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四十九』

小童拿了酒往外送,姒來到琴前坐下。

「哼,這樣的地方,能有什麼好酒!」

小童聽過這話,有些不悅,便把那酒往桌上一放就退了回來,向著姒便道:「姑娘,這人……」

姒先抬眼示意小童不必再說下去,繼而冷笑了一聲,心道:這人但凡有些腦子,也不至於到這地步。

待的外頭那人飲了兩口酒,便又開了口說道:「店家既有如此好酒,為何只在這樣的地方?」

姒便是許久不彈琴,只應聲道:「閣下有酒可喝便是,問旁的做什麼?」

「哼,你這姑娘好大的架子!」

「汝南袁家四世三公,奴家可不敢跟您擺架子。」姒沒好氣地回應道。

四世三公,是了,他當然是驕傲的。那年大將軍何進請董卓入京,眾人辭官而去,他因難捨家族驕傲留了下來。

後來,何進遭害,朝中敢於直言之忠臣都死於非命。他率本部人馬退至渤海,命人送信與司徒王允,要裏應外合共討國賊。

沒想到,七星寶刀削鐵如泥,十八路諸侯高舉義旗,卻都不及一女子的溫柔刀催人性命。

那些年裏,他縱弟令孫策先鋒失利,不與接濟使得曹操敗兵而回,尊出身至於養虎為患,甚至因不善用人至於烏巢被劫,最終兵敗身死,落得個兒子相爭、北方一統,所尊之主卻是他人的下場。

關中義士何其之多,若能善用何來曹操後世之威?

奉衣帶詔討賊之有名之師,終於都付予他人。

「姑娘,知道的不少。」那人又飲了一口酒,意味深長地說道。

姒只是一笑,起手弄弦彈起一曲《東風殘》。

細雨潛夜物正潤,花鳥向陽爭。

滿園光景自銷魂,兒郎鐵骨錚。

拋卻玉暖軟香沉,凌雲壯志生。

奈何不知應識人,千紅不解春。

少年白髮鬢上增,眉間存殘紋。

狼籍舊枝殘陽橫,刀劍作回聲。

「不知閣下,可還有些旁的故事?」姒一曲終了,心知那人聽得入神,也不在乎他樂不樂意,只如此問道。

只聽他「哼」了一聲,又道:「你再彈一曲好聽的來。」

姒冷笑了一聲,便起身直往後院去,還不忘囑咐小童一句:「讓他喝完了趕緊走。」

小童聞言笑道:「從沒見過姑娘對誰這麼不耐煩。」

姒白了那小童一眼,便轉身往後院去了,屏息凝神隨風而去,再現身時便是在江風之中了。

姒往下看了看,心中直道:這個窮奇,當真是發了善心。

按時辰算來,這一戰就該是赤壁之戰了。姒想了想,便起身隱入雲端,只撥開雲霧淡然看着人間。

此時正值隆冬,西北風正盛,尋常人絕不敢定火攻之策。

不過,周郎竟連東風都算準了。

既有東風之便,姒如是想着,便念訣取來了琴,起手將《東風勁》彈起。

順天而已,不過令東風再大些,只要不至於讓曹魏全軍覆沒,不讓曹操喪命,姒就算不得違背了天命。

隆冬之時東南風大作,這一晚,江上火光衝天,卻不是亭台樓閣上的燭光照佳人,而是實實在在,屬於刀槍劍戟的火海。

「赤壁之火與阿房宮之火,哪個更好看?」

「九叔?」姒一曲已畢,聽得有人說話便先將琴收了去,才轉頭來看向蚣蝮,叫了這麼一聲,略頓了頓又道,「你怎麼在這?」

蚣蝮笑了笑,應道:「這話該我問你。」

姒聽過了這話,直撇了撇嘴,轉頭看向人間,心裏直罵自己:這可是江上,蚣蝮不在這在哪?倒是若被他知道自己要來插手凡人命數,只怕少不得去背兩天龜殼。

「臭丫頭,那是你能惦記的?」蚣蝮見姒不說話,只是看向那船上的人,開口教訓道。

姒聞言一愣,轉頭來看向蚣蝮,沒好氣地應道:「九叔想哪去了?」

蚣蝮搖了搖頭,故作姿態地嘆了一口氣,便才開口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來找他好幾次了。」

姒深吸了一口氣,蚣蝮一向喜歡玩笑,不過自己這會卻着實沒有興緻同他說笑。

數十年光景,於他們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對人來說可就是一生。

赤壁之戰結束后,周郎率人往南郡去,與曹仁對峙。這在姒他們看來不過是閑來無聊的一則小故事,在人間已經過了許久。

「九叔,我來尋《長河吟》,你不許亂說!」

「好好好,你忙你的去,我回去了。」

姒剛「嗯」了一聲,便見蚣蝮轉身離去,該是徑直回了江中了。姒也不再多留,念訣拿了琴來,便向南郡去了。

穩坐雲端,姒等著雙方交戰。等到雙方約定之時,周郎出戰,曹仁手下一人挽弓射箭,那剪上劇毒自然逃不過姒的眼睛。

姒正想出手阻攔,在念訣施法時卻遲疑了。天命,不可違……

思前想後,姒便倚風來到南郡軍營之西的山中——若所感不差,此間必有神農氏後人來到。

縱然周郎此番在劫難逃,但也不能即刻赴死。眼下看來唯有尋到此人,才能有拖延毒性發作之法。

西山深處,草木掩映之中,流嵐縈繞之處的清泉之後,姒循着神力所在尋來。

「姒卿?」剛到了這,姒就聽得一個聲音。

「榆罔君親到,看來我不必再多說什麼了。」姒見到榆罔,恭恭敬敬行過禮,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

榆罔點頭示意姒不必多禮,繼而開口道:「以吾姓交王佐,姒卿……」

姒聽得這話,連忙開口應道:「姒知錯,請榆罔君恕罪。」

榆罔並不理會姒這般說法,又道:「增東風之勢,助其破北來之軍,姒卿難道……」

姒連忙將頭低得更深,只開口應道:「榆罔君恕罪,我只是……」

「吾本無責怪之意,姒卿既是受人之託,便該忠人之事。然不可逆天改命,今已全姒卿,亦備好所需,切莫再生他念。」

「多謝榆罔君。」姒正說着這話,再抬起頭來時便見自己已在山腳,手中已拿好了不知何時取來的葯。

「忠人之事」、「切莫再生他念」,這兩句告誡仍在耳畔,姒便已轉身往軍營那邊去了。

「軍營重地……」

「我為故友之約而來,勞望代為通稟。」

「姑娘找誰?」

姒剛想說周瑜姓名,轉念一想,此時周瑜重傷,若說是為他來難免為人疑心,略作思索正要作答,見得軍營中走出來一人。「你不會真要去吧?」等得窮奇離去,睚眥連忙向姒鄭重其事地問道。

姒微微蹙眉,終是開口說道:「既然前輩已說了,我……」

「逆天改命會受反噬,可不是玩笑。」睚眥一點也不放心:自己這個侄女從小到大就被關在琴房,別說是人間,就連同族的門她都不見認得齊全。

姒只得先左右看了看,才略帶不好意思地向睚眥開口說道:「七叔,你先帶我回去再說吧。」

睚眥嘆了一口氣,搖頭應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一旁走了幾步,繼而凝神於風中遁形。再回到忘憂之境,兩人便來到了木屋中。

姒一揮手,先修復了斷弦,繼而又請睚眥隨意坐下,讓小童給睚眥奉上酒和點心,自己才坐到琴前來起弦一曲《文王操》。

一曲已畢,睚眥恍若還在夢中——那年睚眥向周文王薦姜尚,待武王伐紂成功后,彰睚眥輔周有恩,不僅為他正名,還令造兵器時都雕刻上了他的模樣。那時的睚眥,何等風光。

「七叔?」姒輕聲喚道。

睚眥亦只是會心一笑,叔侄又說幾句話后,睚眥便離開了。

姒見得睚眥離開,才琢磨起窮奇所說之事,便起身往後院走來。

「姑娘。」

姒向兩個小童示意之後,便閉目凝神遁形而去,再睜眼時已在風中見了人間景色。

「姒,你還挺聽話的。」姒剛到了人間,就聽得耳邊窮奇的聲音響起。

窮奇能這麼自在傳音,看來自己到的這個年分並不安穩。姒心裏如是想着,便在這空中停下,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們。

亂世中人,原來是這樣——背井離鄉,妻離子散,流離失所……

這些姒當然是第一次看見,心中惻隱之心一動,再想到要殺人,卻是有些不忍了。又想了想七叔的性命,姒深吸了一口氣,穩了心緒——窮奇既然要自己殺一個驚世之才,所謂「時勢造英雄」,到了亂世,也是正好。

「窮奇眼中,什麼樣的人才稱得上驚世之才?」

「姒,你往遠些地方看。」

姒聽得窮奇這話,便口中念訣飛身入雲后,再揚起衣袖將雲霧撥開,只見有一人羽扇綸巾,春風得意氣度翩翩,腰間寶劍,胯下白馬四蹄矯健,身旁隨侍扛着金鏜,當是儒將典範。

見得那人下馬,又與友人一同入了一家酒館,姒便御風而往,從無人之處現形后,念訣拿了琴來,亦邁步向那酒館里去。

「這位姑娘,您這是?」

姒才進了酒館,被那夥計上下打量得有些失措。她抱着琴的手略緊了緊,抬眼時便見方才在雲端時見的那人,便只看着那人不說話。

「公瑾,你們認識?」一旁有人約是注意到了有人往這邊看,便開口提醒道。

姒一聽了這稱號,心頭一驚——窮奇要自己殺的人,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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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裏有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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