現下看來當真是太膚淺了！

藍衣女子聞言臉色大變，心中更是氣憤不已，但還是裝着一副委屈的樣子道：「姑娘此番話甚是傷人，明珠自知不如姑娘貌美，自是不配與姑娘稱姐道妹的。況且明珠生得蠢笨，好端端走在路上也會摔得起不來身。」

冬兒看着眼前自稱明珠的藍衣女子，心下更是不服氣，這不就是在暗示旁人是自己推了她嗎？這些小神仙，怎的心眼如此之多？她不想與她多言，便直接躺在了地上，然後大聲喊道：「神仙打人了！神仙打人了！救命啊！」

明珠見她一副耍無賴的樣子，深恐旁人誤會了什麼，忙道：「你這是做什麼？我並未碰你一下，更未曾打你，如此撒潑不成體統。」

無愁瞧著，便更是覺得她有趣，這有仇必報，不吃虧的小性子真真是可愛極了。他道：「既然你是自己摔的，也沒什麼事，那就自行回去吧。」說罷他一把抱起冬兒，瀟灑地走掉了，留下她一個人臉色鐵青地坐在地上。

回到朝陽殿裏，她一溜煙就跑進去開開心心地吃着桌上的糕點。

無愁也跟進去，問道：「聽說今日你去逛了花市，如何？玩得可高興？」

她邊吃邊點頭道：「可好玩了，想不到花市有那麼多好玩意。」她頓了頓又說道，「聽說神樹果被偷走了？怎麼樣，找出是誰幹的嗎？」

無愁皺了皺眉，回想了一番，道：「說來倒是有些奇怪，今日大殿之上好像出了什麼事，眾神對此事竟無一點印象，只知道是誰做了此事，卻並不清楚緣由，也不知是如何找出這個賊的。」

她心虛地看了他一眼，忙轉移話題，問道：「你怎麼不問我是不是我推了她？」

無愁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這有什麼要緊的，總歸我是站在你這頭的。」

冬兒感受到他炙熱的眼神，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乾咳了兩下，又接着問道：「你就不怕我是個壞女人嗎？」

無愁正色道：「左右世上只有你一個冬兒，不論好壞，我也還是要站在你這頭的。」

冬兒突然放下手中的糕點，嚴肅地問他：「無愁，你可知道情為何物？」

無愁先是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有些深沉道：「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一物降一物。」

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那無愁，你有沒有為什麼人動過情啊？是什麼感覺？」

「大致是有吧，感覺的話……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便是見不到便牽腸掛肚，寸寸心肝揉碎。見到她的話便如清風繞懷，眼中心上便萬萬容不下旁人分毫。」無愁看着她，如此說道。

她喃喃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她便不禁想起凡間那位叫即墨的男子，想起他的眼睛，像四月的風，八月的酒，像寂靜無人的夜裏灑下的清寒月光。她很想再見他一面，同他說一句話，飲一杯酒……

無愁見她有些出神，便沒有做聲，他好像感覺到什麼，但是他不想胡亂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張了張嘴，很想告訴她，那個讓他動情的女子其實就在眼前。

過了半晌，他終是猶豫后選擇了閉口不言，他溫聲同她告辭，說是有些事還要處理，她也就笑笑送走了他。她看着無愁的背影，一瞬間覺得這位少年帝王溫潤如玉，但好像也從來是孤家寡人一個。但自古帝王皆如此，她又能改變什麼呢？

那天清風繞懷，月留寒光，都埋在那個年輕帝王未說出口的溫柔之中。

那天晚上，年輕的帝王做了一個夢，夢裏朝陽殿的花開得很好，天空下着她喜歡的梨花，滿園梨花鋪就，像極了她愛的冬雪，她卧在他懷裏，笑靨如花，同他說道：無愁，你看，好美的雪花啊！一片一片都是冬日。

他溫柔抱着她道：那不是冬日，那一片一片都是你。

說罷，梨花下得越來越多，他都快要看不清她的容貌，她臉上有一道疤，他輕輕撫摸道：從前我以為我是因着你的美貌才如此愛你，而如今，再也不是了，我便是愛你，只是愛你這般有趣的靈魂。

他彷彿看見她在笑，卻不知她是悲是喜。後來，滿園的花都謝了，她卧在他懷裏，緩緩閉了眼，只有漫天的梨花在落。她枯萎了，凋謝了，如一朵盛放的花，消散在這花雨之中……

他是含着淚醒來的，醒來之後他還是覺得心臟隱隱作痛，喉嚨也像堵着什麼東西一般。

第二日醒來，他便帶她去玩，索性花朝節熱鬧，她也很是喜歡，做花燈，放星燈，敲花鈴，逛花市，一連幾天下來，她日日玩得不亦樂乎，直至這花朝節的最後一日。

這天傍晚朝陽殿，殿門大開，宮中便只得她一人，她端坐廳上，似乎等着什麼人。

不久，便有一個身着宮袍的男子至此，他手持玉璧，在殿門外躬身作揖，而後進殿，在廳外瞧見廳上女子，又躬身作揖，而後緩緩進正廳之上，離那女子不遠處，他跪下拜道：「拜見吾神，吾神萬古不朽，大道永彰！」

來人正是澤漆。她道：「我不甚愛聽這些，你且起來坐吧，這也不是無妄城，隨意些便好。」

澤漆起身道是，但並未落座，神界規矩森嚴，她也不勉強，只說道：「上回我密音召你今日來見我，實是有事。」

「上神請講。」

「我就要離開天界了，此事你也莫要告訴旁人。你曾去無妄城讓我救天帝，那時老天帝已經殞身，你讓我救的，便是無愁吧？」

「是。」

「那我且問你，天帝乃天選之人，輕易不會被傷至此，當年是為何事？」

澤漆猶豫了一下，道：「這……其中緣由，小神並不是很清楚。說是與旋復公主有關，旋復公主與天帝該是有一段情，旋復公主為了天帝，背棄了婚約，欲嫁與天帝，但是狐帝堅決不同意，兩人私奔到玄川，狐帝與天帝便打了起來，兩人兩敗俱傷之時，遇到了凶獸檮杌，天帝便是不備，被打成重傷。狐帝為了救自己的女兒，隻身引開了凶獸，便從此再無蹤跡。受傷的狐帝怕是凶多吉少，也因此兩人便因九尾狐族族人阻攔而分開了。」

冬兒聽着，倒是不想無愁有這般故事，想來上回他說的那女子，便是旋復公主了，難怪旋復公主有些針對她，原來兩人是對苦命鴛鴦，真真是可惜了。

「原來是這樣，本神知道了，還麻煩你幫我做些事，我也算走得安心罷。」而後冬兒喚他上前耳語一番，澤漆受命，而後便退下了。

當第二日的陽光灑滿朝陽殿的時候，殿中已經空無一人，也沒有人記得這殿中曾住了何人，無愁晨起之時，只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沒做，好像非常重要，他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來是什麼，他又變回了往日的樣子，溫柔又清冷，而她，便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在眾神的記憶里。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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